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罗十二疑惑凑近。
画册上确实还有许多人,基本都是他们学校里的学生,虽然基本都是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但轻而易举能将他们分辨出来。
罗十二越往后翻,心里越惊讶:“陶妙妙看不出来啊,你学过美术吗?”
“没。”
“这种水平完全可以参加学校里的比赛了,以前怎么没听说过。”罗十二啧啧称奇,“你的成绩要是再去个美术班然后参加艺考,好大学就没得跑了。”
陶妙妙扯动嘴角笑得勉强,她小声道:“我应该不会去参加艺考……”
罗十二虽然对自己一塌糊涂看不见前途的路丝毫不观察,但对旁人的事倒是上心得很。
“那么好的机会干嘛不去?”
“艺考比其他的分数线要低多了,要我也能画成这样我也想去了……”他捧着画册碎碎念叨。
“只是无聊画着玩,也没有很大的兴趣。”女孩低垂着脑袋闷声道,不自觉攥紧了衣袖。
邓川目光微斜,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
罗十二是出了名不会看脸色说话的:“没兴趣会画那么多吗?”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邓川抽过他手中的画册,顺手扔给了陶妙妙,然后抬脚作势要踹人,“吵死了。上课铃要响了,赶紧走。”
罗十二:“……”
放学后。
班里的人基本走得差不多了,陶妙妙将书包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愣是没找到那张单独撕下来的画纸。
她蹲身探着脑袋朝桌洞里看去,自言自语:“到底放到哪里去了……”
-
不知怎么回事,邓川发现这几天老爷子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虽然每日和往常一样站岗、检查,面对死不悔改的学生依旧气得原地爆炸,但其他事情上老爷子总是表现得兴致恹恹。
比如,他和罗十二偷偷摸摸去打了会游戏,被老爷子抓个现行后,爷爷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开了。
这种反应,比老爷子当场揍他还恐怖,邓川心下一片茫然,脑海飞快闪过无数个可能。
老爷子瞧他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突然停了脚步,回头道:“你跟着我做什么?你不是要去打游戏吗?”
“……”
爷爷这么一开口,邓川心里越发没底了。
瞧他不信,老爷子急了:“你愣在这干嘛,倒是去啊。”
邓川凝着他的面色,迟疑片刻。
他才不信!
兵不厌诈,现在就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老爷子一定是想趁机收拾他一顿!
“不!我不去。”邓川坚定道。
-
宁化这一连几天都是雨天。
老头上班的地方是室外作业,因雨停了几天的活。这两天又正值周末,三人久违又在家聚头。他生怕哪里做得不对惹爹生气,便跟着儿子企图降低自己在家中的存在感。
可爹就坐对面,两人就这么面对面,他说什么也坐不住。终于,为了少挨顿骂,平日瘫成废物的中年男人自告奋勇地要亲自下厨,处理家务。
老爷子听了站起身,幽幽地往他身上看了一眼,挥手就将他扇开:“走走走,一边去。”说着自己就进了厨房。
邓川同样也是一脸拘谨地坐在客厅里,顺手还拿了本作业装样子。
老爷子一走,父子两人面面相觑,同时开口:
“爷爷怎么了?”
“你爷爷怎么了?”
“你拉着脸做什么?”
“你拉着脸做什么?”
邓川愁爷爷这些天不正常。
原以为学校将分科意愿书发下来,爷爷一定会找机会和他好好聊一通。可连着几天爷爷竟然对这件事只字不提。他忍不住去试探,老爷子只是说“你自己决定”。
而中年男人也愁爹不正常。
昨晚他偷偷在厨房里喝酒,爹他发现后就说了句“以后少喝点”背着手就走开了。然后一早他瘫在沙发睡觉,要是平日,爹早就拿扫帚撵他了,结果竟然什么话也没说……
俩父子纷纷点头表示。
——这样的爷爷(爹)实在太可怕了。
—
入夜。
老爷子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悄悄拉开了床头的台灯,他坐起身后,又从枕头下摸出一张老照片。
那是他妻子陈秀留下的唯一照片。
被唤起的尘封的记忆中其实不只是有关于他的妻子,更还有他的两个儿子。
他抚摸着相片泛黄的边角,低头喃喃。固执的老爷子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阿秀啊,你说我这个老头子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相片中,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姑娘只是眼神温柔,微笑地望着他。
“……”
第17章 .愧疚
当晚,邓杉做了一个梦,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
为了给妻子瞧病,那时的他几乎花光了家中的积蓄。妻子走后,家中更是一贫如洗,他没有什么亲戚,陈家那边本就不太满意他,自那以后也没什么来往了。
小儿子邓禾早就过了适学的年纪,嚷嚷着要去上学。他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可哪来有钱供他上学。
邓杉像赶小鸡仔一样将小儿子挥开:“去去去,你是想要上学还是想要找个地方偷懒!”
小儿子怕他,邓川是知道的。刚出生那会就是,看到他就哭。长大后每次一瞧他皱着眉头,立马就会转身跑开。
可如今这小子长了能耐,往地上一坐,哭着喊:“爹,我就要去上学!”
对邓杉而言,他喜欢的只有那些默不作声的庄稼和他的妻子陈秀。
他不喜欢吵闹,不喜欢小孩,可偏生眼前这个吵闹的小孩就是他儿子。
邓杉拧着眉头,在心里做斗争。最初他其实不想要小孩的,可陈秀见了村里别人家的娃娃总是上前逗人玩。
这些年因为妻子的病他也心力憔悴,那一嗓子嚷得邓杉心烦意乱。于是,巴掌下一秒就落在了那小子头上:“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挨了一顿骂,小邓禾哭得更凶了。
他揉了揉眉心:“去你哥那,让你哥教你!”
“哥的书我都看完了,凭什么哥能上学我不行?!”小儿子呜呜咽咽,分明怕得要死,浑身打着哆嗦,可还是鼓起勇气驳他的话,“而且哥他忙,没空教我!”
几乎是毫无悬念的,邓杉揍了他一顿。
本以为孩子小过些天就会给忘了,可谁知自打那之后的几天里,小儿子愣是不理他。
有时候他一人忙不过来喊他搭把手,小儿子也是看在他下一秒要爆发的份上才极其不情愿地挪动脚步。
邓杉望着他倔强的背影,低声咒道:“这浑小子脾气也不知道像谁!”
若是陈秀还在,她定是坐在院中的那张竹藤椅上然后笑话他。
“你家小子脾气还能像谁?和你一个德行。”
可如今,耳边除却萧瑟的风声以外,再无其他。那张他亲手编成的竹藤椅上也空无一人。
他茫然思索着,然后叹了口气,提起农具扶着酸痛的腰就朝屋外走。
初一逢集,邓杉趁着天还没亮就牵了家中的一头羊离开了。这原本是打算留着过年养肥了再卖的。
现在是卖不出好价钱的。邓杉搁集市口跟着面红耳赤争了许久,才卖了一个不是让他特别满意的价钱。他顺道买了些家中要用的东西,正准备回家时正巧看到了一家店铺门前挂着的深蓝色书袋。
大儿子之前有留下过旧书袋,就是一边的袋子断了,缝一缝就好使了。
他站在店门口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买下了。
小邓禾脑瓜子转得快,起早就看到爹牵着羊出去了,差不多也摸到了底子。
这是他和爹第一次不对付,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得知爹要卖羊,他也不是滋味。
他在院子前蹲了一整天,一看见路的尽头多了一道黑影,就知道是爹回来了。
上回挨得揍还疼着,他本想上去迎他,可一想到这里立马又不动了。
可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邓杉还没走到家门,那浑小子忍不住终于凑上来了。
他很快注意到了那个深蓝色的书袋,一脸兴奋,连带着嗓音也明快了不少:“爹!”
邓杉的心决计是软下来了,但嘴上依旧不饶人:“现在知道叫爹了?!”
小儿子抬着脏兮兮的小脸眼巴巴地望着他:“爹,这是给我的吗?”
“嗯。”他声音一顿,又补充一句,“把脸去给洗了,脏成什么样……”
“谢谢爹!”
若是有条尾巴,只怕此时是要摇到天上去了。邓杉轻叩他脑门,嗤了一声,“出息!”
小孩子记吃不记打,怎么骂都是高兴,他应了一声拽着书袋撒丫子就往屋里跑,提着嗓门生怕人家听不见:“哥,哥!爹给我买书袋了!”
邓杉看着他的背影笑骂一声,可忽然又陷入了茫然。
从小到大,他确实没给这孩子买过什么。因为妻子的体弱,他将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了如何为妻子治病上。虽然陈秀也会照顾孩子,但家中条件毕竟有限,买过的东西,缝缝补补只要能用就会继续留着,所以大儿子总会优先获得更好的待遇。
而小儿子邓禾,只能穿哥哥留下的旧衣服,翻哥哥几乎快掉页的破书……
-
那孩子从小到大也就“胡闹”过这一回,他也知道家中辛苦,每天放了学就拽着书袋往家跑,将东西一丢,立马带上竹篓和小镰刀上山割猪草。等他回来以后,那孩子已经将活做完了。
这一来五六年过去了。
虽然考上了镇子里的中学,距离不算近,小儿子依旧每天往家里赶。
直到——
那天,邓杉正在干活,突然下起了暴风雨,他下山时跌了一跤,伤到了腰椎骨。
虽然不想承认,但邓杉知道他开始变老了,身体也不比从前了。
因为之前耗费了太多心神,邓杉比所有同龄人看起来苍老得更快。妻子过世那么多年,可家中的债还未还,两个孩子的学费也要比之前贵上了许多。
铺子的老医师说,他的情况至少得休息一个月,然后再看看恢复情况。
邓杉哪等得了一个月,马上就要到了农忙的季节,哪怕三天也不行!
“贴些膏药会好得快一些。”
从前,邓杉也经常摔着碰着,可他从不会看医生。他相信人的身体就和庄稼一样,就算折了叶子,不过几天它的“伤口”就会自动修复。
对此深信不疑、并且还年轻的邓杉在小病方面从不会花费一分钱。
可是他现在已经不够年轻了。邓杉犟着脾气,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一边拖着沉重的步子,扶着腰往家走,一边低声咒骂。
太离谱了!
就这么几贴膏药竟然要花那么多钱,几乎都快抵得上他几十年下来卖给药铺的草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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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贴下来,邓杉的情况依旧不见好转。
马上又要到了交学费的关头了,邓杉愁得又添了几根白发。
半夜,小儿子点着灯偷偷跑来找他,一推开门就说:“爹,我不想上学了。”
邓杉知道他是担心家里,但嘴上依旧硬得很:“胡闹!滚你屋里睡觉去!”
家里的情况只能供一人继续上学,眼看大哥马上就要高考了。他说:“爹,我先在家帮你干几个月的活,等你好了我再回去上学,哥现在的情况是一定得上学的。”
就这样,小儿子就暂时休学在家中帮衬他。
他想,等到那些人到乡里来收粮了,家中就有多余的闲钱了。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邓禾从那以后再也没回过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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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大儿子考上了大学,村里敲锣打鼓都跑到他老邓家来庆祝,村长欢天喜地找人送来一块牌匾。
人人都说他老邓家这算是出人头地了,那些不论认不认识的街坊邻居纷纷来庆贺,这本是大喜的事情,可他心中却说不出滋味,他看到小儿子邓禾站在角落,笑得一脸牵强。
村里给发了奖励,邓杉劝他回去读书。
可小儿子只是笑:“爹,学得东西忘完了。”
他沉默了。
小儿子继续道:“那钱留个哥以后上大学用,到大城市后哥的花销要更高了……”
自从大儿子离家求学以后,没多久邓禾也离了家。
中学只读了一年半,拿不到毕业证书,他出去依旧是小学文凭。好在通过人的介绍下,跟着一个水电工师傅学技术,没过多久自己就上工地干活去了。
打那以后,大儿子大学毕业、考研、工作,又去了国外,人生步步高升。
小儿子却一直都在工地干着又脏又累的活。
他无法再改变他的过去,只能心里合计着至少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邓杉之前从来不会管束小辈这些事,年轻的时候,有媒婆到他家来,他向来大门紧闭。
他四处打听千挑万选,为小儿子相中了隔壁乡里的一个姑娘。
生得俊俏,脾气又好,听说考了中专现在在一家医院上班。
一听到这里,邓杉又愁了。人家姑娘条件好,哪能看上自己的小儿子。可对方家中也是着急婚嫁,先让双方见见面。原本邓杉不抱什么期望,谁知见了一面就相中了。
小儿子邓禾虽然中途辍了学,但中间得了空就会往镇子里的书店跑。他看书看得多,再加上早早就离了家,说话风趣但也有些东西,好在也勤恳能干。
一来二去,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邓杉对自己的儿媳妇极其满意,将老大这些年汇来的生活费拿去给小儿子当了聘礼,又让他在镇子里买下了一个带院子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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