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里面做了一整套广播体操。
要不是卫生间的位置太小,她还能再来一套军体拳。
这才勉强把心跳降下来,虽然还是比正常时心跳快,但对于此时此刻的她来说,已经好多了。
等她出了洗手间,看见沈祁言已经挂了电话坐回到客厅。
长腿大喇喇地敞着,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剥柚子,相比之下,惊慌的她显得特别大惊小怪。
于是程以岁稳了稳神,缩在短一截的沙发上,把抱枕塞进怀里,故作轻松地闲扯:“我爸让你回家吃饭了哈?”
“嗯。”沈祁言的声音很平静,慢条斯理地清理着柚子底部的经络,“之前不是假装你男朋友吗,他应该是当真了。”
……
不是。
真这么淡定吗?
程以岁一边假装翻手机,一边瞄他,却没看出任何伪装的苗头。
紧张这种事,向来都是别人比自己更紧张,才能缓解的。
为了让他比她更紧张,程以岁干脆单刀直入,硬生生转了话题:“刚才为什么抱我?”
沈祁言终于有了动静,把手里的粉色果肉放进白瓷盘里,声音疑惑却仍然沉着:“你不是站在外面冷吗?”
程以岁:“?”
对。她确实是站在外面,挺冷的。
但是,她问的问题,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啊。
这么坦然,反而把她给弄得不会了。
她拿起他剥好的柚子,直接塞进嘴里,在嘴里咬成两瓣,左右一边一半,一边嚼,一边继续瞄他。
他的眼神很澄澈干净,像是熔炼出来的琉璃,晶莹剔透,而又光彩夺目。
让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问的话有问题。
沈祁言做事很专心,哪怕只是剥柚子,也剥好了满满的一盘,看过去是通盘的粉色,一点白色丝络都没有。
他把整个盘子都推到她面前,抽出纸巾擦了擦手:“不过我养病太久了,年后要打比赛,这段时间要集中训练,所以定了时间,提前跟我说下,我好请假。”
程以岁拿胳膊撑着坐直:“彻底好了?”
沈祁言“嗯”了声,把手里的纸揉成团,在空中划过一道仿佛精心计算过的抛物线,纸团分毫不差地,落在程以岁拖鞋旁边垃圾桶的正中心。
这个动作倒是提醒她了,程以岁抱着枕头,又恢复缩着的姿势:“那你说说吧,当时到底为什么要瞒我,为什么不承认会打球。”
沈祁言眉梢微扬。
“你都抱我了!”程以岁知道他要说什么,先发制人,“已经占过一次便宜了,不准再占第二次!”
沈祁言低着头笑了,他是真觉得她说的这句话好笑,肩膀都在小幅度颤动,无奈的声音里带着点宠溺,应道:“好。”
“……”
“因为认识你的时候,是伤情处于很不稳定的状态,脚踝伤一直在治疗,无数次的手术尝试,都没人能保证可不可以治好,就算治好,也不知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沈祁言喉咙上下滑动,忽然整个人重重地向沙发上靠过去,眉心微微皱起,嗓音低哑,“我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回到球场,如果告诉你了,最后却连球场都不能回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承受你的失望。”
程以岁的眉头不知不觉的也跟着皱起来。
前面的话她都听懂了,但是最后一句她不是特别能理解。
为什么他会觉得,如果她回不到球场,她会失望呢?
认识一个篮球运动员,哪怕已经退役,对于她这样朝九晚五的普通人来说,都已经很荣幸了啊。
他身上是不是还承载着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东西?
没等程以岁问,沈祁言又淡淡开口:“至于她。”
他抬手指了下电视,虽然电视在程以岁接了电话之后已经没有投屏连接了,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齐雨禾。
“认识我的时候她是啦啦队的队长。”他一手搭在沙发上,整个人松松散散地伸展开,“那时候我刚进省队,她看我傻,所以就借我炒作吧,对我特别好,知道我是单亲,就把名字改成了我妈的名字,说要照顾我,弄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穿个同款衣服说是情侣装,再约我吃个饭什么的,顶着一个莫名其妙的绯闻女友身份,慢慢地有了知名度,就去娱乐圈拍戏了。”
虽然他话里话外云淡风轻的,但是程以岁却从里面听出了鄙夷的语气。
他傻么?
程以岁一点都不觉得他傻,相反的,她觉得他聪明而敏感,总能精准地察觉到被人的意图。
比如他知道,齐雨禾对他好,是为了利用他,借他炒作。
那么她呢?
她很想问,既然他那么敏感,有没有察觉到,她现在的心思呢?
第31章 . 温暖深陷 “嫂子。”
沈祁言回他自己家了, 只留下一盘完整的柚子果肉,黄色顶灯照耀下,像是一颗颗整齐码放的暖粉色小爱心。
程以岁趴在沙发上, 望着柚子发了一会儿呆。
忽然想到以前在家时和赵嘉华的对话。
赵嘉华:“吃不吃柚子?”
程以岁:“吃。”
赵嘉华:“自己剥去。”
程以岁:“那我不吃了。”
一般到了这时候,都会得来赵嘉华的一句“比你爸还懒!你们老程家真是随了根儿!”,至于后续能不能吃到,全看赵嘉华那天的心情。
她慢慢从沙发上蹭下来, 拾起一瓣只因为说了一句不想剥皮, 就给她剥的干干净净的柚子, 放进嘴里。
果汁在嘴里爆开, 酸酸甜甜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口腔。
她拿起手机, 输入了五个字。
“沈祁言受伤”
她想知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伤, 才会让他甚至都不敢承认自己是个运动员。
相关的页面很多, 程以岁没挑, 直接点开了第一个。
“全国总决赛第三场|10倍慢镜回放沈祁言受伤,岑臻爆哭”
等待缓冲时,程以岁深呼吸。
但视频开始, 却没她想象中的那么沉重,入耳是男解说轻松的调侃声“沈祁言真是不容易啊,每轮都要经历人海战, 不断地消耗他,他又要罚球了。”
可就是这短短的一句话, 程以岁好像有点理解,他为什么会在那么多男性眼里封神。男性往往比女性更慕强,也更喜欢万人之上的瞩目,可能他们光是精神上代入沈祁言, 就已经觉得兴奋了吧。
不过,视频里的沈祁言,和她面前的那个沈祁言其实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他的头发比现在短一点,精神利索,他站在最中间的位置,像山顶上,最茂盛挺拔的那棵常绿雪松。
镜头俯拍,把他的身形衬的更加高大,观众席上的欢呼呐喊,程以岁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可他却稀松淡然,目不斜视。
因为是十倍慢速,所以篮球是随着沈祁言手抬高的幅度缓慢抬高,而后他轻踮脚蓄力,抛出球。
篮球在脱离他手后,轻而易举地,正正掉进篮筐。
围在他周围或穿白衣服,或穿红衣服的人这时候才开始移动。
镜头跟随球的踪迹短暂地移走了一下,整片耳熟能详的品牌广告牌围着的大片枫木地板,十几颗人头攒动在争夺跑动,鞋和地板接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因为程以岁全程都看着沈祁言,所以几乎是瞬间发现这个画面里没有他。
但也只是几秒的时间,镜头再度对准沈祁言。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摔倒了,和刚才那般意气风发站在球场最中间的人,判若两人。
短短几秒,高大的身子竟然无法控制地躺倒在地上。
能看出来他很痛苦,扶着脚踝的胳膊上青筋暴起,头却还倔强地仰着,使得喉结突起的更加明显。
程以岁把已经慢速十倍的视频,再次调成0.5倍速。
她死死地盯着沈祁言,他的一举一动都不放过。
她看见他在大口呼吸时,手指十分小心的动了两下,好像是确认了什么。
忽然,他眼里的光,消失了。
程以岁觉得这一幕莫名眼熟,想了好久,忽然想起。
那是当初在探索绥陵时,因为绥陵里出土了大量象牙,所以她曾经看过的一段关于大象的纪录片。
一头处于旱季的象,他们必须要穿过一片干旱的土地,才能找到水源。
小象在土地上艰难跋涉,镜头拉远时,观众可以看见它终于要走出旱地,却不慎经历了一场沙尘暴。
沙尘暴越来越大,越来越可怕,彻底迷住了小象的眼睛。
它眼睛里进了沙子,睁不开眼,浑然撞上了枯死的树枝。
可它没有停下脚步,为了活命,继续走下去。
终于,沙尘暴过去了。
可是它不知道,它在撞上了枯树后,因为看不清眼前的路,而走向了和水源相反的方向。
那个方向,没有水,没有他期待中的象群。
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孤独、荒野。
和死亡。
最后,镜头照向了小象的眼睛。
就是那个小象的眼神,和刚才视频里的沈祁言,一模一样。
……
再下一个镜头切换,是红着眼眶的岑臻和另一个她不认识的队员架着沈祁言走出球场。
全场有组织地在喊沈祁言加油。
可他只是垂着头,漫无目的。
结束前,最后一个镜头给了教练,教练的眉头紧锁。
可是因为程以岁把视频速度调得很慢,所以她注意到,镜头角落里,沈祁言在离开球场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场上的比分。
就像,小象也曾经回过头,看向水源正确的方向。
她的心里忽然有点堵,好像被灌满了沙漠里的沙子,又好像是被一整个篮球,撑爆了心脏。
程以岁很想现在就敲门过去,找他把所有他没说清楚的话都问清楚,她想问他到底在顾虑什么。
她甚至想直接问他,要不要她做他女朋友,不管他是宠物店老板,还是篮球运动员,照单全收的那种女朋友。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时间已经太晚,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明天的早班机,程以岁发誓,她绝对绝对,会去敲门。
吃完最后一瓣他剥的柚子,程以岁把盘子冲干净,回到卧室里,揉了揉大头蓬松柔软的毛发。
她平时不太喜欢挠大头的下巴,但是她突然想起,沈祁言好像很喜欢用骨节分明的手指勾它下巴的位置,于是她下意识地去找他习惯碰的地方。
这样温暖而深陷,就好像是,主动在牵沈祁言的手吧。
-
研究所的年假比正常的私企要早一些,他们在年前十天就放假。
最后一天上班,大家也都没什么要忙的了,拿了红包,一边整理文件,一边互相寒暄问问过年的计划。
隋知就是在这时候凑过来,戳了戳程以岁的脸。
程以岁回过身,刚给沈祁言发完消息,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敛去:“你干嘛?”
隋知看了一眼她聊天对象的头像,问道:“在一起啦?”
程以岁摇头:“还没,不知道该怎么表白。”
隋知瞪大眼睛,震惊道:“啊?你表白?你中蛊了啊!”
她俩认识十几年,什么时候见过程以岁跟别人表白啊!
她有这个反应,程以岁也不觉得奇怪。
因为程以岁总把自己保护得特别好。
撩拨套路,手到擒来,看到真心之前,绝不付出半点真心。
也可以在任意一段感情中,看到一点不好的苗头就随时抽离。
她曾经,被无数人说过冷血,直到她自己都这么以为。
是沈祁言的出现,让她知道,她的心其实依旧滚烫,炽热。
让她这个曾经坚定的城池守护者,溃不成军。
程以岁温吞应答:“嗯……”
隋知:“那他之前隐瞒身份的事,你一点都不介意了?”
说到这个。
其实程以岁是有点心虚的。
她曾经下意识地把他隐瞒身份的事情,向坏的地方揣度。
可是在听过他说那番话,又看了那段视频后,他发现他并没有。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和过去的自己自处,毕竟他曾站在最高领奖台上,光辉耀眼过。
晚上。
隋知要去参加家宴,正好跟程以岁顺路,程以岁也没客气,坐上了她家豪华的顺风车。
在车上,她收到了沈祁言回她的微信。
上一条她问沈祁言过年前后哪天有时间,她好安排去她家过年的事。
沈祁言回的是年三十有一天休假。
程以岁懵了。
就一天啊?
那这一天,还不得回家过年?
其实她是想趁这天,他去她家,她正好表白,没准还能假戏真做。
如果他要回家过年的话,程以岁想,不然就等到去看他球赛的时候表白好了。
可是万一她去看的话,他比赛输了怎么办啊?
人家一个队的人在那痛哭流涕,可能还要买个醉,她傻了吧唧地冲上去,说我喜欢你,要不要我做你女朋友?
被篮球队那帮人高马大的当场打死都不冤枉啊。
可是如果比赛的时候不能表白,等他比完赛,都什么时候了啊?
简直令人头秃。
这一路上,程以岁都忧心忡忡的,想不好这条微信该怎么回。
但是也许是上天眷顾她,但她从隋知家的小轿车上下来,慢慢悠悠走到小区楼下时,碰到了一个熟人。
其实也不算很熟,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关系。
但他跟沈祁言熟。
一开始,程以岁被这位熟人吸引注意力,只是因为他实在格格不入。
中漾花城好歹是个高端小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穿得这么脏。
一身潮牌logo的羽绒服,看样子也不便宜,但是上面不知道蹭了什么,脏得像是睡了好几天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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