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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的声音——凯萨琳·金斯利

时间:2022-01-06 13:46:28  作者:凯萨琳·金斯利
    “等着吧,一定会的。”雷恩道,带路离开。
    契尔跟随其后,心思已飞回了卫克菲庄园。
 
 
第八章
 
    一八一九年二月十七日卫克菲庄园
    “小迈,你画得真好。”琼安看着迈斯的画,赞赏他毫不拘泥于物体的形状,随兴地挥洒画笔。但更重要的是,她努力在画中寻找了解他逐渐愈合的幼小心灵的线索。
    过去一个月来,迈斯画了一幅又一幅狂野的抽象画,小小的手紧抓着画笔,恣意挥洒。每次迈斯用画笔表达完自己后,她和玛格都得大费周章收拾善后。
    在迈斯对“帕卡”打开心灵后的隔日下午,他沉默地看着琼安在餐桌边作画。不同于以往细腻逼真的工笔画,这次琼安专注于用大片水彩挥洒出心情,想着──欢乐呈现在画纸上是什么颜色?愤怒是什么颜色?随着挥洒而出的每一笔,她深深乐在其中。过去她总是执着于对景物的具体描绘和着色,从不曾如此放纵自己……
    她不断画着,直至迈斯伸手取走绘图板。琼安微微一笑,将纸和笔递给他。
    在那之后,他就不断作画。每天一用完早餐,他就拿起画笔,开始画画,而且他的每一笔、每幅画都似乎在大声吶喊出迈斯困扰的心灵,令琼安看了心碎。
    沈默的孩子借着沈默的艺术,表达出自己。琼安想着,衷心庆幸他有此发泄怒气的管道。
    大约在第二个星期时,他开始偶尔开口说话。琼安还记得第一次听到时的激动。
    “安安,给我更多纸好吗?纸用完了。”
    震惊于那清澈的童音,琼安转头望向迈斯充满期盼的面容。“更──更多纸?”她结巴道。“是的,等一下,小乖。”
    琼安飞奔上楼。过去一个星期来,迈斯唯一说话的对象是“帕卡”──直至现在!琼安抱着一大叠画纸下楼,递给迈斯的手微微颤抖。
    迈斯甜甜地微笑。“安安,谢谢妳。”他转过头继续画画。
    琼安跌坐在座椅上,感觉想哭──“帕卡”抬头望着她,和迈斯一样满脸平静,彷佛颇为不哂她的大惊小怪。
    然而,即使在三个星期后的现在,每当迈斯有所进展时,琼安仍会激动万分,并且必须强自克制住。她已学到温和的赞许往往会收效宏伟,过度情绪化的反应则会使得迈斯退缩。
    “画得太好了,小乖。”琼安审视着迈斯刚刚完成的画。“老天!”她惊呼出声,蓦地有所发现。“小迈,这是你的小马?”她问,分辨出一团圆滚滚的棕色里似乎突出了四只脚,上方两个小小的尖锥则是耳朵。
    他咧开个笑容,用力点头。“『番瓜』,在马厩里。等着我。”
    “你将『番瓜』画得真好,我应该一眼就看出来的。”琼安道,高兴得想要跳起来欢呼。这是迈斯首度画出有生命的物体。“我们收拾好画笔和画具,整理一下,然后你可以去骑『番瓜』。在你画画时,图比已经为牠上好鞍了。”
    迈斯立刻照做。他总是迫不及待赶到畜栏去骑“番瓜”。噢,她多么希望能够告诉契尔迈斯的进展──更好的是,他能够亲眼看到!
    她闭上眼睛。契尔总是不断侵入她的思绪,甚至侵扰了她的梦境。为什么她就是无法控制住自己?过去唯一占据她心思的只有绘画,她从不曾对任何男人有兴趣。现在她唯一关心的男性是迈斯,但他偏偏又是契尔的儿子,结果是两者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一起。
    她收好画具及迈斯的画,强甩去圣诞夜的清晨契尔立在窗边、微笑望着她的情景。
    当时的他不再令人望而生畏,黑发微乱,衬衫的领口敞开。稍后她才知道契尔递给她的手帕事实上是他的领巾──无怪乎它的气味格外醉人。还有他的笑容──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他明亮的眼神,和嘴角迷人的笑纹。
    她只曾看见他笑过几次,而最令她感动的是他看着迈斯和“帕卡”在一起时的神情。他的脸庞变得温柔无比,眸里盛满了渴望,揪紧了她的心──即使是在八个星期后回想起来的现在。
    八个星期了,然而她仍无法停止想念他。问题在于,她不知道等他返家后,她该怎么做。她必须设法将他阻挡在心房外,收束像野马般脱缰的思绪,不去想契尔坚实的胸膛贴着她的背,他的手抚过她的上臂,以及他温暖的气息扰动着她的耳后……
    她必须设法和他保持距离。
    她别无选择──她对莉莲的忠诚是最重要的,个人的感觉无足轻重。但她多希望她的胸口不会如此疼痛,还有她的下腹不会悸动着令她无所适从的陌生渴望!
    琼安气愤地拭去渗出眼角的泪水,打湿毛巾,擦去迈斯涂抹在桌上的水彩,衷心希望她也能同样轻易将契尔自心头拭去。
    瞧见迈斯朝马厩跑来,图比漾开个大大的笑容。“你来了,好小子。记得『番瓜』的甜点吧?”
    迈斯点点头,摊开掌心里的白糖。“在这里。”
    “过去那边的围栏吧,『番瓜』一直在等着你。”
    迈斯立刻拔腿跑去,“帕卡”紧跟而去,琼安和图比被拋在最后面。她告图比迈斯的画。
    “他进步得很快,而且不只在绘画和说话方面。”图比道。“他对马匹很有一套,就像他父亲一样。”
    “他每天有一半的时间和马匹玩在一起,”琼安道。“我衷心感激『番瓜』对他的帮助──还有你,图比。你知道的,他崇拜你。”
    “嗯,但他最好是崇拜自己的父亲。”
    “当他的父亲很少在家时,那实在是不太容易。”琼安迟疑了一下。“图比……克里维爵爷一向都很少待在庄园吗?”
    “不是的──直到他去参战。有三年之久,我们不曾见过他的身影,然后他一回来就结婚了。他的妻子不喜欢这里──比较偏好城市生活。话说回来,妳是已故夫人的表姊,应该很了解她。”
    “我知道她在这里待得不快乐,但我不知道那和卫克菲庄园有关联。我认为──坦白说,图比,我认为她和克里维爵爷并不是合适的一对。”
    图比抓了抓面颊。“就像替马匹配对一样,夫人,妳不能将一匹个性沉稳的马和一匹浮躁的马套在一起,牠们绝对无法步调一致,甚至会弄翻马车。”
    琼安笑了,图比什么事都能够扯到马。“我了解。莉莲的个性较活泼──然而克里维爵爷的脾气也不算温和。”
    “抱歉,夫人,但爵爷的本性是很沉稳的。他是从战场回来后才改变的。”
    “怎么会这样?”她问,缓下了脚步。
    “我对战争的事知道不多,但爵爷的名字曾在战报上被提起。”他骄傲地点点头。
    “司阍安克利告诉我的。爵爷是骑兵队队长,而他们对他的评价极高,特别是在他英勇的表现后。”
    “他做了什么?”
    “我并不是很清楚细节,我只知道重返家园后的爵爷变得不太一样了。我真的不是很明白,因为爵爷不肯对任何人谈。但在他最需要家园的宁静祥和时,他的妻子却只会给他惹麻烦。”
    琼安停下脚步。“你是说我的表妹造成了克里维爵爷的不快乐?”
    图比扯扯帽檐。“抱歉,夫人,但那是事实,正如爵爷或许在外表上看起来已经愈合了,但依我看来,他的内心还留着血淋淋的伤口。”
    “他的腿受过伤,不是吗?”
    图比点点头。“他们说他是个英雄──我真的深以他为做,夫人。他遇事从不退缩,勇于跃过每道篱笆──在不伤到马匹的前提下。据说他在西班牙救了许多人,韩伯伟先生也是其中之一。他曾告诉我爵爷冒着生命的危险救了他。”
    琼安以手摀唇。她怎么会将契尔看错得如此离谱?如果图比说的属实,契尔绝不可能是莉莲信中说的自私、放荡的禽兽。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救人的人绝对不自私。她信任图比,而图比是从小看着契尔长大的,他对契尔的判断绝不会错。
    如果事实是如此,那么只能说莉莲嫁给契尔是选错了对象。尽管她深爱着她的表妹,她很清楚莉莲从小被宠坏了。她无法安抚像契尔这样遭遇过可怕经历、内敛复杂的男人,也无怪乎她的婚姻极不幸福……
    琼安感觉像心头卸下了千斤重担。她终于弄明白了契尔和莉莲不幸的婚姻的真正原因。
    “谢谢你,亲爱的图比,”她轻吻了老人惊讶的面容。“谢谢你所告诉我的一切。”
    他困窘地清了清喉咙。“很高兴能够有所帮助。噢,瞧小少爷,他正试图要翻过围篱。一不小心的话,他可能会跌断腿。”
    琼安将迈斯都给忘了。她惊呼出声,奔向围栏,大吼着叫他不能爬篱笆。
    一直到稍后,琼安才省及迈斯表现得就像正常的男孩一样。
    契尔站在卫克菲庄园的门口,深深摄入乡下清新的空气。老天,回到家的感觉真好。他明白到他不只是想念卫克菲,还有迈斯和琼安。
    他打算先骑个马,然后去育婴室找琼安,询问迈斯的近况。如果他要成为好父亲,他必须尽可能了解有关迈斯的一切,而这些琼安都可以告诉他。
    想到琼安,他的胸口一阵紧窒。他可以清楚想见她的模样,她总是坚持将金发绾成髻,说这样才像个家庭教师,尽管他较偏好她长发披肩的模样。她或许也会穿著那套灰色的家庭教师服……
    他纳闷她是否会高兴见到他,也或者她会像想要激怒他时,装出不悦的神情。
    老天,再度回到家里真好!
    他走到马厩,环顾着周遭,彷佛首度看到卫克菲庄园。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想念这里。现在是二月,生机蛰伏,但春意已隐现在空中。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左侧传来。笑声在卫克菲庄园已极为罕见,他忍不住循声而去。
    随即愣在原地。他瞧见迈斯坐在一匹肥胖的小马背上,琼安牵着小马的缰绳跑在前头,“帕卡”紧跟在后。
    迈斯紧抓着马匹的鬃毛,随着小马上下晃荡,清朗的笑声传来,就像个无忧无虑的男孩。
    “快一点,安安!”他喊道。“再跑快一点!”
    契尔不知道何者更令他震惊──看到他的孩子骑着小马,就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快乐欢笑,也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开口或是琼安的金发迎风飘扬,双颊绯红,一手撩着裙角,一手牵着缰绳,在围栏里绕圈奔跑。
    他感觉像是误闯进别人的人生……
    “爸!爸!瞧我的!”
    契尔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契尔喊他“爸爸”!那几乎像是一辈子前的事了。它像天籁般抚平了他创痛的心灵。
    “我看到了,迈斯,”他道,极力保持语音的平稳。“你太厉害了,一个人骑马!我深深以你为傲!”
    琼安闻声转过头,脸上的血色褪尽。“克里维爵爷,”她以手抚着喉咙。“你──你回来了。”
    “是的。”他走向她,不确定她的反应是高兴或沮丧,但他太高兴见到她,而且该死的不在乎。“坦白说,我很惊讶我所看到的。迈斯在这几个星期里进步神速。”
    她的脸庞一亮。“噢,在某些方面,他是的。我有许多事一直想告诉你──”她突地打住。“噢,我知道你一定会很高兴他的进展,但我以为你要到三月底才会回来。”
    “原本是的,但我决定我属于这里,”他清了清喉咙,觉得尴尬至极。“琼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原本预期迈斯会和我离开前没有什么两样,但他──他就像脱胎换骨一般。”
    “不完全是,”她严肃地道。“我们仍需要努力。他已经开口说话,但偶尔他又会退缩回寂静的世界里。不过他另外有管道表达自己,特别是透过水彩。经由他的画,我了解了许多有关他的事,以及他一直压抑的内心。”
    “我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今晚可以和我一起用餐吗?我们有许多可以聊的。”
    琼安的表情彷佛他刚刚邀请她和鳄鱼一起游泳。“晚餐?”她惊愕地望着他,绿眸里满盛着沮丧。
    “是的,晚餐。妳用晚餐吗?”
    “当然。”她玫瑰般的红唇轻扯。“然而,我比较习惯在自己的房间里用餐──一个人。”
    他笑了,发现自己颇想念她的伶牙俐齿。“换句话说,妳偏好自己一个人,胜过和我相处。”
    “我没有那么说,”她显得着恼。“我只是说──算了,我会很乐意和你共进晚餐,爵爷。”
    “叫我契尔,正式的称谓会让我在用餐时消化不良。”
    琼安绽开笑靥。“那我可不敢残忍得害你消化不良。说出时间和地点吧,我一定到。”
    “瞧妳将晚餐说得像决斗一样,接着妳就要我选择武器及指定副手了。”
    “刀子和叉子就够了。”她笑道。“至于说副菜,恐怕说你必须满足于大厨艾密所能端出来的了。(译注:副手在英文中与副菜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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