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赤焰忽然想起到现在为止还未见到穆子舒的人影,于是问道:“那穆子舒呢?他没和你们在一块儿吗?”
荀英顿了顿,摇头道:“离开农户后为了和穆公子保持联系,我也一路留了记号,几日前他来过,还说已经找到了赤姑娘,之后就再没出现了。”
冥炎也道:“我也是几日前与他失去了联系。”
赤焰回想能与她所说对上的时日,正是她在剑灵阁的时候,只是不知穆子舒既已经知道她在那为什么不出现呢,如今又遇上了什么事竟与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心中隐隐起了不安。
冥炎道:“或许遇上什么事耽搁了,以他的轻功自保应当没问题的。”
“不过,这汶城怎么也有黑蝠堂的人,你们在这的这段时日可是被他们发现了?”
慕云逸抬眸看向屋外道:“其实这汶城早就被黑蝠堂控制了。自柳世平死后,汶城就由长老村的五人掌管,到后来只剩下了冯远和莫堇两人,这两个蛇鼠却勾结了黑蝠堂,将远离纷争的一片净土推向了深渊。如今我伤好即便他们未对婆婆出手我也会清了那些混账东西。”
冥炎冷声道:“一个黑蝠堂,竟将整个江湖搅得无一片净土。”
黑蝠堂的魔爪真是无处不在,可能让它如此肆意横行的却是因为愿狼狈为奸的人太多了,什么时候人心都能所善,世间才会真正清净太平,可什么时候才会呢?
赤焰正想的出神,又听冥炎开口问:“婆婆可也是那长老村的人?方才无意间听她说回家取纸。”
荀英微叹气:“那原本的确是她的家。”
第89章 玉竹
那年是个旱年,又时逢战乱,到处都是活不下去四处奔乱的人,留下的不是死于枪戟下就是活活饿死。
她就伏身在干裂如树皮的地上,滚烫的热浪透过破布粗衣刺痛着肌肤,小小的人就像个地瓜一般被上下烘烤着直到水分被榨干为止。
后颈和脚踝裸露的皮肤已经火辣一片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晒伤了,疼得眼泪直落,但她依旧不敢动。
她在等,等一个人,那人叫柳世平。
没多久的确让她等到了那人,而她也虚脱的只剩一丝意识。
她看见有个带着面具的人出现在眼前,随后将她抱离滚烫的地面。
她再醒来时,她就已经在一个名为汶城的地方,这里很美,没有干裂的土地,没有枯木朽株,到处可见溪水河道。
那个救下她的柳世平被这儿的人称为岛主,他很忙碌,白日里总是见不到人,听说是忙着在建屋宇,她悄悄跑去看了,他比一般人的力气要大得多,一人就能扛起一根长树条,拉、锯、搭他样样都会,就像个神人一样,和传言里说的一样通晓百事还不知疲倦。
两年,她看着汶城的房子一点点的多起来,还有了田地果蔬,那个叫柳世平的人将一个无人居住的世外桃源变成了有了烟火气的人间仙境。每个生活在这的人脸上都有最温暖最幸福的笑容,这是她来到汶城前从未见到过的。
生活稳定了后她见到柳世平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原本空荡的书房有人成了常驻,她没事便也会去那儿,摸几本书玩儿,或者发发呆,看看某人。
柳世平似乎这才注意到了一个总爱窝在角落的小身影。
他大概是忘记了自己还救了个这么小的孩子。
从她醒来起就有个阿婶照顾她的吃用,但阿婶家还有个孩子,她看着怎么也有十岁了,所以管的并不是很多,她才有时间满城到处跑,去找他在的地方,而他则忙着处理各种事自然无暇顾及她。
他问她会识字吗,她摇头,他又问了她的名字,她还是摇头。
他盯着桌上的画许久,才又问她喜欢画上的东西吗?
那是一幅墨竹,是他方才刚画的,是他画的她自然喜欢。
那日她便有了个名字,叫玉竹。
她很喜欢,听着比丫头要好听多了。
从那以后她还是常常会跑去书房,他教她识字写字,她学的很认真,因为能认得字她便能看懂他看得书,也能像他一样什么都知道,像他一般厉害。
他说过人不可无知,读书当终身无尽。
她想或许有些她想不出的答案,解决不了的事,书籍里的知识真的能告述她。
那整整一屋子的书她都看了,除了经书,她碰过一次就再没打开过了,那里头的字要么根本不认得,要么认得也看不明白,而且是一句都看不懂,连问她都不好意思问。
柳世平也知道了她的喜好,最爱看话本子,纸张都快翻皱了,最不爱看的是经文,所以他常常会笑着说:“若是你以后犯了错,就罚你抄写经书。”
她很认真的问他要抄几遍他就会原谅她。
柳世平脱口而出九千遍。他想,对一个孩子而言这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一定会吓坏了,指定老老实实的,当然即使她真的犯了错他也不会真让她抄九千遍。
但她记住了,并且没犯过一次错。
柳世平除了看书还喜欢打打拳,她就蹲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听人说他会很多拳法,会剑,会刀,会很多的兵器,但似乎很少见他使。
“玉竹,打拳你可学?”
他突然问她,她下意识的摇头。
紧接着又听他说:“女儿家还是可以学一些简单的招式。将来可做防身,若是嫁了人,夫君待你不好,也欺负不了你。”
她怔神,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十四了,快到出嫁的年龄了。
他见她愣神,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不学也没事,有我在,没人欺你。”
她仰头看他,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多想再慢一点,想永远跟在柳世平的屁股后头,他不会老,而她也不会长大,那该多好。
可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提醒她自己是谁,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很快莫堇和冯远就为柳世平说亲了,而娶的那人就是她。
柳世平大怒,将他们一顿骂,命他们不许再提此事。可他们怎么会作罢,隔三差五依旧会试探一番,还将消息散布至整个汶城。
四处皆传玉竹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她无父无母,自小常伴岛主身边,形影不离,如今她到了婚嫁的年纪,岛主对她又一向疼爱有加,何不二人同修共好,也免得她嫁给别人,岛主也有了贴己的人,当是两全的好事。
听到这些后柳世平头一次下了令这些话不许再说,止了所有风声。
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也知道他不会娶她,但她不知道她会这么难过,难过的想哭。
她开始躲着他,见到他时就悄悄的避开,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出于窘迫也出于害怕。
那一夜她在湖边坐了很久,看着湖中的倒影出神,有一瞬间想要跳进去,最后这想法止于她的懦弱。
她胆小、懦弱,从小便是这样,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哪怕让她伏在滚烫的地上一动不动她也没说过一个不字。
但这一次,她突然想逃避了。
这场亲事自始自终都是她父亲的阴谋,从她接近他时就只为了这一天。
似乎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与他相处的五年,在一起的日子她接近他,不是因为他是汶城岛主,不为嫁他,而是因为那个在烈日下抱起她,教她识字,赠她姓名,视她如亲人的柳世平。
得知他拒绝的那一刻她的确松了口气,可心却痛了起来。他与人说他不可能娶她,还会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他说的话她一直相信。
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好,没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做,她躲在书房里找了许久也没找到答案,此刻坐在湖边除了能将人冻出鼻涕来的冷风,剩下什么也没有。
她狠狠跺了跺脚,气她窝囊,气她没用,想着想着就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
这十五年来,她头一次像这般放声痛哭,一旁没人会责怪她,更没人勒令她不许哭,那些积攒了许久的委屈和心酸在顷刻间都宣泄了出来。
身后的草丛嗦嗦作响,估计是被她哭声吓跑的小动物。
等到嗓子变得干哑,又重重打了几个喷嚏,她才吸了吸鼻子止住哭。
临近湖边的缘故,夜里风又大,她攥了攥领口,起身想换个避风的地方再呆一呆,一回头发现身后有个人影伫立在黑暗中。
柳世平从黑暗中走出,将手中的披风披在她身上,替她系好绳。
她不知道他会来找她,也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此刻他就站在面前,她却再也无法仰着头看着他的眼睛,笑着与他说话,只能将头垂的不能再低。
那一晚风真的很大,可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一清二楚,且一辈子无法忘记。
他说他这一生记不清活了多少年岁,只记得前几十年活在万人唾骂中,后几十年活在众人艳羡中。他曾想过过着寻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可这不是他想就能有的。他天生貌丑,没有人愿意与一张面具过一生,更没人愿意接受他拿掉面具的样子。而活的愈久,他更是不敢想了,若是有一天他当真爱上了一个人,他该如何面对她的死去,还不如一人一世无所牵挂来去自由,活着不拖累,死了也不惦念。
但她的出现,与她的相处都彻底打乱了他的想法。直到长老们提起亲事,他才恍然他与她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他想照顾她却也绝不是以这种方式去断送她的幸福。
可自那日起,她就常常躲避他,他以为她知道了他的心思所以嫌恶他,躲着他,甚至一个人跑到湖边坐着也不愿回去。
直到她哭了,哭的声嘶力竭,嘴中喊着他的名字,他才彻底明白。
他告诉她,在他拿下面具展露真实的面目后她还有选择的权利,若是依然愿意嫁他,他必此生不负她。若是不愿,他也会替她寻一门好亲事,决不食言。
她记得看到他摘下面具的那一刻,她没有任何的诧异和恐惧,那是一张褶皱横布的脸,就像是他这年岁该有的一张脸,只不过他这是天生的,她盯着他看了许久,这张脸怎么看也不过就是老了点,松皮耷拉的多了一点,怎么就被传的跟个夜叉一样了,还有那双眼睛分明清亮的很,双瞳剪水怎么不比皮相来的更让人欢喜?
她笑着轻轻抱住他,给了他最好的回答,也忘记了这一诺后的所有后果。
成亲前一夜,有人将她从幸福的梦境中彻底拉了出来。
她才知道,她的父亲,让她出现在柳世平面前,让他将她带在身边,勾结莫堇他们都只为一个目的,就是让他死。
第90章 备战
她知道父亲恨他,当年父亲一度仰慕他,甚至想要追随,拥立他为盟主,可他志不在此,更亲自揭下面具,以真实面目示人,。此江湖哗然一片,万人指点,她父亲追随不成,又得知他仰仗的竟是一个丑陋的怪胎,还连累他也被江湖一并指点唾骂,便心生怨恨。
后来连着几年大旱,她父亲走投无路听闻柳世平一路南下救了不少老弱病残,便又动了投靠的念头,柳世平见他双手双脚健全就又拒绝了,正因他此次相拒,途中他就被军官抓走充做劳丁,三日后才逃出来,却也恨死了柳世平。
身为父亲的他让自己的孩子跪在路上,任由烈日烤着,他说有个叫柳世平的会来救她,还会带她走,以后她就能过上好日子了,等和他成了亲再告诉她怎么对付他。
原来他所说的对付便是要她新婚之夜亲手毒死他。
“所以她当真在新婚之夜毒死了柳世平?”赤焰有些难以置信。
传言中是有说柳世平是死于新婚之夜,她怎么也没想到竟是真的,可那玉竹分明对柳世平动了真心,怎么会忍心下手呢。
“没有,她没有下手。”荀英垂了眼眸,“她爹给她的药她并没有用,可柳世平还是死在了她的跟前。”
冥炎叹道:“她爹应该料到了她下不了手,所以暗自又动了手。”
“不错,她爹将毒下在她的口脂上,那毒沾了水毒性会即刻加深。而解药就是给她的那包‘药’,她爹笃定了她绝不会用它。”
赤焰蹙眉道:“真是卑鄙,居然连自己女儿的性命都不顾。”随即又不解的问,“那玉竹婆婆又是如何幸免于世的?柳世平死后莫堇他们没有为难她吗?”
一旁的慕云逸缓缓开口:“她在柳世平死之前坦白了一切,还打算喝下那药与他共赴黄泉,柳世平说犯了错就得有惩罚否则永远不原谅她,她答应后转身就又喝下了那药,却也阴差阳错的活了下来。莫堇虽没再取她性命,但那容貌就是他亲手毁的。”
赤焰看了眼自玉竹进去后就一直紧闭的屋门,心中微微发酸。
她本可以拥有幸福的生活,过着平静的日子,膝下或许早就儿孙满堂了。
“她爹呢,如愿报了仇,亲手毁了他的女儿后就消失了吗?”
慕云逸轻笑一声,语气也透着冷意:“死了。离开汶城后就投靠了黑蝠堂,十几年前黑蝠堂血战中死在容敬轩的剑下,真是便宜了他。”
“同为人父,有的宁死也要拼命护住自己的骨肉,有的却弃之如草芥。”
赤焰看抬眸却正好对上冥炎的视线,他冲她浅浅一笑。
荀英则察觉到慕云逸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眼神微微一闪,下意识的看向他。
赤焰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师父,开口问道:“我们走后玉竹婆婆该怎么办?如今抄经文是她唯一活下去的希望,一旦抄完了九千遍,她岂不是……”
“她不会和我们走的,柳世平在这,她哪也不会去。”
荀英起身从身后的柜中取出一件衣服来,轻轻抚过上头的针脚,轻声道:“若我此去还有命从赤焰谷活着回来,我便回到汶城陪着婆婆。”
赤焰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她转头又看向师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他们有好多事瞒着她。
慕云逸看出她的心思,开口解释:“本就要与你说的。我从黑蝠堂那几人口中得知叶梓莘传了令,十日后灭赤焰谷,叶简之此刻应该也收到消息了。”
赤焰静默了许久,原以为她闹出这般动静,叶梓莘会现身,却没想到她对叶简之的恨已经深入骨髓,还是一心要取他性命。
荀英抱着怀中的衣服朝外走去:“我先去与婆婆道个别。”
慕云逸见赤焰低头不语,轻声道:“你若想去,我会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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