女子知他不喜自己的声音,更知道他在床榻间唤的那一声声“枝枝”不是在唤她。于是她只浅笑着摇头,并不开口。
这副温顺娇柔的模样落在霍诩眼里,更是激起他心底的怜惜和愧意。
“闭眼。”
他将面前的人打横抱起,迈入寝屋。温柔地将人放在塌上,他抬手去解她的寝衣,又想到丝帛已脏了,便道:“别睁眼。”
身下的人儿乖巧地点头。
霍诩满意地笑了。若说方才是发泄的话,此时攀至全身的才是真正的欲。
他俯身,轻含住她红肿的唇瓣......
......
乐枝轻轻推开寝屋的门,里头一片漆黑。她以为霍渡已经睡下,可缓步走至床榻边,发现塌上空无一人。
不在寝屋,会去哪儿?
突然,隐约有笛声传至耳畔。
寂静夜深,能在府中肆无忌惮吹笛之人,还能是谁?乐枝走出屋,循着笛声沿着回廊走到寝屋后面的院子,那儿种了许多梅树......
终于,她看到了霍渡——
只见他在院中的石桌边上,背对着她坐在轮椅上,拿着那支她挑选出来的白玉笛,吹奏着。
曲未毕,乐枝倚靠在廊柱上,并未上前打扰。
笛声悠扬,且熟悉。要说国与国之间有什么是完全相通的,便是这音律了。
霍渡此时吹奏的便是《棠雪曲》,这首曲子并不闻名,却是皇姐最喜爱的曲子。从前她被皇兄抓着读书时,皇姐便笑着在一旁吹这首曲子。
大黎地处南边,冬日极少下雪。少时他们兄妹三人就很想瞧一瞧白雪遍地,天地间银装素裹的景致。
如今来到齐国,她倒是见到了大雪漫天的样子。可皇兄不在了,皇姐还被软禁着......
一曲终了,回忆也戛然而止。
乐枝抬手用指腹压了压眼尾的湿意,不再犹豫,抬腿朝霍渡走去。走到他身侧,乐枝见他只穿了一件绯色中衣,似乎完全不畏隆冬酷寒。
轮椅微转,霍渡的脸映入她的眸中。乐枝将身上的雪色棉氅解下,盖在霍渡的膝上,然后面向他坐到石椅上。
梅花酒的酒劲似乎上来了。乐枝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她垂着眸不知该用哪句话作为开头。她的目光看见霍渡随意放在棉氅上的手,指尖泛白。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伸出双手握住他的手掌。
霍渡的手冰冷,正好她的掌心发烫,可以将暖意传给他。乐枝抬眸,望着霍渡的眼眸开口:“我......”
“喝酒了?”霍渡轻笑着打断她的话。
第13章 . 疯子 他是疯子吗?
冷风将梅林中的梅香吹散,可这梅香却难掩她身上梅花酒的味道。
“嗯......”乐枝不好意思地垂眼,脸上的红更甚,她低喃:“只三杯,没有贪杯。”
一只手被她握住,霍渡倒也懒得挣开,他伸出另一只手,掌心贴住她的后颈,微微用力让她朝自己靠近。
颈上的冰凉让乐枝打了个寒颤,她惊慌抬眸,霍渡的桃花眼近在咫尺,她能从他的漆眸中望见自己惊惧的模样。
见状,霍渡的脸上泛起笑意,可眼底中仍是无甚情绪,他望着眼前蛊人心神的狐狸眼,问:“三皇弟和我之间,你想选我?”
他问得直接,乐枝的心倒是定了定,她重重点头,眸光坚定地回答:“是的。”
霍渡仔细盯着她的双眸,似乎想要辨别她的话有几分真。半晌后,他将手抽回,身子慵懒地靠向椅背,嗤笑:“霍诩许了你什么条件,想让你替他做什么?”
乐枝将袖中的药包拿出来,放于石桌上,“他以皇后之位作赏,让我在殿下身边伺机而动,直到取了殿下的命为止。”
霍渡睥了她一眼,这话他倒是信的。不过......
“连后位都不心动?”
对于女子而言,这世上最尊贵的身份当是皇后之位了罢。连后位都不心动,那还有什么能入她眼?
霍渡呵笑,难不成她想说对他一见钟情之类的瞎话?
“若我想要后位,殿下才是太子,将来只要顺理成章地继位,我自然是皇后,何必再多此一举。”
顿了顿,乐枝握着霍渡的双手微微用力,再道:“更何况,除了后位,我还有更想要的东西。”
“哦?”霍渡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乐枝坦言:“霍诩的命。”
闻言,霍渡倒是真切地笑了。他自然知晓霍诩在黎国为质多年,最后却与齐军里应外合,灭了黎国。
乐枝会恨他,实属正常。
恨嘛,他见过太多了。
可是真正能恨到底、完全狠下心肠的又有几人?
眼前的女子此时信誓旦旦,眼中恨意尽显。可待时光流逝,加上霍诩与她的青梅竹马之情,她的恨难道不会渐渐淡去?
霍渡相信她此时所言,却不信她会一直如此。
完全不信。
他的脸色冷下来,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凭太子妃这张脸,加上与皇弟十几年的情谊,想杀他,不难吧?”
若是真的恨,凭她的本事,杀了霍诩并不难。
她既不杀,想来还是对他有情的。
捏着下巴的指加重力道,乐枝有些吃痛地蹙眉,可她的眼神依旧坚定,“殿下说得不错,杀霍诩一人,不难。可我想杀的,不止他一人,还有他的党羽。除此之外,我还想救我的姐姐。”
乐枝只说了一半。她想报仇,最终的目标便是杀了大齐皇帝,毕竟下令覆灭黎国的罪魁祸首是他。霍诩充其量不过是个帮凶罢了。
可她不能说。
不论齐帝如何重视霍诩而轻视霍渡,可血浓于水,他毕竟是霍渡的亲父。她不清楚霍渡对他的父皇是怎样的感情。
望着乐枝忍痛的表情,霍渡松开手,也将目光收回,不再发问。
乐枝心底踌躇,不知她说的话霍渡能信几分,又觉得自己方才所言有些生硬,太没有感情了......
该如何补救一番?
她犹豫着,指尖轻轻捏了捏霍渡的手,轻声问:“殿下可有心仪之人?”
霍渡与她的这桩婚事乃齐帝所赐,甚至连册封礼他都未出现,想来心中也是不满的,说不定他心里早有心上人了。
听了她的问题,霍渡却没答话。
乐枝便继续说下去:“若是殿下有心上人的话,待日后事成之时,殿下登上大位,可随意寻个借口将我废黜。后位自然是要留给殿下心里那个人的。”
心上人?
霍渡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连心都没有,这心上如何会有人?
可他却也不否认,只淡淡反问:“若是没有呢?”
“若是没有的话......”乐枝弯了弯唇,眼尾微挑:“殿下相不相信缘分?”
问完,见霍渡不回答,便继续道:“我是相信缘分一说的。我与殿下从相隔千里,到如今成为夫妻,难道不是缘分所致?”
“缘分?”霍渡轻嗤。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才不信。
“是啊。”乐枝却笑得明媚,“我对殿下虽非一见钟情,可这几日与殿下相处,我觉得无需多久,我必然会对殿下动心。殿下如今虽对我无意,可都道日久生情,说不定殿下也会慢慢喜欢我呢!”
乐枝眨眨眼,说到最后还颇有一番撒娇的意味。
霍渡望着她,目光灼灼。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好汉拜倒在牡丹花下。
果然,美人难防呐!
若她今夜所说的都是假话,那正说明霍诩选对人了。
厉害。
真厉害。
不管真假,至少现在,他不想杀她了。因为他很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眸光看向石桌上的药包,霍渡问:“是什么药?”
乐枝将握着他手掌的双手抽回,去拿那包药。
掌心倏地失去绵软暖意,霍渡不禁拧起眉。
石桌上的茶早已凉透,乐枝将茶盖取下,将白色药粉尽数倒入——
只一瞬,药粉便在茶水中尽数化开,而茶色丝毫未变。
她将茶杯拿起置于鼻下轻嗅,也无任何异味。
霍诩没骗她,这药果真是无色无味。
乐枝将茶递于霍渡面前,道:“霍诩说这是无色无味的毒药,只需分十次加入殿下的饮食,殿下便......”
剩下的话不必再说,她知道霍渡一定懂。
然后,她看见霍渡将茶杯从她手中接过看了眼,随后一饮而尽。
“如此厉害的毒药,不试试怎知真假。”霍渡将空茶杯放回石桌,再望向怔愣住的乐枝,“太子妃说是与不是?”
他竟以身试毒!
乐枝双眸震颤,樱唇也微微张开。可见霍渡依旧悠然笃定,便暂且定了心神,“看来殿下有解药。”
霍渡没应她,只是用指尖轻扣轮椅的扶手。没过多久,五脏六腑处传来剧痛,他的唇角开始溢出黑血。
乐枝惊讶地瞪大双眼,声音颤颤:“殿下试过了,那便快些服下解药吧!”
霍渡从衣袖中拿出雪帕子,慢悠悠地擦拭唇边的血,并享受着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疼痛。他望向乐枝,眸色恹恹:“我没有解药啊。”
语毕,他猛地侧首低头,吐出一大口黑血。
乐枝吓得站起身,眼底迅速攀上惊惧、无措和深深的不解。
没有、没有解药?!
那他怎敢随意饮毒......
他是疯子吗?
第14章 . 解毒 “有太子妃替孤收尸,孤很放心。……
乐枝不知,府内竟有一间如此特殊的药房。
她依着霍渡的话将他推到此处,待看清里头的布置后,不由地瞪大双眼——
这里与寻常药房完全不一样。
没有装着各类药材的木柜,更无丝毫药香。木架上摆着的只是一瓶瓶不同颜色的瓷瓶,看得人眼花缭乱。
“太子妃再仔细欣赏一番,就可以替孤收尸了。”霍渡戏谑道,可嗓音却因毒发而变得嘶哑。
乐枝晃过神,忙将他推至桌边,自己则神情凝重地站到桌前,拿了只空瓷碗置于身前。
“第三排第五瓶,三滴。”
“第五排第七瓶,四滴。”
“......”
乐枝依他所言有条不紊地将药瓶取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药水滴至碗中。可心里到底慌乱,拿着药瓶的手也不受控制地颤抖......
“别慌啊。”霍渡虚弱地倚靠在椅背上,气若游丝,可脸上的笑意更甚,“多一滴少一滴也无妨,有太子妃替孤收尸,孤很放心。”
乐枝抬眸望向他,只见他脸白如纸,黑血不断从口中溢出,滑过他洁白修长的脖颈,直至绯色中衣上。而他的那双桃花眼则是猩红一片——
红白相映,妖态横生。
都毒发成这副模样了,竟还有闲情来调侃她。乐枝愠怒,不由地瞪他一眼,在心里暗骂一声“疯瘸子”!
可也只敢在心里骂,开口语气则是略带些嗔怪:“殿下还是少说话罢,留点力气休息不好么?”
瞧着乐枝脸上敢怒不敢言的神态,霍渡觉得甚是有趣。
啧,还是有脾气的嘛。
是了,一国公主怎可能没有脾气。他倒是觉得她生气的模样比佯装乖顺的样子好看多了。
霍渡轻笑一声,没再揶揄她,只是继续告诉她如何配药......
窈窕的身影忙碌着,镇定和从容中带着难以抑制的紧张。
霍渡挑挑眉,有这么害怕吗?
此毒虽看着凶险,可与他从前所尝的百毒相比,着实无甚可比性。人人都道他性格诡异,行事疯邪。尤其是他的皇弟,既惧又恨他,派了好些人想要他的命,可那些人终究是有来无回且死不见尸。
这世上只有极少的几个人知道,阴诡的霍渡,实际上却是个医术高明的医者。
至于学医的原因,有些可笑。
太多人想要他的命,却难以近他身,那最好的方法便是用毒。
毒药、毒气、毒蛇毒虫......应有尽有。
避得了一次两次,却不能次次都能避过。如此,那便在他们下手前,尝遍这世上千百种稀奇古怪的毒。而这些毒,大多无药可解。
可霍渡不信。
有毒那便必有解。
他从不给自己留后路,不论什么毒都如饮甘露,然后逼着自己在毒发身亡之前调配出解药。或许老天也不想让他死,所以他次次都能成功。
可若是失败了呢?
霍渡自然想过这个问题。
失败了,那就死呗。
既然解不了毒,与其被旁人毒死,不如死在自己手里。
多好。
最后一滴药水滴入瓷碗中,碗中的药水霎时沸腾变色,不过一瞬便成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浓黑汤药......
乐枝端着药走到霍渡跟前,稠苦的药味熏得她拧眉,从前生病时她最怕喝这种浓苦汤药了。可她将碗递到霍渡唇边,他直接饮尽,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殿下,这儿有糖或蜜饯吗?我拿些给殿下压压苦药。”
霍渡微眯着眼,虽已饮下解药,可体内的毒不会散的很快。他摇头——
糖?他最讨厌这种甜腻的玩意儿。
乐枝在心里喟叹,又转动眼珠认真瞧这药房,然后发现角落里有一张软塌。她舒了口气,如今霍渡身子虚弱,若是推他回寝屋,在路上被冷风一吹若是得了风寒,怕是要雪上加霜。
如此正好。
她将人推到软塌边上,弯下身子让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霍渡的右腿已残,毫无力气,这样一来整个人的重量便都压在乐枝的身上。
乐枝涨红了脸,终于将人扶到塌上躺下。方才配药已经将她累坏,做好这一切,她瘫软地坐到霍渡的轮椅上,喘了几口气。
塌上的人意识混沌,却仍哑声开口:“太子妃不上榻与我一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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