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不容易送温暖暖得苏让有了人气儿,这一闹差点把苏让打回原形,温缇默默给皇帝老儿又记了一笔账。
苏让写完一行字,拿起来看了一眼又抓成一团扔了出去,闷声闷气地说:“写什么奏章,父皇怀疑我,直接让他拷问我就是了!”
温缇捡起纸团,夺过他手中的毛笔安放在笔架上,冲他温柔一笑:“你不写可以让别人写啊。”
“谁?舅父吗?父皇和舅父早就有嫌隙了。”苏让丧气地靠在椅背上说。
温缇摇摇头:“非也,非也,王爷你想想,我们这一路救灾民治疫病,是谁亲眼所见,是谁和我们风雨同舟,是谁说出的证言无法辩驳?”
苏让心头一震:“你的意思是?”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城门一开,苏让和温缇送韩宴之李总管杨大夫等人出了恒州城。
苏让神情肃然,恭敬地向他们行了个礼:“有劳各位了,小王身家性命仰仗各位全力奔波,小王与妻子在此先行谢过,日后若能逢凶化吉,必当十倍百倍报答!”
韩宴之收起平时玩世不恭的嘻笑模样,郑重地说:“王爷无须思虑多多,经恒州一事,我们与王爷一家已经坐到了一条船上,此行不成功王爷领罪,我们一样也要牵连受罚。无论如何,我们几人都要拼尽全力争一个结果!”
其余几个人也随声附和:“我们必要拼尽全力争一个结果!”说完向苏让和温缇草草道了个别,便各走各路踏上了行程。
几天后,恒州城外出现了一只浩浩荡荡的队伍。前方是百十来位持刀拿棍的士兵开道,后面又有数人打着各色旗子,最后出来一顶八抬大轿。
恒州百姓议论纷纷,都传说是朝廷派来的第二位钦差大臣,要来拿楚王爷和天神娘娘回去京城审问。有人忍不住背后偷偷啐他唾沫:“狗屁的排场,先前救灾不见人影,水灾刚过去,大官儿就大摇大摆地来了,还欺负真心办实事的好人,啊呸!”
苏让和温缇长身肃立庄重地站在府衙门口,看着八抬大轿里走出来一个人。看清那人的面孔,温缇发觉苏让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对方抬头看见苏让,敷衍地拱了拱手,嘴角勾起一个僵硬的笑容:“王爷,多日不见,您身在灾区,精神气色竟比过去好了不少啊。”
苏让没理他的阴阳怪气,伸手做了个请字:“定南侯一路劳顿,请先进来喝杯茶吧。”
定南侯,温缇记得这个人。太子从小到大最铁血最忠实的跟班,不过按照小说设定,他忠心却不聪明,说白了就是太子对照组,以各种犯傻惹事来衬托太子的英明神武,平时最喜欢仗势欺人,而且一度主要欺负对象就是苏让。
怪不得苏让看见他会神情异常,温缇想到这里,立刻在心里给这个定南侯脸上打了个叉,苏让受过的委屈她一定原样奉还。不过,这人出马,说明太子是真的急了,连身边最信任的人都派了出来。
温缇眼神晦暗地看着那位定南侯,对方很快察觉到也看了过来,温缇连忙收敛神情温和谦恭地笑了一下。
定南侯慢悠悠踱着官步走过来,冷冰冰地对苏让说:“不必麻烦王爷了,本侯到此地有要事在身。”他说着语调高了起来,“苏让,皇上有旨,还不跪下接旨!”
苏让捏紧了拳头,恨不能一拳砸到他脸上。温缇拉住他,苏让强压下怒火,两个人一起跪下了。
定南侯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慢悠悠拿出圣旨,慢悠悠清了清嗓子,才打开圣旨念了起来。
圣旨内容温缇和苏让早料到了,无非是皇帝呵斥他被诬告的那几桩罪责。温缇一边低头倾听一边冷笑,好一位父亲啊,有人告儿子的状,他竟然不问青红皂白就如此公开叱骂,怪不得苏让一直和他极为疏远。
定南侯念完,还是高高在上的样子:“王爷,快快起身,跟我回京城由皇上处置吧。”话音刚落,突然飞出来一样东西啪的砸到了他的头上。
“有刺客,来人哪,来人哪!”定南侯吓得一个哆嗦坐到了地上。苏让慢慢走到他面前,捡起他头上的东西,笑着说:“菜叶子而已,莫慌。”
定南侯松了口气,脚还在发软,由旁边侍卫搀扶着终于站了起来,他扭头看向围观的百姓,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找死!”
人群里一片寂静。
他恨恨地又骂了两句,揭过了这一篇。临走前太子叮嘱了他无数遍,让他以大局为重,成功押解楚王回来,其他的冤枉气让他以后再加倍还回去。
“楚王还有王妃,别磨蹭了,皇上还在京城等着您呢。”定南侯又看向苏让和温缇,“还有,江夏郡王和张尚书人呢?”
铁柱等几个侍卫早就秘密押送江夏郡王和张尚书出发了。在温缇眼皮子底下,想提前联络串供,没门!
苏让如实相告:“他们数日前已离开恒州前往京城了。”
“你!”定南侯不信苏让会放走这两个人,但眼下第一重任是押苏让回京,他可没工夫翻一遍恒州城去找人,大不了以后再派人来找呗,于是他琢磨了一下,烦躁地冲苏让夫妻招了招手:“走,马上回京城!”
苏让和温缇早算到有这么一遭,行李物品早就收拾齐整了,因此也懒得和太子的死党当面费唇舌,便答应说:“好,请定南侯带路。”随后转身吩咐侍卫长等人备车马。
“哎,王爷,何必劳动您的人呢,皇上早吩咐给您备好了。”定南侯抬手一指。
温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他的八抬大轿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好家伙,破破烂烂的不说,还是敞篷的。这是一路上要让他们当街示众,羞辱她和苏让啊。
苏让脸黑得和锅底一样:“哪个预备的?让他滚出来!”温缇却拉拉苏让的袖子:“侯爷让我们坐,我们坐就是了。”看到温缇意味深长的眼神,苏让强压下要爆发的怒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我们坐!”
定南侯得意地抄着手看他们夫妻坐上了破马车,正想走回自己的轿子,忽然啪一声,一个鸡蛋砸在他脑门上,蛋清蛋黄黏黏糊糊地流了他一脸。
“谁!”他刚骂出一个字,噼里啪啦的烂叶子、鸡骨头、发酸的饭团劈头盖脸砸了过来。他身后持枪拿棍的士兵们没反应过来,也被泼来的剩粥剩饭糊了一脸。
百姓们边砸边骂:“打他个大奸臣,让他陷害楚王爷和娘娘!打他!打他!”
温缇和苏让坐在马车上,一边欣赏他的狼狈相一边捂嘴偷笑:在恒州,这威风是你想抖就抖的吗?
差点被砸晕的定南侯终于听清了百姓们在喊什么,他随手抓过来个士兵挡在前面,大声冲苏让喊:“楚王爷,你是想鼓动民心违抗圣旨吗?!”
第六十章 王爷娘娘长命百岁
温缇听见定南侯的喊声, 心说:哦豁,果然是太子亲信,竟然被他看出来了, 不过看出来又怎样?从恒州一直到云城,凡是她和苏让走过的山山水水, 他们两个就是民心所向!
苏让也是不屑地置之一笑, 低头握着温缇白皙如玉的手轻轻摩挲。
定南侯被砸得实在受不了,刚才趾高气扬的气势完全不见了, 他只能扯着变调的嗓子喊苏让:“楚王爷,你快说句话啊!”
温缇抽回手, 推了推苏让, 苏让这才跳下破马车, 向四周的百姓拱手行了一圈礼,人群慢慢冷静下来,停了手。
“诸位父老乡亲, 大家为本王鸣不平, 本王铭记在心。只是父皇有召, 本王不得不从。大家就不要责怪传话的人了。”
挂了一脑袋烂菜叶鸡蛋清的定南侯拼命点头:“是, 王爷说的是。”
人群安静了一会儿, 冒出一个声音:“就是回京城, 凭什么你个奸臣坐大轿子, 王爷娘娘坐破马车?”
定南侯刚想辩解,见有老百姓又伸手去篮子里摸东西,吓得赶紧说:“是,是,还有轿子,还有轿子给王爷王妃坐。”
最后苏让和温缇还是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定南侯换了身衣服,苦着脸钻进了轿子。
恒州百姓挤在道路两侧,不断追着前行的车马队伍,嘴里念念有词:“王爷娘娘保重啊,王爷娘娘长命百岁……”一直追到恒州城外,追了官道上十几里路,最后才目送车马队慢慢走远。
远离了恒州地界,定南侯擦了把汗,闻了闻自己身上洗不掉的腌臜气味,他恨得牙根都痒痒。到了中午,有手下来请示何处摆饭,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眼看晌午都过了,车马队才停了下来。苏让和温缇一下马车,就看见定南侯站在不远处,抄着手冲他们嘻嘻笑。
“哎呀,这天灾刚去,我们该与民同苦,不好饮食太过奢靡,王爷王妃您说是不是?今日午饭,请您二位将就将就吧。”他说完努努嘴,身边有人一溜小跑递过去个荷叶包。
朝露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只有几个黑不溜秋的菜面窝头。她当场就重新包起来想扔回去。刚才她偷偷瞧见前边有小厮往轿子里送烧鸡卤肉什么的,现在就给几个窝头打发王爷王妃,这是当面把自家主子的脸放地上踩啊。主子能忍,她都不能忍。
温缇拦住她,从里头捡出来一个窝头,对着定南侯笑得温柔和煦:“侯爷说的是,但回京路途还长,您也不必只顾虑百姓,饿坏了自己的身子,来,我们一起吃吧。”
定南侯瞬间哽住了。他让人送窝头,纯是为了恶心苏让夫妻给自己出气,刚才他早在轿子里悄无声息地用过午膳了,还把鸡骨头当苏让咬牙切齿地嚼了嚼。现在让他吃这黑黢黢的玩意儿,不得把他恶心到午膳都吐出来。
“不用不用,王爷王妃先用膳,无须担忧在下。”定南侯说着小碎步开始后退,想躲进自己的八抬大轿。
苏让早看穿了他的打算,快步追上去钳子一样紧紧抓住他胳膊,连拉带拽把人扯了过来,定南侯完全没想到苏让竟然不顾身份直接动手,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带到了温缇跟前。
温缇递上窝头,定南侯闻到一股酸涩的味道,立刻嫌弃地偏过头去。苏让拿过窝头就要往他嘴里塞,定南侯吓得眼睛一闭紧紧抿住了嘴巴。他等了片刻,发觉窝头没有怼到自己嘴里,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
苏让和温缇早放下了窝头,正仰着下巴看他,眼神里全是鄙夷和不屑。随后,温缇冲他莞尔一笑:“侯爷既然不饿,王爷你也别难为人了,我们自己吃去好了。”拉着苏让另找了一块清静的地方。
定南侯站在原地,怎么想都觉得楚王妃那甜美的笑容里透着一丝渗人的威胁,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过了会儿忍不住暗骂:本来想给他们点罪受,怎么反倒给自己添堵了?
朝露嘴巴撅得高高的,小声跟温缇抱怨:“王爷王妃,将就也不能这样将就吧,我们下人也就罢了,这哪里是给你们吃的?”他们离开恒州时,想的是赈灾粮能省就省,一粒米也没从城里带走,现下可是被人拿捏住了。
温缇看向苏让,按她的意思是事已至此,不如干脆叫侍卫长他们拿下定南侯,不然这一路走他一路恶心人,不被折腾死也会被气死,至于以后的事情到了京城再见招拆招,就看苏让怎么定夺了。苏让低头沉吟了许久。
忽然有看热闹的路人凑了过来,抖抖索索地问:“是王爷吗?”温缇抬头一看,问话的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婆,看起来有点眼熟,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缩手缩脚的人。
老太婆见她有些疑惑,咧着嘴笑了:“王爷和贵人您都忘啦,前一阵您进恒州城以前,俺们给您带过路,您还赏了俺们几个大白馒头。”
原来是她们,没想到一出城竟然又遇上了。温缇拉了拉苏让袖子,笑着说:“看来几位婆婆和王爷真是有缘分。”苏让还在发愁,顺嘴说了一句:“可惜本王现下也没有馒头了。”
老太婆嘿嘿笑了两声:“俺们刚才看见了,王爷您别发愁。”说着掏出来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烤肉,“俺早晨刚逮了只兔子烤了烤,王爷和贵人不嫌弃的话,就尝尝吧。”
温缇和苏让当然是一边摇头一边推了回去:“婆婆你们也缺粮少饭的,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老太婆不容拒绝地推了回来:“俺们都听说了,王爷您到了恒州,送药治疫病,领着老百姓们修路修河道,还除掉了那个煞神一样的丁少爷,恒州城终于又见着天日了。俺们怎么能看着您挨饿自己吃肉呢?”
“是啊是啊,朝廷粮食也分到俺们手里了,俺们还天天去河道边背土挣工钱,王爷您别担心。”她身后几个人也走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些吃食:“这是俺回家扒出来的腌菜。”“这是俺刚蒸的榆钱饭。”
……
温缇和苏让不肯接,她们就硬塞给朝露和晚霞,朝露晚霞犹犹豫豫地想推回去,几个老太婆一个接一个跪下了:“王爷和贵人不吃,俺们就跪着不起来了!”
最后温缇和苏让扶起老太婆,亲自一个一个接过吃食,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婆婆一饭之恩,来日必将报答。”
定南侯半踮脚瞧了瞧那边的动静,见苏让夫妻和几个叫花子打成一片,一甩袖子冷哼一声,进了自己的轿子。
车马队短暂休整后再次启程,刚走到日落西山的时候,道边慢慢涌过来一些男男女女。
定南侯吓了一跳,赶忙叫手下人去打探消息。他吩咐的话刚说完,就听见路边的人群喊了起来:“王爷娘娘,请留步!”下人手搭凉棚向外一看,回报说:“侯爷,好像是老百姓送吃的来了,看着鸡鸭鱼肉都有啊。”
他钻出轿子一看,果然,路边站满了人,人人手里都捧着些吃食,个个一脸热切地望着自己。此地乡民还挺知礼识趣,定南侯一边想着一边整了整衣袖,打算开口说话。
就见前边苏让温缇下了马车,百姓们立刻潮水一样的涌过去,捧着各种吃食跪在两个人面前,恳求道:“王爷娘娘,请收下吧。”
定南侯刚到嘴边的场面话又咽了下去,顿时一股闷气堵在了胸口:这个苏让,他不主动找茬了,还上赶着来给他添堵,还有愚夫蠢妇们都鼠目寸光的,不知道将来坐天下的是哪个。
他正气闷着,下人拿着菜面窝头来请示:“侯爷,今晚还给楚王爷送窝头吗?”定南侯一把抓了个窝头砸到下人脸上,骂道:“你个没眼色的蠢货!”说完躲进轿子,连晚膳也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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