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怪我自己。”
“呃,我不怪你。”为了让他分心,她用手指慢慢地划过他的嘴唇,沿着唇线来到下颊。“你没有让胡子长回来。”
“没有。”他说道,而她一边摸着他因胡渣而粗糙的下巴和脸颊,他每天早上都用刀子将那里刮干净。
“当你吻我的时候,感觉很粗糙。”她告诉他。“不过我喜欢。”她碰触他的两颊和眉毛,手指滑过眼睛,来到耳朵,耳边的头发已经变长,末端蓬乱不齐。
他用大手阻止了她的手指,将她的掌心转过来亲吻着。他对她做的这些细腻动作,总是让她惊讶,每当他这么做,她的心就失落一点在这个男人身上。
他将她的一根手指吸入嘴里,毫无预警地让她完全失去了防备。
“你为什么这么做?”她问道,真的非常好奇。
他轻笑。“男人和女人会用各种方式彼此碰触。你不喜欢吗?”
她耸耸肩。“我比较喜欢你吸我的乳房。”他又笑了。“或是脖子。”她沉思地说。“不过我最喜欢你叫我你的爱。”
他的笑声停了下来。
“没有人这么叫过我,洛杰,从来没有。”
他用最奇怪的表情看着她,但在她能问出了什么错之前,麦片粥滚了,溢出锅子,开始滴到火里面。
“糟了!”她推开他,爬了起来,接着用裙子将锅子从火堆上拿起来,移到桌子上。“我不能因为跟你待在床上而毁了这一餐。起来,吃饭吧。”
他站了起来,整理好衣服,然后像每天早上一样。将毛毯整齐摺好。
“角落的盥洗用水现在比较暖了。”她回头告诉他。“你很幸运,我刚起床的时候,水桶里都结了一层冰。”
当他静静地盥洗时,她走过房间收拾碗和汤匙,并将东西摆放到桌上。她将麦片粥倒进碗里,将他的碗推过去,然后两个人便开始吃。
她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安静,然后发现他已经吃完了,并将汤匙放到旁边。没有再多要一些。虽然她要他不要客气,但他很少开口;她总是得自己帮他添满。
她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开口要她再添一份,而是只坐在那里。她不了解人们为什么不说出心里所想的事,他要是不开口,她怎么能知道他想要什么呢?
她想像着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来自什么地方、他的家人。还有他自称憎恨的父亲是谁。怎会有人憎恨自己的父亲?她抬头看着他,但他没有在看她,思绪彷佛非常遥远。
她考虑了一下,决定他似乎不想说话,于是站了起来,舀了更多粥到他的碗里。
放在桌子中央的小篮子里装满了一些她最喜欢的东西:海边拾来的扁平圆石,还有散布在海滩的完整贝壳,那是她在一些比较脆弱,被浪潮冲碎的贝壳里发现的。
有时候夜里太过寂寞的时候,她会放一些贝壳到枕头底下,这样整夜都能听到它们对她喁喁私语,柔和的声音让她感觉不那么孤单。
他拿着一个状似羊角,上面有着棕色条纹和蓝色斑点的贝壳。他在手里转来转去,盯着它看。
“听说如果你将耳朵放在贝壳旁边,就会听到海洋的呼唤,可以听到潮起潮落,彷佛全世界的海都在一个贝壳里面。”
他抬头看着她,而她朝他微笑。“放到耳朵旁边听。”
他照办。“要我听什么?”
“海潮的呼唤。安静,说话的时候是听不见的。”她等了一会儿。“听到了吗?”
“没有,你说话的时候,我是听不见的。”
她摇摇头。“那拿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听。风不再吹,太阳也出来了。”
他站着,低头看向手里的贝壳,然后抬起头,用一种怎么看都是悲伤的表情看着她。她顿了一下,开始清理餐桌,一边猜想他为什么用那种方式看着她。
他究竟是什么鬼时候说出他爱她的?洛杰一手滑过头发,在庭院里踱着步,试着回想昨夜自己说过些什么。他不记得说过这些话,以前也从未做过这么愚蠢的事,一次也没有。
他不会对女人说谎,也一直对此感到自豪,而这些年来.和许多女人在一起的他,也只有对一个人说过爱。
伊丽。
很讽刺的是:黛琳是他的恩人,也是唯一他不能碰的女人。她救了他一命,毫无代价地将他从那个不知名的敌人手中拯救出来。
但他却难以让自己的手不碰她的身体。她非常纯洁,不是那种会被他当作床伴的女人。所以他问自已为何这么做,却找不到一个答案,一个合逻辑的答案也没有。
窗子嘎嘎吱吱地打开了,他听到她在里面走动着,便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庭院里一处可以看到屋里的地方。她开始一边低声哼唱着,一边工作。他怀疑她自己究竟知不知道。那个声音非当美妙,清澈、嘹亮而且音也抓得很准。
他看着她走动时的轻盈步伐和脸上的微笑。从她嘴里发出这样的音乐,似乎是很自然的一件事,就像是他想像中,天使所唱的圣歌。
他低下头,感觉彷佛在窥视一件自己不该看的东西:当他已经感到非常罪恶的同时,却还偷窥着她。他视而不见地瞪着地上正在消融的霜,然后张开掌心,看到自己一直拿着的贝壳。
贝壳。非常朴素、渺小而普通的东西,他很可能骑着马经过,却一点也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甚至更糟,直接踏过它。但她将这个贝壳拾了起来。放到一个装满了更多的贝壳和石头的篮子里,并骄傲地将它们展示出来,彷佛那是天赐给她的宝物。
他碰触着贝壳,手指滑过表面。感觉到它的平滑与脆弱。地想起她说过的关于篱雀蛋的事,还有她帮他拔起那些他自己无法毫发无损地拔起的磨菇。
他好奇地将贝壳放到耳边倾听着。里面有一种声音:遥远、温和、彷佛浪潮般的声音。
他皱起眉,继续听着,怀疑那是不是自己的幻想。就像当她对太阳吟唱时,他想像阳光照耀在自己身上,或是以为是她让那只雉鸡起死回生。
为了一种他无以名之、彷佛天上造化的理由,他抬起头,看进屋里。她正走过屋子,一边在一块布上擦着手,一边看着拿贝壳靠在耳边的他。
黛琳微笑着,而他听见了海洋的声音。
第十四章 作者:吉儿·柏奈特
我将背靠着橡树,
以为那是一棵可靠的树,
但它先是弯下,
接着又是倒下,
像爱一样,让我狠狠摔下。
——传统民谣《广阔水面》
那天稍晚,太阳升起,让所有的霜都蒸散无形,当洛杰终于放弃踱步以后,他走回小屋。凶恶的咒骂让附近栗子树上的鸟儿都吓到了。
他看到他最糟的噩梦——老莱蒂,康洛斯堡的督伊德女巫。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她就在那里,而且精神十足:像是蒲公英的放射状白发、细瘦的脖子,还有因为总是用一层层黑布包裹起来而无法确实辨识的身材。
真的是莱蒂。
他的右手本能地摸索着剑,但它不在原处,因此他做了第二个选择:躲到树后面。
她站在一叠堆在小屋门口、像是日用品的东西旁边:一袋面粉、燕麦和其他诸如此类的东西,黛琳正在和她说着话。她们显然是熟识。
老莱蒂仲出多瘤的手,放在黛琳的脸颊上,抬起她的脸,审视着她。黛琳说了些什么,但他听不到。那老女人似乎倾听着,然后两人又谈了一会儿,莱蒂才点点头,用一点也没变的尖锐声音说了再见,接着旋风般地转过身,黑衣飞扬起来,走向绕过小屋后面,通往东边,也离他最近的小径。
洛杰是国王英勇的骑士,也面对过许多敌人,但这时他却将腰变得更低了。
只要事情与老莱蒂有关,再久的时间也无法治愈他受损的自尊。上次他不幸碰上她时,那老巫女偷走了他的衣服,让他只好像只被拔光了毛的鸡走回康洛斯堡。
他偷偷穿过树丛。
老莱蒂是黛琳的什么人?
她绝不是那个试图杀他的人。他曾经落入老莱蒂多瘤的手中,她可能会将他凌辱至死,而不是吊死他。她是个可恶的老女巫,但不是杀人犯。她或许不算是个女巫,虽有那些山里的火堆、吟唱的咒语和闪烁的邪恶眼睛,她其实只是一个喜欢找麻烦的人。
洛杰面对过野蛮的土耳其人、威尔斯盗匪,和不知名的凶手,但就算有人保证他可以上天堂,他也不愿意再次面对那个督伊德女人。无论她是不是女巫。
他一直等到她的脚步声消失,才站起身,从树后面走出来。
黛琳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他听到马具敲击的声响,急转过身。
一辆载货马车从小屋后面隆隆地驶了出来,老莱蒂拉着疆绳,看到他时,便将小马车停了下来,眼睛眯成邪恶的直线。“是你?”
她看着黛琳。“这就是你发现的那个男人?”
“嗯,外婆,你认识他?”
外婆?洛杰低声诅咒着。
莱蒂没有回答黛琳的问题,而是像只黑蝙蝠从马车上飞下来,砰地一声跳到地面,并在他能大叫女巫之前,迅速移动到马车旁拿起某个东西。
接着她马上转过身。挥舞着一把柳条扫帚逼近他。“你这个天杀的混蛋!你敢用那双大手碰我可爱的外孙女,还把她的眼睛打肿!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你这浑球!”
“等等!”洛杰一边大叫着,一边闪避。
但没有时间解释了,莱蒂已经到达眼前,像挥舞战斧一般挥舞着扫帚。
洛杰闪躲着,企图说些话来解释。
“外婆!住手!你会打伤他的!”
“没错!我会打伤他!我想打伤他!”那老女人尖叫着,像是那些和罗马帝国交战的野蛮人,四处挥舞着扫帚。
洛杰举高手,转过头。“住手!”扫帚恰恰擦过他的脸,撞上肩膀。
她迅速逼近,所以他用手抱住头,试着躲开。那根扫帚又打了他好几次,有一次还正好撞上他的耳朵。
“老天!你不能停一停吗,女人!”他咆哮着,伸出手很快抓住扫帚柄。
她不肯放手,无视在身后苦苦哀求着的黛琳,并将黛琳的手从肩膀上甩开,说:“你不知道这家伙是谁,小妞!”
“他是沃斯堡的费洛杰!”黛琳说。“他当时病了,不知道打到了我,那不是故意的。他是好人,外婆!拜托,他是很好的人!”
莱蒂回头瞪着她,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游移。他用尽全力,想将扫帚从她的手里拖出来。但她比一群牛更有力气,而且更丑。
两人拉扯着扫帚,彼此互瞪着。黛琳在旁边往返,希望能叫他们两个住手,而莱蒂只曰一边用拳头槌打他,一边用英格兰话和威尔斯语凶狠地诅咒着。
“外婆,求求你,放开他。他并不危险。”
“哈!”莱蒂不屑地说。“不危险?你不了解他的危险是怎么样的,我可清楚得很。”
洛杰将扫帚从那老女人有力的手中抢夺过来,然后像是面对恶魔的神职人员,将它像十字架那般拿到身前。
莱蒂用一只长满疙瘩的手指指着他,手轻微地颤抖着。“他,这个男人,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坏蛋!”
“色鬼爵士?”黛琳用吃惊的口吻问道。
色鬼爵士?他转过身看向她,谁叫他色鬼爵士?
黛琳静止不动地站在原地,看起来像是一只冻僵在雪地里,等待着死亡的小鹿。“你就是那个和所有结过婚的女人做爱的英格兰佬?”
洛杰转过身,用眯紧且愤怒的眼睛瞪着莱蒂,想要因为她告诉黛琳那些过去的事,而用扫帚狠狠重击她。
“外婆说你跟英格兰宫廷里‘所有的女人’做爱。”
“我没有和宫廷里所有的女人做爱。”洛杰用其实并不多的耐性说道。
那个老女人大声地哼了一口气。“我亲见看见……你和那个黑发女人在一起。”
“我爱雷伊丽,我一直都爱着伊丽!”
黛琳发出一个小小的声音。小到他几乎没有听见,但已经足够让他将视线从她的女巫外婆身上,移回到她。
她的脸上充满了遭背叛的表情,摇摇头,彷佛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彷佛她从来不认识他。
他不是故意伤害她的,突然间他感觉到比发现到自己撞伤她时更深的罪疚感。他放下扫帚。“黛琳。”他说,一边朝他举起手,一边想找出解释的办法。
她从他身边退开,表情冻结着,双手捧着因羞愧和困窘而发红的脸颊。
她用充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摇摇头,转身跑开。
黛琳跑过森林,泪水泛滥过脸颊,啜泣声在身后回荡着,像是人们的喊叫声。“傻瓜!傻瓜!”
当她冲过一条狭窄、草木丛生的小径时,呼吸痛苦地哽在紧绷的喉咙中,细长的柳枝和山毛榉光裸的枝桠,刮过她的脸颊和肩膀。她伸手推开挡住去路的树枝,但它们碎裂时,会发出一种恐怖的声响,就像是心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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