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同归2
这个地方对于冥炎来说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原本的主人都不在,而他却成了这里隔三差五的常客。他每次来都会在半山腰的洞中待一宿再到山顶的屋外坐一坐,看一看始终紧闭的屋门,想象她在这的生活。
但这一次不一样,那扇门被人推开了一半,以及门槛上一块独独没有落灰的地,这都证明有人回来过,冥炎认定一定是赤焰,可他在这等了三天都不见她再回来……
心中叹息为什么总是差一步,总是寻不到她,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现在又没了方向,到底要去哪才能找到她。
正陷入思绪中却见天空中燃起青光,约莫过了一阵又是三束光烟皆从不同方向射向高空。
巫源崖的青风令,已经连续两日,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冥炎心中猜测莫不是巫源崖真出了什么事,可自他放走药人离开那后,离渊似乎除了依旧到处抓人以外并没有其他的动作,对于黑蝠堂一事的态度始终明晦不定,江湖中几乎将巫源崖视作各不沾边的却也绝称不上是正派的另类存在,此间都互不相犯,连药人一事都只以为是黑蝠堂一众所为。
冥炎想到此处心下一怔,一个念头从脑中划过,猛地看向身后这间空荡荡的屋子,神情恍惚了片刻后一刻也不敢迟疑的往山下而去。
九峰山和巫源崖两地相隔甚远,赤焰以最快的脚程抵达山下,却在上山的路上费了点时间,即使已经来过很多次,可这是唯一一次她自己独自上山,才发现她并没有好好记过路,因为从前都有师父在,她不必记路,只要跟在他身后就好,但现在走在前面的人不见了。
药堂中只有芜华在,不见卫酒天和瑶光的身影。
“阿赤!你怎么来了!慕师叔在药谷吗?师父还锁在房里练药呢,正好让慕师叔好好劝劝他。”芜华放下手中的筛子朝赤焰走来。
九峰山的确是除了逸泽云境以外最与世隔绝的地方,想必这半年多他们并未下过山,所以山下发生的一切他们并不知晓。
“我师父……他没来,我是来找卫爷爷的。师兄方才说他将自己锁在房里?”
芜华听赤焰说是一个人来的微微一愣,往赤焰身外望了望果真不见一人,又听她问起师父,叹了气道:“是啊,走,我带你去。”
在卫酒天的药谷中从没有一间屋子是闭合的,就算赤焰曾经误入过一间药室将几株雪莲当菜花撕了玩,他心痛了好几天却也从没关过屋子,而此刻却出现了一间外头落了锁的。
“是师父让锁上的,从我们分别之后回来后就这样了。说是不将慕师叔的病治好就决不出门一步。对了你在这等等。”芜华想起什么似的朝一旁的屋子走去,没记错的话那间屋子里摆瞒了各种小瓶小罐子,从内服到外敷,应有尽有。
不一会儿芜华果真手里拿着三个小瓷瓶出来了,递给赤焰道:“这几瓶药你拿着,这里头加了一钱鬼车莲,这东西毒性强却也是稀世珍药,师父拿自己试药了许久才配了这个,让师叔只管放心的服用,日服一粒,正好一个月的量。我们本也打算这几日替师父送来的,正巧你今日来了。”
赤焰接在手中,只觉得沉的她几乎有些拿不动,眼中抑制不住的发酸。
“对了听瑶光说,那鬼车莲是你从苗月寨悄悄摘的?小丫头真是长本事了,这东西都敢碰。师父说此物毕竟珍贵,等他将药研制成功了再好好去和寨主赔个礼。”芜华见赤焰脸色越来越凝重,笑了笑放缓了声音,“阿赤不用担心,师父就是馋那儿的寒潭清了,上回元慕大会没喝着回来嘟囔了好些日子呢。”
“我……”
赤焰正欲开口,肩上被人轻轻一拍,面前立刻又多出了个身影来。
“这还没入冬呢怎么就来了。”瑶光一手背着篓子对着赤焰打趣道,眉眼间洋溢着笑意。
赤焰笑了笑,将小药罐放入怀中收好,越过他看向那间紧闭的屋子道:“来找卫爷爷有些事。”
瑶光下意识与芜华交换了个眼神,心中不约而合道:她没还口?还对他笑了?
见赤焰平静的从他身边走过径直朝那屋子走去更是难以理解的挠了挠头。
“你有没有觉得她不太对劲?”
芜华颔首:“稳重了许多”,随即又道,“阿赤长大了。哪像你,总没个正形。”
“……”
窗子用木条微微支起小半条口子,站在一侧恰好能将里头看个大概。
卫酒天就坐在成堆的药籍和药臼中,发丝用一根竹筷松垮垮的束在头顶,半张脸埋在一本尽是褶皱的册子中,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
赤焰轻轻唤了一声。
微弱的一声嗫嚅像是给她的回应,片刻后半伏着的身子猛地一直,朝窗子一侧转过身。
“阿赤?你……”卫酒天走到窗边,头往外探了探,确认了一番后,冲赤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卫爷爷在研究解药呢,好阿赤再给爷爷一点时间,那鬼车莲的确是一味关键性的药,如今还差一步,你师父的毒就可以……”
“卫爷爷。”赤焰红着眼打断了他。
她怕再说下去自己会控制不住的哭出来。
“怎么了阿赤?”
“卫爷爷,我们去见一个人好不好。”
“什么人?”
“江灵素,江前辈。”
卫酒天和赤焰一齐离开九峰山,二人一路上不曾耽误片刻,等到了巫源崖时还是晚了一步。
想见到的人依旧没见到,想救的人还是没救成。
那间被烛火照的通亮的石室中,一双人相互依偎,背靠着床沿平静的坐在地上,青丝缠绕白发,执手长眠。
赤焰怔在原处,积压了许久的情感在一瞬间崩发,泪水止不住的外涌。
“不是说让你等我的吗……为什么要……”
冥炎额间布了层细汗,听见声音从昏迷中了醒了过来,看见赤焰的那一刹那欣喜的想要唤她,嗓子却干的发痒,剧烈的咳了几声,斜靠着凳角微微喘气,再抬眸时,面前已经多了一盏茶。
赤焰扶着冥炎,喂他喝下水,二人对视了片刻,有些话她不必说,他也明白。那双通红的眼和止不住的泪水是她再也不隐藏住的悲痛,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统统都涌了出来。
身后的卫酒天则至始至终没有说话,一步一步朝着窗前那双人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缓。
于他而眼,走向她的这十几步是横越在他二人之间十几年的时间。每走一步就倒流回一年,一直走到她面前,时间仿佛就停滞在了与她初遇的那一天。
那时她分明一头青丝,哪像现在这样一头白发净看着比自己还像个老人家了,卫酒天看着看着,忍不住发笑。
蹲下身取了她一缕白丝搁下,在她面前微微一晃,轻声道:“这下扯平了。”
记得那一天是他头一次出山,只为采集药籍中珍贵的名草珍药,但却遇上了一个人,江灵素。
遇上她时,她手中正抓着一只灰鼠,两指捏着它的下颚灌入黄稠的液体。
“你在做什么?”
“嘘。”江灵素头也没回的出声示意。
他还是好奇,一个姑娘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抓着老鼠做什么,可下一刻他就明白了,她在试毒,而且是剧毒。
液体只下了几滴,灰鼠即刻就不再动弹,浑身僵硬的倒在地上,而她接触到灰鼠嘴部的手指也出现泛紫的情形,并且以可见的速度不断蔓延。
“姑,姑娘,你的手!”
江灵素啧吧了一声,总算不耐烦的抬头看他了一眼,没好气道:“我知道,大惊小怪的做什么!”说着就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罐,吃了粒药,平静的起身拍了拍土准备离去。
“诶!你等等,你既然有解药,那这灰鼠你也给它吃一粒啊!”
江灵素闻言瞪大了眼睛,回头看向他,嗤笑道:“你是哪位神仙下凡,这般好心泛滥?我这解药是我费了多少心血才配出来的,一粒的价值有多重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灰鼠的命也是命,你平白拿它性命试毒,你就该负责。还有,姑娘既也是懂药理之人,何不从医救世,为什么要去练毒呢?不瞒姑娘,在下也略懂医术,姑娘若不嫌弃,还可一同探讨探讨,再……你干什么?!”
分明话没说完她就洒了他一脸的粉,那粉也不知是什么,极为细腻,刚沾了肌肤就立刻融入毛孔中,整张脸变得火辣刺痛。
“好东西,也是我新研制出来的,正好送你了,挺配。”她环臂站在一旁看好戏似的盯着,过了片刻轻轻咦了一声,又凑近了身道,“头发竟没变?你这一头是真发?”
她顺势割了他一缕发丝,拿在眼前仔细端详。
“你你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居然割我的头发!岂有此理,你太过分了!”
她轻笑一声,回头道:“对了,你方才说要找什么?”
他捂着依旧火辣的脸,透过指缝看向她,微微迟疑道:“虫草。”
“哦,就是这个?”她将腰间的布袋敞了个口,朝他一亮道。
“对。”
“那边,微微隆起的那一块,我就在那采的,不多了,你去看看。”
他闻言即刻兴奋的朝她说的方向奔去,可到跟前一看,除了几个小蘑菇什么都没有,再等他回头时她早已消失不见了。
他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别便成了永远吧。
第87章 汶城
“我回来时玄师已经自断心脉。”
她从未想过活,她说过的,赤焰回想起那双眼睛,唯有看着离渊时还透着光,其实早就没了生气。那日若不是她突然出现在无尽阁,或许她就已经做了这准备。
她想一死了之,想那人忘记一切好好的活着,却没料到最后那人还是与她同死同归。
“江前辈喂离渊吃了归元丹,还封了他的穴窍,他怎会……”
冥炎微微摇头,看向离渊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悲凉。
“他这一生只为一人,玄师便是他的命。”
若说这世上能让离渊放下一切算计,展露最真实的情感,那就只有江灵素。
冥炎赶到无尽阁时离渊抱着江灵素就坐在地上,从他手中落下被碾成细碎的粉末。这是冥炎第一次看见他这副模样,一双眼空洞无神,看不到绝望,看不到丝毫的情绪,可泪水却止不住的流淌而出。
二人没有过多的话,从前没有,哪怕现在也只有无声的静默。
即便冥炎心中也悲痛难忍,也想过去看一看玄师。
“若是将来有一日那丫头也无命可活,你当如何?”
怎么也没想到离渊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一句。
“不会有这样的一天。如若真有,我会尽我所能救她。”
离渊终于将视线落向冥炎,但那双眼冥炎从前看不透,现在更是无从可看,只听他大笑:“好!不愧是我离渊的儿子。”
于是他将毕生功力传给冥炎,没有任何的说由,更不容冥炎拒绝,甚至将暝阴珠也给了他。
“两次我都没给那丫头,想必是恨死了我。”他轻笑,摩挲着被他藏于药中的阴珠道,“你记住,此珠唯有精血辅以内力相化才能起到疗愈之用,对施行之人反噬极大更易丧命。如今我将它给你,好好收着,日后会用得上。从此刻开始同是这阴珠,同是这身功力,我通通送与你,结局会不会和我们一样?”
离渊松开手任由冥炎伏在地上。
冥炎只觉得头昏沉的厉害,浑身虚软无力,倚靠在凳角吐纳气息。
离渊则重新回到了江灵素的身边,执起她的手,轻声低喃:“炎儿已经见到了,现在我可以安心去陪你。不许再放开我的手,若是丢了可找不回了。”
冥炎收回思绪,面前的赤焰也静默了许久,看着那二人出神,见卫酒天手执一缕白丝缓缓起身她才回过神。
“卫爷爷。”
卫酒天冲她浅笑:“原来阿赤也会红鼻子呀,怪我怪我。”
赤焰摇头却见他摆手道:“是我无能,即便她未死,我来了也未必救得了她。死于她而言的确是一种解脱,只是可惜……”他看着赤焰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你家师父还得指望我这不中用的老头子了,不过阿赤你放心,再给我点时间蝠毒必解!那些药一定记得给你师父喂下去,他这人不盯着他不行,药从来都不按时吃。”
不过是几句话,惹得赤焰双眼又蓄满了水,衣袂被攥的发皱,一开口说话都带着气音:“卫爷爷,师父他已……”
“哎呦,怎么眼睛又红了呢,好好好,卫爷爷向你保证,再三个月……哦不,一个月。九天!就九天,老夫就不信了,这小小蝠毒,把云逸折磨了这么多年,如今只差最后一步,我要还解不出来我此生也不必再担着医师的名号了!让你师父乖乖等我送药上门!”说完郑重其事的拍拍赤焰的肩头大步朝外走去。
冥炎见她伤心不已以为是还没找到她师父心里难过,开口安慰:“我陪你一起去找。之前子舒与我联系,他知道慕前辈在哪,只不过最近应当出了变故,我也联系不上他。”
“你说什么!穆子舒知道我师父在哪?什么时候?”
冥炎从未见她情绪如此激动,怔了怔道:“七日前,在一户农家中,但他没说具体在哪。”
赤焰抓住冥炎的手臂,生怕眼前的人是虚幻的一般不肯松手,盯着他道:“你没有骗我!”
冥炎认真的回答她没有,这才见她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了下来。
“你怎么了?”
赤焰含了许久的泪顷刻而落,嘴角却含着笑意:“我没事,我……大概是疯了。”
她的确是疯了,她竟一直以为师父已经死了。。
从她恢复记忆起她就该知道的,她的伤不是银安门的人所为,那师父又怎么可能会死了!她却傻的可笑以为师父再也不会回来了,眼下惊觉这几日脖子上顶的大概真是个只会晃荡作响的水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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