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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仙——伊人睽睽

时间:2022-01-06 11:32:19  作者:伊人睽睽
  一夜过后,鸣鸟重新飞回铜鼎休憩。
  赵长陵从宫中出来时,天边将白。他衣袂沾湿露,进入御妖司大堂后,环视一圈司中诸人。
  众人面露疲色,显然一夜寻妖,仍然未果。人群中,赵长陵与姜采、她身后的魏说等人目光对一瞬。这几人神色清明,显然昨夜并未劳累,让身旁人几多不满。
  赵长陵收回目光,将卷宗发下去。
  同时,赵长陵淡漠说着雨归公主失踪的事:“昨夜二更,公主自城外寺中祈福归来。公主想起有一重要信物落在寺中,回去取。中途遇到妖物,卫士皆重伤昏迷。陛下大怒,令我们尽快诛妖,救回公主。”
  旁人看卷宗时,姜采拿到了公主的信物——一条牙白色披帛。
  姜采微微一嗅,道:“好香。”
  一旁男人们望向公主的披帛,本来还有一人想接过披帛看看,此时众人神色变得古怪,不知道还该不该接。
  姜采又嗅了一下,说:“好醇美的酒香。”
  男人们:“……”
  一人当即没好气地抢过公主的披帛,传给众人看。他们道:“至今为止,被掳走的女人们身上都有酒味。”
  众人说不出所以然,姜采问:“你们有见过那妖物么?”
  众人恼羞成怒,一人道:“我们虽未见过妖物,但每次都积极前去捉妖。纵是我们无能,也比你这般什么都不做的人强吧?”
  姜采摊手:“好吧,劳动者功劳最大。”
  众人被噎得气急,赵长陵不耐地打断他们:“姜采,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吧。”
  姜采站姿松弛却如松柏,她垂着目,手指轻轻叩过刚传到自己手边的卷宗。她始终不理会赵长陵对她的微妙态度,沉吟道:
  “第一,此妖专挑醉酒女子下手,它针对的到底是醉酒,还是神志不清,还是弱者;第二,失踪的女子们未曾寻到尸首,不能证明已经遇害;第三,你们从未见过此妖身形,说明此妖擅长伪装,或隐形。”
  姜采条理清晰,众人不由听住。众人还想听她说更多时,见姜采从人群中缓缓步出,她看周围人认真聆听的架势,忽然笑道:“我这里有一桩几十年前的趣事,你们听不听?”
  众人一愣,然后怒:“姜姑娘!”
  姜采不再与他们戏耍,抬高声音打断置喙:“三十年前,都城附近陆续有人报案,那年失踪十名女子。之后寻回了六人,四人不知下落;六十年前,同样事情发生过,半数生还半数失踪。
  “我相信再往前应该还有类似记录的卷宗。但我无权查阅,赵大人可以试着找找。”
  众人惊愕,当即议论纷纷。
  赵长陵盯着姜采:“藏书阁乃机密之处,常人不得闲逛。你这几晚在藏书阁,就是在查这个?”
  姜采:“不是的,我是为了靠读书来助眠。”
  赵长陵一噎,然后蹙眉:“你想说什么?那妖并非作恶?妖即是妖,擅于伪装,你不要执迷不悟!”
  姜采叹气:“我就是看了两页书,跟大家分享一下。”
  赵长陵忍不住多看她两眼,觉得她如今的性格,比起往日,变了许多……他心里对她忌惮,沉默不语时,下方的人按耐不住:“不管那些,如今我们是要尽快捉妖。我们一直见不到那妖,说不定是那妖知道御妖司大名,一直躲着我们。但是……”
  姜采面无表情接话:“但是现在御妖司有了新来的成员,那妖未必认识。”
  说话的人一噎,坚持说下去:“对方掳走的都是醉酒女子,正好……”
  姜采:“正好我来。”
  --
  只是姜采虽决定以自己为引,具体如何行事,仍要商量。御妖司问:“姑娘你酒量如何?”
  姜采摸下巴:“还可以。”
  御妖司的人摇摇头,不敢对她抱太大希望。毕竟,谁会觉得一个姑娘是酒中高手呢?他们嘱咐好其中捉妖、接应各种手段后,魏说等人坚持:“老大,我们跟你!”
  姜采为难蹙眉。
  魏说等人不依:“老大,我们说好你去哪里,我们跟去哪里的。”
  “我们不能看着老大一人犯险,老大你不必为难。”
  姜采左右看看他们,委婉道:“我倒是不为难,只是觉得你们男扮女装的话,会不太好看。”
  魏说等人顿时石化,看向御妖司的其他人。
  御妖司的人:“咦,还有人主动要求扮女装的?来来来,安排!”
  --
  两日后,都城颇有名气的酒楼“新月楼”,迎来了一位新的女掌柜。
  这位女掌柜豪气干云,放话在“新月楼”与人拼酒三日。三日内,谁能喝得过她,她不光免去酒钱,还赠送人黄金十两。
  十两黄金早早摆好在银盘中,用红绸布盖住,放置在酒楼最敞亮的地方。哪怕有妖出没,都城的酒鬼们也受不住美酒的诱惑,纷纷前来喝个过瘾。
  御妖司的人混在其中把控局面,才并未出现失控。
  姜采是此计最重要的女掌柜,魏说等人扭扭捏捏,扮作她的丫鬟。幸好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喝得酩酊大醉的醉汉们,魏说等人才没有引起怀疑。
  姜采之豪爽,则让御妖司的人捏把汗——
  自第一日起,她坐于大堂,与人一杯接一杯地饮酒。她面色如常,对方男子喝得醉倒,她却仍巍然不倒。
  一日日过去,那妖物未曾出来掳人。一盏金杯一盏酔,到了第三日夜里,连魏说这几人轮流换过的人都有些撑不住,却迟迟不见那妖物出来。
  埋伏在附近的御妖司的人心中忐忑时,听赵长陵咬牙嘱咐:“……把我们的人全都撤出去!”
  下属下去吩咐,赵长陵立在“新月楼”对面的酒楼二层,他负手长立,紧盯着对面酒楼那豪气姑娘。三日过去了,姜采也露出疲态,面容酡红,握着杯盏的手不再稳当。
  赵长陵身子紧绷,告诉自己:大局为重。
  然而,姜采要如何,才能引得那妖物上勾呢?
  赵长陵恍神时,忽见那酒楼中的姜采摇晃着抱着一坛酒,从歪倒在地的醉鬼中晃荡着走出。她抱着酒坛立在窗口,正好与赵长陵目光对上。她却看不到一般,身子忽而一旋,抱着酒坛倒挂金钩,人攀上了悬顶屋檐。
  魏说等人摇摇晃晃:“老大,不能再喝了……”
  姜采笑吟吟:“你们都不行啊。”
  她抱着酒坛,衣袂一扬坐在了屋檐上。一轮皓月在天,姜采仰颈,捧着酒坛,咕噜噜仰头大饮。她将酒坛向上空一递,高声:“张也宁,敬你给我的生路!”
  赵长陵眼睁睁看着,心中惊怒。
  姜采再痛饮:“敬大道无情,万物刍狗!”
  她手中不稳,酒坛向屋檐下滑落。她身子直直追着酒坛向下跌去,身在半空时,她手中剑出,剑尖直挑酒坛。姜采身子向前一纵,仰头间,玉颈修长洁白,再饮一酒!
  她大笑:“痛快!”
  酒坛砰然从剑尖上滚落,空了的酒坛摔在地上,清脆一声,姜采身子一拧,持剑飞身入酒楼,再捞一酒坛。她上房檐,仰面卧倒,膝盖微翘。
  银白酒水哗哗下灌如同瀑布,汩汩入姜采喉咙。
  “咕噜噜……”
  “心摇如舞鹤,骨出似飞龙。”
  她兴起之际,摇摇摆摆间抽出长剑,长腰猛一下后弯,如一道雪亮月光飒然垂弯,让人惊艳。
  自屋顶到地上,姜采且饮且舞,身如旋,剑如鸿,刹那间,金戈铁马与纸醉金迷都抽离而去。
  剑绕周身,三尺月明抽刀断水,皆是意气风流。天地寂然,她且舞且歌,自在逍遥:“谁共我,会须一饮三百杯……一醉一醉复一醉……”
  赵长陵这边,下属们担忧:“大人,姜姑娘似乎真醉了……”
  赵长陵压紧唇峰,道:“……如此才能引出妖物。”
  下属:“万一姜姑娘不敌那妖……”
  赵长陵出神间,乱七八糟想了许多。一会儿是沙漠中满身鲜血、面容苍白却冷然看着他的姜采,一会儿是她此时在月夜下且歌且舞的狂态……他握紧窗栏时,下属绷神提醒:“妖来了!”
  赵长陵抬眸,重重大雾,罩向他们。
  赵长陵立时结印,身后一声鸣叫,鸣鸟从他带来的铜鼎中飞出。五彩鸣鸟飞向大雾,扑向那可能已出现的大妖。大雾中传来嚎叫声,御妖司的人随之奔出!
  --
  “你一直叫着‘张也宁’,张也宁是谁?”
  昏昏大雾,天地迷离,姜采从昏沉中醒来,听到耳边一声带着好奇、声线清凉的少年音。
  她毫不犹豫地一剑递出,那少年竟动作很快地躲开。姜采翻身凌空坐起,见离自己五步之外,蹲着一个面嫩肤白的少年道士。这小道士道袍半旧半灰,黑眸眨动,手托着腮看她。
  见到她醒来,少年露出惊喜的笑,又委屈巴巴撇嘴:“是我救了你!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醒了就要打人?”
  小道士俊俏,笑起来时睫毛飞翘如檐,颊畔酒窝轻轻一晃,好似将周遭雾气都驱散许多。
  姜采:“……”
  她神色变得古怪,盯着俊俏小道脸畔的酒窝。憋了半天,她撑剑站起,斟酌道:“你是何人?”
  少年早已等着她问,洋洋得意指自己道:“我叫重明,是此地山神。你是谁?”
  姜采盯着对方那脸蛋,实在忍不住,她扭过了脸,唇角轻轻向上勾了一勾。
  --
  该怎么说呢。
  这少年道士,和张也宁长了一张相似九成九的脸。
  张也宁在修真界被人称“重明君”,这自称是山神的少年道士,也说自己叫“重明”。张也宁是清冷谪仙人,这少年则喋喋不休说个不住。
  张也宁……跟她搞什么鬼?
  莫不是她在月下说了太多话,引起他的注意,他特意下凡尘来试探了?
 
 
第7章 凡月光之下,张也宁俱……
  凡月光之下,张也宁俱能感知。
  因张也宁的法相天地,乃是“皓月”。
  但他修仙证道,又不是为了顾他人八卦。只有当他需要时,他才会去感知月下之事。
  姜采很好奇——
  她只是偶尔提了几次他的名字,他为何就感知到了?即便是未婚夫妻,她……和他又不熟。
  而且……他还以这副少年形态来见自己。
  唔。
  姜采将这自称“重明”的小道士上下打量一番,觉得年少时的张也宁,似乎没有他的正常形态那般“生人莫近”。他应当是用一些秘法压制了自己的修为,如此来到凡尘,他才会是少年之貌。
  ……好羡慕啊。他是压制修为,她却是被封了修为。
  重明自然不知姜采为什么用欣羡的眼神看他。
  他正儿八经地挽袖子作揖,坐实自己的身份:“我是驼铃山的山神,乃此山精怪所化。我本也想好好管理此山,造福附近百姓,但是无奈这里成了妖怪窟。我的山庙都被妖怪霸占了,如今只能偷偷在山里闲晃,居无定所。”
  他顺便解释了姜采的到来:“有狂风大作,我在不远处的溪流边捡到你。趁着妖怪没来,我就把你悄悄带到了这里。”
  重明清澄漆黑的眼睛眨动:“看你的打扮,你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修士啊?你能帮我重新夺回我的驼铃山么?对了,怎么称呼你啊?”
  姜采无言以对,由此显得她更为清傲凛然。
  半晌,她决定先静观其变。
  张也宁既然不肯以真身见她,必是有他自己的缘故。坏人修行不好,她且作不知便是。
  姜采便起身抱拳,正经回答他:“姜采。”
  她在他面前起身,从下到上,重明目光跟着她上移。他本能地盯向她挂着银色链条的窄劲腰身,那链条轻晃,托得她一段腰身柔又韧,让人忍不住想掬住捕捉。
  姜采望来,重明失态般地扭头后,又轻轻地翘了一下眉,回过头笑起来,露出两边的酒窝。
  他嘴甜道:“那我叫你‘姜姐姐’好了。姜姐姐,你是来捉妖的吧?”
  姜采目光落在他酒窝上半晌。
  她转移话题:“此地妖气森然,你这山神当得有趣。我们边走边说。”
  说罢,姜采干脆利索,抬步就走。背后,重明盯着她萧肃的背影,幽黑目光微微闪烁。
  “长阳重明,剑元不群。”
  指的便是修真界两位天才仙门魁首——长阳观的首席弟子,重明君张也宁;剑元宫的首席弟子,不群君姜采。
  这几百年,张也宁一直闭关,未曾真正见过这位与自己齐名的姜采。此次出关后休养,他听得她提及自己名字,再加上赵师弟的道童曾来“松林雪”求卦……种种迹象,让重明对着女郎的背影露出笑,热情殷勤地追上去:
  “姜姐姐,等等我呀。荒山野岭路难行,我只是一个小山神而已。”
  --
  驼铃山被烟雾所罩,潮湿阴森。天幕深青暗沉,黑郁郁的山林间,烟树迷离,细密雨丝连绵,一蓬蓬的绿幽草叶从姜采裙摆下擦过,窸窣作响。
  姜采虽修为被封,她行在山中,仍比寻常凡人更容易感知到妖气。
  她心中估计那作乱都城的大妖,恐怕就在这山中称王。
  不知是只自己一人来到了妖怪窝,还是魏说他们也来了,只是和自己分散开了?
  姜采虽与自己的未婚夫不熟,却觉得有些事,是可以和未婚夫交流的。姜采边寻摸山间路径,边问身后跟随的重明:“我的同伴们是不是被风吹到山上其他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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