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人——阿色

　　小七跪在他旁边，手足无措，抬头看苏幕遮慢慢走过来。

　　“你怎么下得了手？”她捏紧了拳头，视线被泪水模糊，“别伤害小楼！放了他！放了他！”

　　苏幕遮微笑，伸出手来：“只要你跟我走。”

　　小七站起来，毫不犹豫把手放进他的手里，无论什么代价，都不能让秦观楼死在她面前。

　　苏幕遮将手指轻轻覆在小七脸上，一股奇异的甜香从他的皮肤下散发出来，小七的神智仿佛在这香气里融化，人迅速昏软，她用最后的意识说：“小楼……”

　　却听见苏幕遮说：“抱歉，七七，我不能让他活着去给梁梦泽送消息。”

　　小七惊恐愤怒，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意识迅速沉进无底的深渊里去了。

　　她隐约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

　　意识聚拢回来，她蓦然睁开眼，大叫：“小楼！”

　　不及看清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小七已经踉跄地挣扎起来，盲目地要往前跑，胳膊却被人一把扯住，听见苏幕遮带笑的声音：“来不及了，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天，这会儿，该死的早就已经死透了。”

　　小七呆住。冰冷的颤栗顺着脊柱窜下她的身体，心中巨大的悲痛愤怒几乎要破胸而出，她咬牙，红了眼睛，回身扑到苏幕遮身上去，双手扼住他的脖颈，嘶吼：“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苏幕遮并不躲闪，脸上还是挂着那样不变的笑容，却另有人伸手过来捏住小七的肩膀，将小七大力一推，她踉跄着倒在地上——推她的却是站在苏幕遮身后的一名穿黑衣的修罗。

　　小七不吭声，爬起来又冲着苏幕遮扑过去，那修罗再一次把她搡在地上，这一次摔得重，跌下去的时候她的手掌擦在露出地面的石角上，掌心里划了长长一条口子，血迅速涌出来。

　　小七挣扎着想再起来，那修罗似是不耐烦，走过来抬起脚像是要踢她，她闭上眼，却听见苏幕遮说：“够了，青蟠，弄坏她的身体你负不起责任。”

　　那叫青蟠的修罗哼一声：“迟早也是要把她撕成两半的。”嘴里这么说着，他倒不敢再上前来了。

　　小七坐在地上，呆呆愣愣，就算杀了苏幕遮又能怎样？小楼还是回不来了！！

　　外边水声越发大了，原来是下着雨，他们所在的地方却是个小小的石洞，遮风避雨。

　　苏幕遮对青蟠说：“你先去送消息，我带着她，要避过那边的耳目，会费些时间。”

　　青蟠应一声，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苏幕遮走过来，半跪在小七身边，拿起她的手，用袖子抹去血迹，伸手要给她疗伤。

　　小七猛地抽回手：“走开！别用你那肮脏的手碰我！”

　　那是杀过小楼的手。

　　苏幕遮仍然微笑，那微笑仿佛嵌在了他的脸上：“七七，来，让我帮你疗伤，要不然血会吸引来吸血虫。”

　　“何必那么麻烦？”小七冷冷说，“你干脆现在杀了我多痛快？我好去看看小楼好不好。”

　　苏幕遮的微笑淡下来，他叹口气：“七七，你当真恨我了。这也难怪——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早知道，难免的。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只能眼看着诀别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却什么都不能做，做不得。”

　　他的语气里竟似有极深的无奈和痛苦。

 

 

第31章 行方

　　小七坐在地上，蜷缩着靠在一块大石边。地面和大石都是冰冷的，可是她胸中的寒意比这还要冰冷千倍。

　　小楼和阿遮都死了。

　　一个死在她眼前，一个死在她心里。

　　而她的小师叔呢？秦观楼证明了苏幕遮所讲的他的身份是真的，他对她隐瞒了他的身份——除此之外，他的一切是否也都是个假象？

　　她觉得恍惚。

　　突然之间发现自己所重视的原来都是泡影，她像纠缠在一场醒不来的噩梦里，一切都可怕得不真实。

　　天色暗下来，苏幕遮在旁边生起了一堆火，小七闭紧了眼睛不去看他，生怕自己会再次控制不住扑上去扼住他的脖子——尽管她现在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别说跟他对峙，就连逃走都没可能。她心内暗暗嘲讽，真难为他居然那么久都装做术力低微的样子。

　　苏幕遮不知道在火里烤什么，有奇怪的微香的味道传出来，过了一会儿，香味渐近，小七睁开眼，看见苏幕遮手上拿着几颗掰开了的栗子似的果子递到她面前来。

　　他说：“要不要吃点东西？”

　　小七撇过头去没说话。

　　苏幕遮叹口气，再劝：“七七，你身体的压力已经很大了，不吃东西撑不住的。”

　　能死掉也许会比较轻松。

　　小七不理睬他，看着自己的脚尖，思绪沉沉地流转。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少年对她说，咱们去后山的小山坡去吧！

　　然后就有了她人生最恐怖的夜晚。

　　过往的一切忽然变得明晰，她能记起来青螺对苏幕遮说，你早该知道不是我的对手。

　　“早该”，多早？小七现在才知道，那是说苏幕遮遇见她之前的事了。

　　再往前，青螺扼着她的脖子的时候问，这就是新的守门人？

　　苏幕遮说，是，是又怎样？

　　当时他可以撒谎说不是的——但是他很快给了答案。

　　火堆里不时轻轻爆出噼啪的轻响，应和着外面的雨声，一齐混合在寂静里。

　　小七伸手抚摸自己的脖颈，似乎又能感觉到那晚脖子上令人窒息的凉意。

　　她突然低低地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大，笑声撞在小小的石洞壁上。

　　“七七！”苏幕遮神色有点惊慌，他大步走过来，按住她的肩，“你别笑了！”

　　小七笑得咳起来，他大概以为我疯了，哈，我多希望自己能真的疯掉！

　　她弯腰喘息，抱着自己，缩成一团，感觉头有些晕眩。苏幕遮说得对，万魔之门的封印给小七的身体带来的压力愈来愈大，这个身体，已经到了不妥善打点就会出问题的地步。

　　苏幕遮说：“七七，你——说点什么吧，哪怕痛痛快快的骂小七一顿。”

　　小七依旧没说话。

　　苏幕遮忽然咒骂一声，把手里的果子狠狠朝火堆砸过去，火堆“腾”地亮一下，接着因为木块被砸散而慢慢暗下去。

　　他猛地站起来，大步走出去站到雨里面。

　　直到小七靠着石头迷迷糊糊地睡去的时候，他还在那里站着。

　　第二天小七醒来，苏幕遮已经等在旁边。他没有再说话，常年带笑的脸再无表情，只是沉默地带着她赶路。

　　前进的方向仍旧是王城的方向。

　　小七也不言不语跟着他走，若说逃走，以她跟他的实力差距，根本不可能，况且小子丰他们还在王城，不论怎样她也是要去的。

　　她记得绯花的母亲提过，过了北舍城之后，就已经进入了王城的统治范围，从那里再向王城走，除了会见到一座卫城之外，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城。但是苏幕遮好似绕开了有人烟的地方，一路走的都是旷野。

　　天色微暗，这已经是他们离开那个山洞之后的第三天。

　　走在前面的苏幕遮忽然停了下来，轻轻“咦”了一声。随即小七也感觉到有两股术法的气息在迅速地接近，她疑惑地想，是谁？若是小师叔的话，另一个是谁？

　　那两个人接近的速度十分快，苏幕遮皱一下眉头，显然不想多生事，拉着小七转到一块大石后边去，手指又在空中连连轻划，空气微微波动一下又归于寂静，他使了个隐藏的幻术将他们的行迹掩藏起来。

　　那两个人很快就到了近前，在大石旁停下，一个说：“奇怪，明明感应到有很强的术法气息在这边，怎么赶着过来却什么也没有了？”

　　苏幕遮微讶地低语：“怎么是他？”

　　一看清那两人，小七也十分惊讶。来的两人是一男一女，男的身上穿了件绣金色暗纹的浅黄中式褂，背后的花纹隐隐能看出是个龙飞凤舞的“行”字，其人年纪轻轻，却气宇轩昂不怒自威，小七同他是认识的，他正是术法第一家五行门掌门行善老爷子的长子，名叫行方。

　　旁边那女子是刚才开口说话的人，她一头黑发盘在脑后，身上穿着青黑色斜襟窄袖长衣，下着绉褶花裙，领边、袖口镶绣着五色丝线，一副苗人的打扮，却是不曾见过的。

　　小七不解，行方怎么也来到修罗界？难道五行门也跟章家的事有关系？

　　“好像凭空消失了。”行方凝神感应半晌，摇摇头，对那女子说，“白姑娘，你再用蜂儿查探一下吧。”

　　姓白？莫非她是蛊毒世家白家的人？

　　那姓白的姑娘点点头，手腕一扬，袖里飞起一个小黑点，嘤嘤嗡嗡，原来是只蜂。

　　那蜂通体乌黑，头部却隐隐有绿光，模样奇怪，乍一看有点骇人。它飞到他们两人头顶上，盘旋两圈，忽然在空中剧烈抖动两下，“啪”地一声，直掉到地上去了。

　　行方跟那姑娘对视一眼，那白姑娘说：“寻不见了，大概走远了。”然后弯身把蜂儿收了起来。

 

 

第32章 破风咒

　　祝小七暗想，苏幕遮的幻术果然厉害，明明近在咫尺，那两人却毫无察觉，也难怪她之前被他所骗。

　　行方似有疑惑，说：“怎会这么快就走远？”

　　边说边信步走动查看，他本来就站在小七和苏幕遮所在的大石跟前，信步走来，却是围着大石绕了一圈。

　　苏幕遮目光跟着行方移动，突然警觉：“糟……”

　　他话没说完，只见行方兀然立定，弯身将单手贴在地面，喝一声“破”！大石周围方才他走过的地面上光芒暴起，现出五色阵法图案，正正将苏幕遮藏身之处困在阵中，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哔啵”之声，苏幕遮的幻术被瓦解，空气微微扭曲之后，真实的景象显现出来。

　　原来那白姑娘的蜂儿是专门用来循着术力寻找人或物的，它一边吞吃空气里残留的微量术力，一面寻觅过去，这一下子甫被放出来却是距离苏幕遮如此之近，蜂儿当即吃不下空气中弥散的过多术力，因此才会突然掉下地来。行方跟那白姑娘自然都是知道，两人怕苏幕遮有所防备，是以不动声色，突然出手。

　　苏幕遮从容站直身子面对行方，面孔上微笑依旧：“行少掌门，好久不见。”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扣紧了小七的手腕。他这一路避开城镇，刚才亦用幻术隐藏行踪，只为了少惹麻烦，快些赶路，这一下子行方突然出手，显见是有备而来，他暗暗戒备起来。

　　行方说：“苏幕遮，你这是要把祝掌门带到哪儿去？”

　　其实祝家因为明义掌门的绝命咒的原因，如今已经人丁十分稀薄，除去散落在外几乎已经脱离术法界的偏远几支外，守门人血脉这一支到这一代也只剩下祝小七一人，门下也没有收子弟，然而术法同道向来尊敬为封魔做了偌大牺牲的祝氏一门，总是恭恭敬敬叫一声祝掌门。

　　祝小七看着行方和那白姑娘站在面前，却不知道他们所来为何，近日连番变故，都是从她身边亲近之人而生，她过去生活可算极其平静，到现在天翻地覆，终于给迫得不再轻易信人。

　　故此她闭了嘴，一言不发。

　　苏幕遮故作不解：“咦，我跟七七去的地方一样，自然是一块儿走，怎么好说是我带着她？况且，我们祝家做什么事，都要跟五行门报备吗？”

　　行方毫不退缩，目光威正，紧盯着苏幕遮：“要是祝家的苏幕遮，自然是不用，但若是出身幻狐族，为青螺女魔卖命的苏幕遮，可就另当别论。”

　　苏幕遮笑嘻嘻：“这我可就不明白了。”心里惊疑行方怎会得知他的身份，手里却暗自凝聚术力，预备杀人灭口。

　　行方却踏前一步：“你就算杀了我们两个人也没用，秦观楼已被梁梦泽救了，你又何必费力隐瞒？”

　　小七猛然抬眼，嘴唇颤抖，不敢置信问道：“小楼他……他没事？”

　　行方点头：“祝掌门不用担心，虽然不能说完全没事，但好在梁梦泽去的及时，他没有大碍。我们跟他们遇到，分头来找祝掌门的行踪，幸好在这遇到。”

　　行方在术法界的年轻一辈里是出了名的严肃方正之人，他既然这样说，那定是真的了。

　　若不是手腕被苏幕遮握住，小七几乎坐到地上去，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使她几乎晕眩，忽然身子被扯动，抬眼看却是苏幕遮踏前一步突然发难，一手拉着小七，一手扬起一蓬橘色狐火朝行方和那白姑娘击去。

　　行方显然也知道苏幕遮狐火的利害，急急一推那白姑娘，自己也快速旋身躲避，狐火从他身边险险擦过去。

　　苏幕遮却趁机拉着小七，捏了风遁之术，急急逸去，心想，既然梁梦泽和秦观楼都知道，杀了行方两个人也没用，倒不如躲开纠缠，快点带小七去目的地，之后，怎样都无所谓了。

　　就算以后落得一身骂名，不得好死，那也早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了。

　　刚刚御起风来，没走两步，身子却给扯得又坠下来，他回头，小七正去扳他的手腕，圆圆大眼直瞪着他：“苏幕遮，让我走！”

　　她之前之所以不反抗跟着他走，一来因为秦观楼的死对她打击甚大，二来因为明白自己一人绝不是苏幕遮的对手，而今，得知秦观楼安好令她整个人焕然一振，又有行方两个人在这里，此时不走，难道还真的等着苏幕遮把她送到青螺手上？

　　苏幕遮目光微闪，低声道：“七七，对不起，我不能。”手指微动，指尖下又散出异香来，伸手要把掌心覆在七七脸上，将她迷晕过去。

　　小七却是吃过他这亏的，躲避不及，急中生智，单手捏了个小小的破风咒，登时一阵风将面前苏幕遮手上散发的异香全吹返回去，尽数扑到了苏幕遮脸上。

　　这破风咒和雷咒光咒等，是各术法家族子弟的入门术法，各门派称呼用法或大同小异，本质都没有区别。小七自幼知道自己极有可能年轻早夭，除去自己封印万魔之门必用的术法掌握得较为熟练之外，在其他术法研习上分外疏懒，好在这基本的功夫还是有的。

　　苏幕遮一怔，自己知道自己这迷香的厉害，急忙屏住呼吸，却还是吸入了些微，他微微眩晕，身子摇晃一下，小七趁机挣脱他的手，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