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慌,我听说仙门里也乱了,只怕他们自顾不暇,到时便没人管咱们凡人的死活了。”
“还是修仙好啊,修仙能自保,资质好的还能被直接引入大宗门里。”
“怎么说?”
“你还不知道?就是那“歆山七子”啊,被从离这里好几个郡之外的歆山一路保出来,直接入了宗门。”
一听到“歆山”二字,沈韶春手里的筷子一顿。
歆山就是她木屋所在之处,那么这“歆山七子”……
在人继续讨论歆山七子之时,沈韶春听见另一个声音道:“你们可曾听过一个说法?”
这个声音压得极低,类似于耳语,凡人或许听不见,但沈韶春一个修士,耳力远胜凡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此次的丧尸潮或许跟魔族有关。”
沈韶春循着声音望过去,瞧了那说话的凡人一眼。
下一刻,那凡人便双眼圆瞪,舌头伸长,极像被人紧紧掐住了咽喉。
眼看凡人已经翻了白眼,命将休矣,沈韶春掩唇道:“阁下又何必跟他一介凡人大动肝火。”
她说的是密语,类似于一种振动频率,凡人听不见,但这个空间里练气期以上的修士只要注意,都能听见。
那被掐住的凡人屁股下的凳子莫名翻到地上,将凡人摔了个四脚朝天。
捡回一条命,那凡人猛地咳嗽半天,随即不要命地奔向门口,夺门而出。
他身后的友人,丢下饭钱,这才一脸惊惧地追上去。
沈韶春也用好了饭,她搁下钱起身回楼上客房。
一路上楼,快到自己房门口,她忽地顿住,咧嘴一笑回身:“阁下一路跟着,是有事?”
她身后之人,乃是个妙龄女子,其着橙衣,一双鹿眼,眼波流转,冲人粲然一笑,透着无辜和友好。
是个不必太费力便能让人卸下心防的女子。
但沈韶春的防备之心,只升不降。
被人这样贸然跟着,她还看不透对方的修为深浅,再加上她身上还有一件对世人来说极其敏感的东西。
沈韶春搁在腿侧的手,松松地捏了个诀,一旦对方轻举妄动,她便立即调动灵力应对。
出门在外,总是小心一些的好。
妙龄女子快速瞄了一眼沈韶春的腿侧,看出沈韶春的戒备,她又是一笑,同时退后一步,朝她摆手:“道友莫误会,我只是观道友身上的障眼术熟悉,所以才冒昧上前来多谢道友提醒。”
沈韶春修的大部分术法都是魔族的,这障眼术更是魔修为掩饰自己身上黑气所研制。
所以,对方这么一说,是表明自己也是魔修。
沈韶春:“不必客气。”
她不欲与人接触,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何其明显。
但对方却好似压根读不懂,不退反进两步,口中直道:“要的要的,方才二楼包厢之中有不少五大宗门的修士,若是被他们察觉,只怕脱身不是易事。”
“道友自谦了,”沈韶春直接了当点破对方,“那二楼中的几拨修士,可没有一个会是姑娘你的对手。”
也包括她在内。
真要动手,就是修为压制,她都吃不消。
“不瞒道友,我这修为都是嗑丹药嗑上来的,并不像道友所想,有什么修为压制。”妙龄女子自嘲道。
心思被言中,沈韶春斜挑了下眼角,并不接话。
妙龄女子丝毫不惧冷场尴尬,往旁边走几步,径直靠上栏杆,才掀起眼皮看沈韶春,“当今的反魔情绪,越往北走越发高涨,孤身一人行走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我有心邀姑娘结伴同行,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沈韶春半眯了下眼,缓缓问道:“姑娘又知道我要北上?”
“鱼。”妙龄女子无声对她吐出这一字,肃然的脸上倏地又换上灿然一笑。
笑过后,对方继续道:“时隔五年,按理说沈姑娘最会去的该是梧桐郡的苏园,可此地与梧桐郡就临界,姑娘却在此地歇下了,那么姑娘的目的应当不是苏园,应该是大显宗或者大华宗,而这两处皆在北方。”
对方认出她来,是感应到她身上的鱼肠剑,还是透过她的障眼之术看到她术下的真面目?
沈韶春凝神,将面前这个身量便有别于方画桡之辈的小个头女子,认真打量一遍。
从前有没有这么号人,她也不甚清楚。
但进一步冷静下来一想,她觉得对方应该是属于前者——方家人。
鱼肠剑因着血脉的关系,一旦解封出世,天生可以为方家人感应到。
之所以认为对方不大可能是后者,乃是若为仅仅透过她障眼术看到她的真面目,一旦她并未将鱼肠剑随身携带,对方本来也感应不到鱼肠剑的存在,说辞便穿了帮。
——她既没有鱼肠剑,便可以理直气壮否认自己的身份。
因此,只可能是前者了。
于是——
“姑娘既是方家人,又为何会入魔道?”沈韶春笃定道。
妙龄女子对沈韶春的笃定也没有丝毫讶异,拍了拍手上或许并不存在的灰尘答道:“同姑娘一样,闭脉钉。”
一个方家人被方家的闭脉钉所伤!
光是脑补由这一点发散出的可能性,一瞬间她便能自动脑补出一箩筐。
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但,沈韶春坚决道:“不必劳烦,我习惯自己一个人。”
她说着要转身走向自己房间,却被身后一语弄得脚下一顿。
那一言道:“若认真论起来,你还是我堂姐,你当真要如此冷情?”
刚被控诉冷情的沈韶春,只微微偏了下头,道:“我孑然一身,并无兄弟姐妹,姑娘不必在我身上耗费精力了。”
她身份特殊,还身负世人觊觎的鱼肠剑,与她一起危险只多不少,她如此也是为多方着想,虽然她更多的是不想与这些人扯上半点关系。
沈韶春这次果断抛下对方入了房间。
等她再离开栌树郡,已是五日以后。
她身后,缀了条尾巴,就这么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条尾巴一直默不作声,直到她行至栌树郡与梧桐郡交界的界碑处时,对方才疾行上前来两眼惊艳的看着眼前。
在她们面前,陡然出现的是一辆三匹飞马带着的豪华马车。
撇开灵兽四翅马的稀有不说,就说马车上那琳琳琅琅的各种奇珍异宝所制的装饰物,已极让人开眼且迷眼。
这类似的座驾,沈韶春从前便见识过,她瞧了两眼,便垂下头要继续赶路。
只是,她不过才刚行至马车车头处,车帘子便被一只冷白的大手挑开,露出帘子后头那张刀刻出的俊美之颜。
这张脸的主人,在她已经继续往前走的当口打马车内落下地面来,紧走两步拦在了她身前。
沈韶春盯着身前的这条胳膊,横眉冷对:“阁下这是作甚?”
“我要成亲了。”苏玉舟盯着她的眼睛道。
沈韶春双眼一闪,片刻后掩去那一丝异样,道:“……甚好,祝你幸福!”
苏玉舟:“我不需要你的祝福!”
沈韶春被这话一噎,随后才道:“那行,我收回。”
她语气不受控制地变快。
却听苏玉舟大喘气儿似的又道一句:“我需要你的配合。”
沈韶春:“……”
第75章
苏玉舟要成亲了。
沈韶春心里是空了一下的,不然她在他这句话之后说出的,就该是“恭喜”,而非“祝你幸福。”
前者所蕴含的情绪,不悲不喜的中庸之道,后者则心绪复杂许多。
究其原因,三个字。
——她在意。
这点苏玉舟也推敲了出来。
且并未太费力。
对方实在不是个掩藏情绪的好手,口中说着反话,身体那一顿,眼中那一暗,是骗不了人的。
这让他十分高兴。
这份高兴随着琢磨,像熬粥,时间越长,熬得越浓稠。
被她后退两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时,他高兴。
他点出她御而飞行的虹武拍是证实她身份的最好佐证,由不得她再次装傻说自己不是沈韶春。
沈韶春默认,懒得辩驳。
随即,他道明来意。
“既要成亲,那我便必须要先与你解除那份旧日婚约。”
她与他的婚约……
同心锁她已经拔除,剩下的便只有那份“婚前协议书”。
只是,他竟亲自前来候她,是怕旁人办不好差事,砸了他的新姻缘,还是当真如此急不可耐?
念及此,沈韶春语中不可抑制地带上薄怒道:“你撕了便罢。”
反正她那份早在上次离开时就烧毁了。
“若我没记错,那婚约是一式两份,单方面撕毁做不得数的。”苏玉舟直勾勾看着她,一顿一笑后,才继续道,“最直接简单有效的方式,还当是两人当面,在见证人的见证下,在纸上重写一份“作废书”。”
对方说得在理,但沈韶春总觉得有点委屈,又生气,对方这做法只占理不占情面,觉得有点欺负人。
但,究其深层原因,是她作为“旧人”被人如此放弃,放弃得如此隆重,她有点伤心。
但她不承认。
不过是去解除婚姻,去就去。
在听见见证人是“歆山七子”时,她答应时,又多了几分爽快。
但,主动要与对方划清界限的沈韶春,拒绝搭乘苏玉舟停在边上的飞天马车,要自己御器而行。
苏玉舟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毫无不高兴。
反倒二话不说将马车收起,继而祭出自己的龙须黑剑。
对方面上一直这般艳阳高照,落在沈韶春眼中,分外刺眼。
这份难受是确凿的了。
御器飞行耗时长,途中又要与此人作伴,不如速战速决。
沈韶春终究还是选择登上先前停在面前的飞天马车。
尾随沈韶春一路的余霜,一点不见外地一起登车。
登车时余霜不住打量,一阵感叹:“这马车,够招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宗门大户接亲呢!”
苏玉舟赞许地看她一眼,暂时忽略掉她只是个莫名其妙跟着上车的人这点。
但沈韶春没见到这眼赞许,她只顾生闷气。
四分心不在焉,六分假装听不见,忽略掉了余霜的话。
刚坐下,她便开始重申:“第一,我只是去解除你所谓的婚约的。”
苏玉舟坐在她对面,答:“知道。”
他语气爽朗,压根没有一丁点被人撇清界限的不愉快。
这点落在沈韶春眼中,成了旧人答应下堂,还这么主动,对方当是巴不得的最好佐证。
呵,男人。
沈韶春心下冷哼。
自觉自己是个多余人,却并未生出半点多余之感的余霜,视线在二人身上一溜打转。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注1)
她一个旁观者自然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但她什么都没说,最后只笑着叹了口气。
转头看向窗外之时,她脸上的神情黯淡下来,脑海中闪过一个铁骨铮铮男儿郎的身影。
沈韶春继续装聋,又再重申:“第二,我只是去接那七个孩子的。”
苏玉舟两眼含星再次作答:“好。”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未离开过沈韶春。
在她沉默之后,他反复想着,她知不知道自己用了两个“只是”,忽而便笑出了声。
沈韶春听见笑声,拳头都硬了,抬起头来毫不掩饰鄙夷地瞪了对面一眼。
苏玉舟满心愉悦地照单全收。
这一路,苏玉舟有多喜不自胜,沈韶春就有多生气。
这一喜一怒之间,夹着一个不管主动被动,都置身事外,一心欣赏沿途风景的余霜。
三人,一个仿佛焊在车窗上,存在感极低,一个闭目假寐假装自己是块冰块,一个则看着对面假寐之人。
飞天马车一路驮着马车里的这三人,很快就到了梧桐郡城外的苏园门前。
苏玉舟当真未说假话。
苏园确实要办喜事,大红灯笼高高挂,红花绸带也在门口满挂,连守门的两头石狮头上,都没能幸免。
歆山七子,也是真的在的。
沈韶春将这七子看一圈,未寻见阿笑,也未瞧见阿澄,回忆着少了的那几个孩子,思及这代表着什么,沈韶春顿时难过。
几个孩子迅速迎上来,却是直接略过沈韶春,走向了苏玉舟,七嘴八舌的问。
“寓先生,任先生没来吗?”
“寓先生,这就是你要接的新娘子吗?真好看。”
看着几个孩子包围住苏玉舟,已经恢复自己原貌的沈韶春垂眼叹了口气,当场又变了一回任平生。
几个傻孩子眨着眼看她半天,才在一个率先反应过来的孩子的带领下同她相认。
到底是出生到现在第一次经历世界的残酷,几个孩子见到她,才开始压抑着宣泄一点失去家园、失去亲人,如今寄人篱下的悲苦。
沈韶春忍了又忍,一边安慰孩子们,一边也免不得要跟着红一红眼睛。
身无可栖,心无可安,这种心慌,她能感同身受,毕竟她也不过是摇曳世间的一片浮萍。
但她也只是一片漂萍,应不了这群孩子私下吵着要跟着她的请求,但有个人却能给他们一个可遮风避雨的屋檐。
——苏玉舟。
以及苏园。
打定主意,沈韶春踏进苏园藏典阁的门,径直走向那张熟悉长桌。
“我有一个条件。”她在背对门的位置上坐下便道。
“我只有一个条件。”他也道。
两人对视良久。
沈韶春看着除了笔墨纸砚失约的长桌,视线停在那张泛黄的“婚前协议书”上。
沈韶春脑海中闪过前五日在客栈的光景。
整整五日,闭门不出。
她想了许多,又好似并没有那么多。
又过了许久,她终于掀起眼皮,直直看向对面人的眼睛,道了声“好”。
苏玉舟也久久注视身披一层光晕的沈韶春,最后也与她保持一致,极轻地吐出一个“好”字。
门外等候的人,听到屋内这两句对话,互望一眼。
然后,槐月便响应屋内苏玉舟的一声唤,端着手中托盘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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