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仟翊一边想着,一边眼看着灰雁下场,匆匆几步追上他,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重重一拍,灰雁惊愕转身,即便带着面具,赋仟翊仍旧透过他的眼睛看出一丝心虚与惊恐来。
“你真的受伤了?”
赋仟翊才不管那么多事,若是灰雁受伤并且与前日的杀手无关,她关心战友责无旁贷。若是他真是前日杀手之一,她也总该揭穿此人。
“大小姐你这是干什么!”灰雁很快将自己的肩膀从她手中脱出来。
赋仟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觉得他四肢仍旧灵便,应当不会伤在四肢,顺手就向他胸口摸去,却不料灰雁惊惧后退:“你干什么?”
赋仟翊看出倪端,刚想再试一试,却不料刚伸过去的手被什么东西“砰”地打了一下,还挺疼。
转眼见是海鹰向着这边过来,一时间又气又担心,气的是海鹰已经不下两次拿类似石头的东西打了她,担心的是不知道海鹰伤势如何。他这么大张旗鼓地出现在校场等于告知所有人他迟到的事,实在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赋传铭显然也注意到这边的事,向着这边过来。
“怎么回事?”
赋仟翊眼睛盯着灰雁,说道:“他好像受伤了。”
赋传铭见赋仟翊的表情,心领神会,打量了灰雁一番,说道:“去我帐中,叫军医给你看看。”
“不……不用了。”灰雁心虚地推辞。
赋传铭正想说话,却见海鹰向蔚瀚英低身一跪:“属下来迟,还望统领……”
蔚瀚英始终在此,见赋仟翊的行为一语未发,海鹰将将开口,他忽然打断道:“为何迟到?”
海鹰大约刚刚想说“还望统领海涵”,突然被蔚瀚英打断了话,竟顺口说道:“睡过了。”
若非是在军营,赋仟翊能被他这句话笑断气。
睡过了,亏他想得出来。对着蔚瀚英阴霾的脸色,她实在是笑不出来,忙伸脚踢了踢他的腿。今日虽然他没参加校考,只要低调一点别出现,应该也没几个人知道,到时候有她哥哥帮忙,糊弄过去也就算了。
可是他偏偏出现得这么“及时”,非要逼得蔚瀚英下不来台。
“睡过了”?估计他可能真的脑子有病吧。估摸着蔚瀚英的脸都快被他气歪了。
“校考迟到,该如何罚?”蔚瀚英问赋传铭道。
赋传铭冷汗直流,眼见着赋仟翊一个劲儿向他使眼色,一边蔚瀚英不苟言笑地发问,弄得他是骑虎难下,只好说道:“校考迟到,本应杖责五十。但海鹰前日身受重伤,迟到非他所愿,属下以为……”
“你睡过了?”蔚瀚英听不得赋传铭啰里啰嗦,不等他说完,反问海鹰道。
海鹰忽然语塞。
赋仟翊也觉得自己能被他气吐血,说什么不好,非说睡过了。原本他受重伤,又是为了救自己,自己和哥哥都能开口帮他说话,别说免罚,立功都是有可能的。
现在他非自己挖个坑自己跳进去,赋仟翊恨不得再帮他填点土,直接把他埋了。
想归想,她也不能真这么做,忙道:“蔚统领,海鹰前日为了帮属下躲避杀手,受了重伤,今日能勉强来营里参加校考已属不易,还望统领网开一面。”
蔚瀚英不为所动道:“本帅说过,凡近卫军将士,逢校考之日,不论何因,爬都得爬来军营。就算你身上有伤,也不该因为睡过了误了校考!”
“是,属下惭愧。”海鹰道。
赋仟翊目光正落在赋传铭身上,想让赋传铭再开口劝解,却不料赋传铭竟忍不住笑了一下。
但是很快这个笑脸还是化为担忧,他忙低声对蔚瀚英道:“统领,念在他伤重,又是初犯,能不能从轻发落?”
他原本就站在蔚瀚英身边,低声说起话来,就算是赋仟翊也未必听得到,但蔚瀚英显然听得到,却如若不曾听到一般说道:“海鹰校考迟到,按军中条例,杖……”
赋仟翊深知蔚瀚英说一不二的性格,若是话从他嘴中说出,就算再怎么不合理他也绝不会改口。海鹰已然有伤在身,若是挨了刑棍哪还有命在?就当他是真的睡过了到现在还没睡醒,至少赋仟翊是清醒的。
她慌忙截住蔚瀚英的话,单膝一跪,说道:“蔚统领,海鹰伤在腹部,前夜已然失血过多,至今尚未恢复,军中刑棍沉重,若是按照军中法规去罚,只怕会要他的命。还希望统领三思。”
军中女将本就没几个,赋仟翊又是赋恂的女儿,蔚瀚英本就对她比较宽纵,此话若是别人说出,被蔚瀚英拖下去打死也有可能,但若是赋仟翊说出,蔚瀚英多少也会给点面子吧?
怎奈蔚瀚英不苟言笑道:“近卫军的规矩,求情者同罪论处,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赋仟翊语塞。
近卫军的确有这样的规矩,谁犯了规矩,就算被判军法处置,也没人敢求情。毕竟就在两个月前,蔚瀚英还曾经因为守城卫兵离岗军法处置了两名士兵。其中一人,正是为另一人求情而被同罪论处。赋仟翊丝毫不怀疑蔚瀚英此话的真实性。
海鹰就算是真的仅仅因为睡过了,也是因为伤重浑浑噩噩,她也不能真的见死不救。她刚要抬手抱拳再次开口,却被海鹰一把按住了手,示意她闭嘴。
赋仟翊岂是那种能听话的人?她虽然也畏惧强权,有时候脾气上来,也勉强可以不畏强权一下,更何况是这种事。
“蔚统领,海鹰校考迟到是事出有因,并非肆意为之,他是因为救属下受的伤,若让属下不为他求情,属下做不到。属下知道军中无戏言,但也希望蔚统领能因为他见义勇为网开一面,从轻发落,属下愿意与他同罪论处。”
赋仟翊鬼点子多,但往往是为了她自己的事,此时涉及到海鹰,她反而不敢做得太过分。不过将蔚瀚英一军,她还是敢做的。
要真说求情者同罚,一来她是女将,二来她还是赋恂的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蔚瀚英也不会真把刑棍打到她身上。这样一来就算蔚瀚英有心责罚,也无论如何看在她的面子上考虑考虑别的罚法。
蔚瀚英深深看了她一眼,说道:“校考迟到,本该予以杖责,念在海鹰伤重,不宜重罚,你们两个就去校场旗杆下跪满五个时辰,以示惩戒。”
“统领!”始终未说话的海鹰闻言终于急道:“统领只罚属下一人即可,赋……”
海鹰的话未说完,蔚瀚英却不吃这套,转身走了。
海鹰似乎仍旧没从睡梦中回过神来一般,怔怔地看着赋仟翊:“你是不是傻?”
赋仟翊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既然晚了就不要露面,大庭广众的帮你帮不了还得拖我下水,你脑子被狗啃了?”
“被狗什么?”怎奈海鹰却一副听不懂话的样子反问道。
赋仟翊想着他也是折腾了很久,又有伤在身,脑子不灵光也是可能的,也不想和他计较,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哥是谁,你低调一点帮你免责也是有可能的。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呢?”
这时海鹰才说道:“我说我是起初弄错了时辰,不知道自己来晚,你信吗?”
赋仟翊抬头看了看天上挂着的大太阳,恨不得狠狠揍海鹰一顿,站起身来说道:“走吧,罚跪去吧。”
海鹰一面艰难的起身,一面说道:“既然我已经误了时辰,就算你想证明你对我的关心,也不必以身试险陪绑吧?万一军棍真打在你身上,你的脸要还是不要?”
赋仟翊见他伤势还是很严重,忙上前扶住他,说道:“你也不看我是谁?蔚统领可能打我吗?”
海鹰生生叹了口气:“这么大的太阳,五个时辰,你行吗?”
“我向来规矩,从没受过罚,这可是头一次。”赋仟翊闷闷地说。
第19章
海鹰下意识地看向她,几经张口,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道:“我去找他。”
他说着,转身就向蔚统领的营房走。赋仟翊见他行为莽撞,忙死死拽住他:“蔚统领说一不二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因为知道他不会罚我罚太狠才肯陪绑的,你这一去把他惹生气了,说不定要加罚,你可别再连累我了!”
海鹰听罢顿住了脚,似乎也觉得赋仟翊的话有理一般,沉默了少倾,说道:“连累你,真的很抱歉。”
赋仟翊听不得人家抱歉,忙道:“前夜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
“调息好了,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没办。”
“哦。”
毕竟是赋仟翊连累人家在先,若不是出手救她,海鹰也不会伤成这样,不受伤,也不至于误了今日的校考,不误校考,也不至于被罚。说到底,倒还是她对不起人家。
可是这海鹰是蔚统领的人,蔚统领待下也算不得十分严苛,为何海鹰伤这么重,却不肯给他免考呢?
难道真让赋传铭说中了,蔚统领是因为海鹰和自己的事生气?
赋仟翊很快知道了海鹰的话,真正跪在旗杆下的石板地上不到一炷香,她就有些吃不消了。一来,太阳的确太毒,即便她把幽萤都尉的面具戴上,还是被晒得有些头昏眼花,二来,这里虽然铺着整块的、打磨平滑的石板,她还是膝盖疼,疼得要命。
这时候如果再不转移注意力,她保证她坚持不了多久,于是扭头看向跪在距离自己仅仅一臂之遥的海鹰:“你膝盖疼不疼?”
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抬头看着赋传铭远远地站在营房门口的阴凉处担忧地看着自己,生生叹了口气:“你是蔚统领的人?”
海鹰没有回答。
赋仟翊只当他是默认了,继续说道:“你伤得这么重,他都不肯给你免考,是不是因为你私自见我的事?”
“是。”
赋仟翊原本以为就算事实如此,海鹰也总会多少客气一下,却不料回答如此斩钉截铁。她气结,继续问道:“明知道见我蔚统领会不高兴,干嘛还要冒这样的风险?”
“没管住自己。”海鹰言简意赅。
赋仟翊若不是在这罚跪,真想双手抱拳认个“大哥”。
见赋仟翊无话可接,海鹰开口道:“我的伤没有大碍,你不用担心。现在你最应该操心的是那些杀手如何去查,他们这次又没得手,一定还会前赴后继,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不提这事还好,提起这事,赋仟翊终于想到了重点,不由问道:“你是蔚统领的人,和宣王应该很熟吧?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我觉得大皇子得不到我也没什么,倒是宣王若是得不到我处境会更加尴尬,杀手会不会是宣王的人呢?”
“不会。”海鹰肯定地说道。
“你怎么这么肯定?”
海鹰忽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说道:“蔚统领一家一心为国,没那么龌龊。”
听得海鹰话里话外仍旧维护宣王和蔚统领,赋仟翊心中倒是踏实了很多,以海鹰的立场,若是杀手真的源自宣王一党,海鹰至少要提醒她小心宣王,如今他不但没有,还在为他们开脱,想必是她和赋传铭想多了。
“若是你说的那样,那最好。老实说,此事若是大皇子所为我倒不太怕,毕竟咱们近卫军和大皇子井水不犯河水,他若让我抓到把柄,尚有蔚统领能给我撑腰,但若是宣王想置我于死地,我大概就真的无路可退了。”赋仟翊道。
海鹰微微摇头,说道:“放心吧,不会的。”
赋仟翊听着海鹰的语气很了解宣王一家的样子,不由继续问道:“你和他们很熟是不是?”
“……还行吧……”
海鹰的话说得并不十分肯定,然而赋仟翊听起来却觉得十分肯定。看起来眼前这个海鹰的确很了解宣王一家,说不定就是公主府的人呢。
她忽然回想到前两日他提起门禁之事而不肯回家的事。理论上世家子弟就算误了时间,也不至于不敢回家,不敢回的,八成也就是诸如公主府、王府的高级府兵,甚至是宣王伴读之类的,日日受皇亲贵胄熏陶,看起来气质非凡。
“那你盯上谁不好,怎么就盯上我了呢?”赋仟翊不由问道。
海鹰道:“原本是巧合。”
赋仟翊从不相信巧合这种事,竟鬼使神差地继续问道:“你是不是真喜欢我啊?”
海鹰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垂首看向地面,没有说话。
间隔着厚重的面具,赋仟翊也分辨率不出来隐藏在面具之下的表情,想起前夜自己半抱着他一整夜,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只好说道:“若是蔚统领和宣王知道,一定弄死你。你还是别喜欢我了,为我送命,不划算。”
“谁说我喜欢你了?自作多情。”海鹰原本沉默着,听得赋仟翊的话终于忍无可忍说道。
赋仟翊却也没再辩解,轻轻地动了动腿,将重心从左腿换到了右腿。其实此时她已经开始出冷汗,多说几句话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碍着近卫军的规矩,也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生怕被身后两丈远的监刑战士看出来被加罚。
海鹰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说道:“你跪不住就起来吧,我会和蔚统领说。”
怎奈赋仟翊却嘲笑了一句:“你去和他说?今日你差点被打了军棍你知道吗?蔚统领若是肯轻易松口,那就不是蔚统领了。”
海鹰却道:“没和你说笑,五个时辰还长,你根本熬不下去。”
赋仟翊瞟了一眼海鹰腹部受伤的地方,说道:“若是以前我肯定会起来的,可是毕竟是你先招惹的人家,我要是胡闹,怕是要连累你。”
却不料此言一出海鹰却是笑了:“如果你是担心这个就大可不必了,蔚统领对我,谈不上连累不连累的话,今日的事我总要给他一个交代。但只要你开口,他不会为难你的。”
赋仟翊倒是想一走了之,因为她是真的跪不住了,然而若是起身,却又生怕蔚统领不好罚她,随口一句让海鹰替她多跪五个时辰之类的话,再把海鹰给坑了。以她对蔚统领的了解,这种事蔚统领是绝对做的出来的。
“分明就是在公报私仇。”赋仟翊攥紧了自己的衣袂。
在她看来,蔚统领明显是因为海鹰接近自己的事而不满,特意给海鹰穿小鞋。
“他不是那样的人。”海鹰道。
赋仟翊实在不知道海鹰为何这时还在提蔚统领说话,不由道:“他对你这么苛刻,你还这么维护他?”
海鹰似乎笑了一下,说道:“是我违规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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