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刀光剑影后,青年吩咐手下处理干净地上尸体,才提着还在滴血的大刀走到马车旁,对着马车里的人,恭敬道:“人已清理干净,属下等会静守马车外,请公主放心休息。”
青年名叫李忠,是霄王送的这五百战卫的头头,本来对霄王将他们当做陪嫁送人的行为感到挺可耻的,对永乐公主这个新主子说没点怨念也是不可能的,然而今晚之后,他决定改观了。
毕竟能像她这般不动声色的反将敌人一军的女子,少见。
马车里,阿照将横榻上的被褥拿了一床给苏嬷嬷和绿萝,轻声道:“夜还长,有事明日再说,今晚咱们三个先挤一挤,睡吧!”
透过冷月照射进来的光,苏嬷嬷静静看着阿照,点头没说什么,扯过被褥给绿萝盖上,安静躺下。
她的这位新主子,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搅动她的心弦。
冷静得不似常人。
阿照虽闭着眼,脑中却是清醒得很。
以她的推算,北燕的人按道理不应该在黄泥岭动手,毕竟黄泥岭虽匪患猖獗,但轻易还是不敢动官家仪仗的,更何况是裴银的和亲队伍。要知道,永乐公主的亲弟弟可是这一方的镇守先锋。动了她,以裴浔阳的性子,违抗军令他都要带大军来灭了他们,得不偿失的事,这些山匪没那么傻。
既然山匪不傻,那傻的就是北燕这些人了。
其实阿照也不确定他们会不会今夜动手,但她知道再往前行,将会路过一条川流不息的恒河。盛凉人多为旱鸭子,这些战卫的水性应该也不会有多好,若北燕在那处提前埋伏了人动手,光是将他们往河里一丢,他们小命都难保了。
所以,她才去那赶车士兵面前走了一遭,本来是想瞧瞧那节度使的反应,倒是没想到给他们激得提前动了手,还好她早有防备。
这些人啊,就是疑心病太重。
……
夜沉如墨,星月如银。
翌日一早,阿照醒来时,北燕节度使陆齐已经候在了马车外。几个婢女伺候着阿照在车内洗漱好,她才不紧不慢的从车内走下来。
看到陆齐,她似才知道他等候在车外般,不冷不热的问:“陆大人找本宫有事?”
陆齐一怔,看着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永乐公主,心底摸不透她想干嘛。沉思了瞬间,陆齐跪下请罪道:“下官失职,昨夜之事险些让公主受惊,望公主恕罪。”
“陆大人严重了,受惊谈不上,几个跳梁小丑罢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说话时,那如画般的眉眼却瞬间溢出迫人的气势。她缓缓渡步上前,姿态如闲庭信步,望着陆齐的目光,平静得如深井幽潭,无波无澜。
第6章 太子很穷
这女人,是在以势压人。
陆齐被她这气势所震,心底微惊,一时拿不准该如何接话。好在依旧带着人皮面具的慕容烬冷声解围道:“大人,车马已重新备好,该启程了。”
阿照扭头,深看了开口的人一眼,不咸不淡的跟着说:“是呀陆齐大人,天色不早了,该启程了,本宫可不想再露宿一次荒郊野岭!”
说着,她重新上了喜红马车后面的另一辆马车。
后面的马车内,早已摆放好了几碟早膳。阿照进去后端坐好,刚喝了口粥,突然想到什么,掀开车帘,指着陆齐身旁的慕容烬说:“他驾的车还不错,让他继续。”
陆齐一听,有些担忧的望向旁边的太子殿下。
好在慕容烬目前还不想暴露身份,冷着脸跳上了马车,也不等其它车辆先行,抓起缰绳大呵一声,率先打马先行。
马车一个颠簸,阿照面前小桌上的粥全洒在了她膝上,吓得绿萝一声惊呼,冲着外面大吼了句“你这人怎么驾车的!”吼完急忙去擦。
好在粥只是温热,没多烫,只脏了衣裙。
阿照冷凝了车外人一眼,面上的不高兴很明显。只见她拿起绿萝那碗没喝完的粥,猛地掀开车帘,直接连碗带粥的扣在了慕容烬头顶上。
那一瞬间,慕容烬想杀人。
黏糊糊的温粥,从北燕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头顶淌下,直接糊了他一脸。
骑马赶上的陆齐正好看到这一幕,吓得大惊失色,连慕容烬还伪装着都忘了,抬手就要去给他们殿下擦,好在被慕容烬黑得能拧出水来的脸色吓缩了回去。
慕容烬牙咬得死紧,抬手自己拿下那碗,顶着一头白粥,冷冰冰的回望着嘴角勾起的永乐公主。
见他如此狼狈,阿照嘴角微扬,语气带着几分愉悦道:“马车太快,本宫没端稳,粥就赏你了。”说完,放下车帘,重新坐回了车里。
然而慕容烬却因那‘赏’字,差点没忍住想掐死她的冲动。
太子吃瘪的窘样可不是谁都能看到的,陆齐惊愕之后,极力强忍着脸部肌肉的跳动,咬着下唇,低着头,尽量用对下属说话的语气道:“那个……天凉,赶紧下去弄干净。”
这话说完,陆齐又看了眼顶着一头粥的太子殿下,最终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慕容烬的脸色更黑了,此刻马车已停。他冷睨了眼身后的车帘,狠砸了那碗,丢了缰绳下了车。
听到碗破碎的脆响声,马车里的阿照又掀开了的车帘,眯眼带笑的望着陆齐:“陆大人,那碗是白玉琉璃的,本宫的陪嫁,挺贵的,大人可懂本宫的意思?”
没走远的慕容烬背脊一僵,步伐更沉重了。
陆齐看着马车下碎成几片的白碗,一阵的心肝肺疼。白玉琉璃啊,一盏千金,还是黄金的金。这盛凉的丫鬟是不是都不识货啊?竟拿白玉琉璃碗来盛粥,可恨!
虽内心抓狂,他面上却是不显,赶紧点头道:“懂,下官明白。公主放心,等到了北燕,下官定会禀明我朝太子殿下,让他赔的。”
前提是太子殿下愿意赔!
“那陆大人可要记得禀明了,若是赔不出一模一样的,一千两黄金本宫也是收的。亲兄弟都得明算账,何况大难临头都要各自飞的同林鸟,对吧陆大人?”还没到北燕便想图谋她的嫁妆,这让阿照不得不怀疑,兵强马壮的北燕国东宫,是不是很穷?
“是、公主说得是…”陆大人嘴角的笑更僵了。
阿照也没猜错,北燕如今的东宫的确很穷,太子殿下的银子都拿去扩展势力去了。如今的东宫,那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就拿太子片刻都不离身的那破香囊来说,又破又旧还丑,都六七年了,硬是没舍得丢。
慕容烬弄干净再回来时,阿照已经回了大红马车上,只这一回赶车的,换成了她带来的战卫李忠。
见到他回来了,直接让那战卫将缰绳给他,进来陪她下棋。
慕容烬没接缰绳,冷声道:“我陪你下一局,若赢了,马车还是他来赶。”
“若你输了呢?”
“若我输了,全凭公主处置。”他望着他,那张平平无奇的面皮上,眸光生辉。
“好。”阿照单手撑着脑袋,眉目微转,爽快答应道:“若你输了,日后就留在本宫身边当个马奴吧!”
“……”慕容烬沉默着上了马车。
这赌注,貌似他亏了点。
车马未停,宽敞的马车上,二人相对而坐。阿照执黑,他执白,黑子先行,白子紧追其后。然,不到片刻,白子便连吃了黑子六子,之后便是你追我赶的围堵起来。
棋能定性,亦能品人。
阿照觉得这人,现在性急了些。追得太勤,着实不好对付啊!
随着两人落子的动作,棋盘上的黑白子你杀我拦,落得越来越多。一旁温茶的绿萝虽不懂博弈,却也看得心惊胆战的,而她的主子都开始落下风了,还依旧不紧不慢的,时不时还慢饮口茶。
半柱香后,阿照落下最后一子,堵死白子的最后一步,挑眉道:“看来车你赶不成,马奴我也收不了。”
“未必!”慕容烬冷冷一笑。
阿照面色一怔,目光落他指尖,才发现他方才整了个障眼法,引着她只观前路而忘了后方。此刻他手中白子落下,这一局,扣除黑子先行的,阿照竟输了半子。
阿照棋品一般,输了还是会不高兴的,斜睨了他眼,冷声道:“愿赌服输,你滚吧!”
“……”慕容烬黑着脸甩帘下了马车。
他走后,绿萝见自家主子盯着棋盘看得出神,也不敢打扰,轻手轻脚的也退了出去。
“唉!大意了。”
阿照珉了珉唇,抬手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全部打乱。
输了便是输了。
五日后,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回了官道上,也终于在傍晚前,赶到了官府驿站。
深秋的夜,有些微寒。漆黑的天空也如冷墨泼下,唯有一轮弯月,在黑夜中绵绵长照。
第7章 和亲内幕
驿站一楼,客房里。
慕容烬坐在窗旁,望着对面二楼灯火明亮的客房窗口,眸底幽沉。
陆齐安静的站在他身侧,两人一坐一站,自然而寻常,仿佛恒古以来,便是如此。
许久,慕容烬收回目光,冷声道:“明日本宫会先回北燕,将我们的人都撤下随本宫一道回去。”
陆齐眼睛微抬,没多问,点头立即去办。
他知道,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了,永乐公主现在抓着他们保护不利为由,将那五百战卫明目张胆的带到了身边。现在那些战卫将她保护得死死的,别说下手了,估计连只苍蝇都混不过去。
陆齐退下后,慕容烬依旧静坐在窗旁,举头望月,神思悠远。
那一局,难得的棋逢对手。
突然间,他有些不想让那女人死那么早了。
驿站二楼,阿照也在望月,望着望着,她问旁边的绿萝,“月色醉远客,绿萝,你瞧着今晚的月像什么?”
绿萝伸长脖子往城外瞥了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亮堂堂的说:“公主,奴婢瞧着这月像李二哥的大弯刀。”
弯刀?
“……是挺像的。”阿照笑了笑,望着冷月,眸深悠远。
曾经的自己,在看到圆月时,还说它像个大烧饼呢!绿萝将半月比作李二的弯刀,倒是很贴切了。
李二是李忠的同胞兄弟,名叫李义,也是五百战卫之一。绿萝这大半月来与他们相熟了,都唤他们一声李大哥、李二哥。
“天不早了,你下去休息吧,本宫也有些乏了。”
听到公主乏了,绿萝赶紧道:“那奴婢给公主去铺了床再走。”
“不用了,本宫一会儿自己来,你先出去吧!”
绿萝本想说哪里能让公主动手,但想到苏嬷嬷再三强调,让她们不可违背公主吩咐,赶紧听话的行礼退了出去。
她刚离开不到片刻,早早便去休息了的苏嬷嬷敲门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封未拆封的书信,恭敬的递了过去,“公主,这是长安与洛阳的最新消息,请公主过目。”
阿照没接,冷凝了半响,问:“谁让你送来的?”
苏嬷嬷如实应答:“回公主,太后娘娘曾有令,若霄王殿下选择将姑娘送往北燕,日后奴婢便死生跟随公主,效忠公主。至于书信,亦是太后娘娘让人送至此的,并非有别的目的,只是方便公主随时了解盛凉动向,日后做任何事时也能三思而后行。”
“三思而后行……知道了。”
阿照眼皮微敛,接过书信拆开,里面的内容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嬷嬷,代嫁一事,皇上已经知晓了,霄王带走的那位裴五姑娘,此刻也已经在太后宫中了。”
苏嬷一听,面露惊诧,意外此事曝光得太快了些。
本以为太后至少能拖至他们抵达北燕。
“公主要如何做?”苏嬷嬷问。
阿照双手托着下巴,面上依旧无波无澜的,她问:“嬷嬷,其实我一直好奇,皇室无论公主或郡主都一大堆,裴银又不是真正的皇家金枝,怎么当年两国君主都指定让她去和亲?”
如今四国无战,盛凉国力也不弱,何须拿公主和亲?
此事并非秘事,只是知晓的人并没多少,苏嬷嬷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公主有所不知,当年裴家五姑娘降生之时,有幸得护国寺慧心大师批了一卦,言说是金凤命格,贵不可言。先帝本想日后将她指给太子为妃,也就是咱们盛凉如今的陛下。可惜先帝走得早,皇上又不愿娶个不爱之人,但又不能任由她随便嫁个人,两难之下,陛下甚至起过杀心。巧的是,北燕皇正巧在那时,为北燕太子寻找金凤命格的女子为太子妃,寻来盛凉,皇上便作了个顺水人情。”
这顺水人情做得倒是好了,高位上那些人啊,谁又问过那裴银乐不乐意嫁他们皇室之人。
苏嬷嬷继续道:“也是因这金凤之说,哪怕皇上与霄王是一母所出,知他心悦裴五姑娘,也都没同意他当初求娶裴五姑娘的请求。”
也因此,最后才有了阿照代嫁一事。
自古帝王多疑,纵然不信批卦之言,但也不敢拿自己的帝位冒险,哪怕是对皇位从未生过觊觎之心的亲兄弟。
阿照听完,垂眸沉思了许久,才抬头望着苏嬷嬷,道:“嬷嬷,去通知李忠,明日路过盛凉边境时,本宫想法拖住北燕的人,让他们迅速带人卸下一半嫁妆,送到边境军营交给裴浔阳,让他代为保管,本宫日后会去取。送完之后也不必急着跟上队伍,慢慢来,若遇到皇上派来的人,不必下死手,尽量拖些时日就行。”
她得赶在皇上的人追来之前,先坐定了北燕太子妃的身份。只要她先到了北燕,与那北燕太子完了婚,皇上就算再不乐意,也不好揭穿,也只能将太后宫里那位裴五姑娘装进后宫去了。
至于他与霄王会不会反目,那已经是他们皇家的事了。
苏嬷嬷有些担心道:“可是公主,若北燕的人日后问起怎么办?”
“本宫自己的嫁妆,怎么处理他们无权过问。就算问起,心里添堵的也是他们。”
盛凉女子的嫁妆,怎么支配谁也无权干涉。
翌日,阿照本想先拿那戴面皮的士兵下手弄个慌乱,不想找了一圈,发现那人好似已经不在队伍中了。好在她的计策整了俩,一计不成还有一计,目光也转向了北燕节度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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