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多大了?”苏木跟它互动多了,有点忘乎所以,随手就拽着蔺浮庭衣襟上的穗子问。
蔺浮庭早就注意到怀里这个不识好歹的姑娘和那只眼瞎的傻狗一路上在眉来眼去,被她拽了一下,只是皱皱眉,还是冷淡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快死了。”
“……”
蔺浮庭说的话,每一句都透露着巴不得所有人都死了才好的气息。黑化都不能用来形容这个人了,黑化的人心上至少还有那么几分温情,宋舟怀疑除了他那个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爱的仙女,他还能不能对其他人温柔了。
知道自己被咒的猎犬冲着蔺浮庭又是一顿乱吠。蔺浮庭眉头一压,眼底浮出不耐,又要去踢它。
“别踢别踢别踢!”宋舟吓了一跳,在怀里扭过身子,紧紧抱住他的腰,拦下他抬腿的动作。
女子的声音清脆又明亮,仰着脑袋苦巴巴哀求他,因为还抱着他的腰,身子几乎是往他身上压。
即便如此,也很轻。
蔺浮庭冷冷扫她一眼,宋舟老实闭上嘴,一扭身子,手臂规规矩矩环住他的脖子。
第16章 南巡(一) 真不是故意的
雨滴顺着青瓦的凹槽落下,滴滴答答,空气里一股粘腻的尘土气息,沾了水,气味越加浓重。
幼犬伤好了不少,受伤的几处地方因上药剃掉的毛也长出刺刺的一茬。受伤时候养得太好,花了心思单独给它弄吃的,肉眼可见又圆了不止一圈。此时围着桌子腿蜷着,吃饱了嘤嘤打哈欠。
“楚大哥回宥阳了啊?”宋舟有点沮丧,但也没有太多失落。
楚歇鱼微微一笑,“到清明了,族中男子都要回乡祭祖,堂兄是族里长孙,肯定是不能缺席的。”
“清明啊……”宋舟迷蒙蒙地抬头看窗外,清明多雨,都是牛毛一般下,好像在哪个世界都没有不同。
一声不吭的楚怀玉忽然盯着宋舟幽幽道:“就是,孝心没尽到,万一大半夜来床前找了呢。”
宋舟脸一白,听到这种鬼神之说,她似乎一直会下意识害怕。
楚歇鱼心细,温柔覆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背,无奈地去嗔楚怀玉。
楚怀玉被家中骄纵得厉害,宠成了个娇蛮脾气,同辈或是身份不如她的,很少能得她一个好脸色。原本和宋舟还相安无事,自打知道了宋舟的真实身份,一点不待见她。可宋舟在的地方她也总是在,楚歇鱼夹在当中左右为难。
“没事,不听怀玉胡说。”
“宋姑娘怕鬼啊?”楚怀玉微侧着抬起下巴,嘴唇一边扯起。女子十几岁年纪,声音尖细,眼睛瞳仁大,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不是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么。”
宋舟一滞,脊背僵硬了一瞬,明智决定不和楚怀玉聊这茬。深吸一口气,笑眯眯问楚歇鱼,“胖圆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她也不知道小家伙有没有名字,看它圆滚滚胖嘟嘟的,就叫它胖圆。
“好多了。”楚歇鱼聪慧敏感,她最初以为宋舟和晋南王关系普通,现在看起来密切非常。宋舟也很奇怪,她对晋南王的上心显而易见,要说喜欢晋南王,又不像,反而一个劲撮合她和晋南王。明明有大夫,宋舟三天两头抱着幼犬跑到她这里来,和她说上一堆话,明里暗里提及蔺浮庭。
眼底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意。楚歇鱼不经意听父亲说起过,楚怀玉的父亲安插了人在晋南王府,那是为楚怀玉做的准备。她不知道是谁,但看宋舟对她的殷勤劲儿,肯定不是她了。
楚歇鱼并不讨厌宋舟,她知道宋舟怀有目的,可这样活泼干净的一双眼睛,一定没有坏心。
宋舟抱着胖圆向楚歇鱼告辞,满腹心思地回去。
离开系统后她发现自己还是太嫩了,没人交代任务出主意,走一步就要卡一步,她能寻求帮助的好像就只有楚瑾了。
她是要让蔺浮庭喜欢上楚歇鱼来着,万一蔺浮庭真喜欢上了吧,按这位的疯魔程度,一定抓死不放,这样男女主怎么顺利发展啊。
宋舟苦恼地皱起脸。
“宋姑娘。”
宋舟皱着脸转身,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小碎步跑来,还端着托盘,托盘上是一个陶泥罐。
宋舟抱着胖圆,站在原地等她。
丫鬟脸蛋圆圆的,鼻翼两端有几点雀斑,样貌看着普通。
“大夫让我送给小狗吃的药过来,嘱咐要将药掺进小狗的吃食里,否则小狗是不愿意吃的。”丫鬟笑眯眯将托盘给她。
宋舟一愣,把幼犬放下,伸手接过来。
丫鬟笑眯眯地冲她点头,说还有事,便离开了。
宋舟站在路当间,低头瞧了瞧又趴在她鞋上蜷着的胖圆,疑惑地皱眉。
送去狗舍不是更好吗?
***
屋檐下有一小方青石,正在檐角覆盖之下。檐角延伸至外,无论雨势大小,水聚流而下,半点沾不到青石。
幼犬撅着屁股一头埋进青石上的食盆里,宋舟蹲在一旁,伸出手指弹它的短毛尾巴,幼犬屁股一撅,扭头跑到另一边继续埋头苦吃。
原本猎犬和它的一窝崽子都在专门的狗舍里,有专人照料,宋舟总抱着幼犬到楚歇鱼面前找存在感,狗舍的人也不拦她,时间长了,幼犬反而一天里有大半都在她身边。
——系统005正在为您服务。
声音炸了宋舟一跳。
一如既往机械冰冷,没有因宋舟的失神而停顿。
——发布任务一,南下剧本,请宿主与女主一同登船,保护女主遇见男主。
“等一下!”宋舟在脑海中叫它,连续几遍过后,没有一丝回应,仿佛刚刚的声音只是一场幻觉。
宋舟的眉头几乎要拧成结,这什么倒霉系统!
原来高高兴兴逗狗的人又陷入苦思。
雨幕中白衣男子执伞而来,油纸伞面雨滴滚落,遮去半边脸,只下半张脸露出,鼻梁高直,薄唇浅淡,下颔清瘦得连边缘线条都只有一笔,笔锋细厉,顺着脖子直收进白色的衣领里。
遥遥看,是个瘦弱的书生公子,谁知道内里是个骨子都坏透的黑心莲。
溅起来的水花倒是没挨着他的衣裳,全淋在小跑着尾随其后的猎犬身上。
上了台阶,脑袋一甩,一身的水点子惊回宋舟的神,宋舟猛地抬头,对上男子温和的眼尾,和冷漠的眼睛。
“……王爷。”宋舟还傻愣愣蹲着,心里有事,动作言语都比平时迟缓。
蔺浮庭的目光从放药的托盘上收回,垂眼问她,“蹲在这里做什么?”
“啊……”宋舟指着有了娘,已经不记得吃的幼犬,“喂它吃东西。”
蔺浮庭挑挑眉,“在这里?”
“我顺便看看雨。”
“看雨?”
“唔,”宋舟含含糊糊翻过这一茬话题,“是不是快要清明了?”
清明扫墓祭祖是晋南风俗,蔺浮庭望向她脸上藏都藏不住的忧愁,终于记起她已经离了宋家。
宋家拿她当做棋子、礼物,四处送来送去,这样的家居然还值得她怀念,真是愚昧蠢钝。
宋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问:“王爷是不是也要祭祖啊?”
“我?”
宋舟点头,“对啊,歇鱼说王爷是远近闻名的孝子,每逢什么清明啊,忌日啊,重阳啊,都会很隆重地对待。”虽然人坏了点吧,但起码孝顺,还算有人情味。
蔺浮庭唇角弯了弯,宋舟从下往上仰着看他的笑,怀疑是不是被她夸高兴了。
“是,本王命府中每人抄写十本经书为本王的父母祈福。”
“喔,”宋舟点点头,一愣,指着自己鼻尖,“每人的意思里面有我吗?”
“你觉得呢?”
宋舟算了算,记忆里见过的经书都不薄,加起来十本的字数肯定不是小数目,毛笔她用不惯,就算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出来,也是圆滚滚丑丑的一个,除非胡乱写……
宋舟忽然站起来。
脚心一酸,麻痹感顺着经络往上攀附了两条小腿。宋舟站不住,起身到一半,重心不稳,就往前扑过去。
收起的伞脱了手,啪嗒在地上滚了两圈。蔺浮庭长腿微屈,单手支地,另一只手搭在姑娘纤细的腰肢上。
微愕垂头,姑娘跌跪在他两腿之间,馨香盈了满怀,柔软的手臂下意识环住他的腰,额头撞上心口,乌黑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哎呀!”宋舟急忙抬头,结结巴巴为自己的小命辩解,“我,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
柔软的唇瓣不经意擦过下颔,像软得能压出水,触碰过的地方有濡湿之感。嫣红粉嫩,同她的衣裙很相衬。惹祸的不自知,张张合合,还在为自己求情辩解。
宋舟看不懂蔺浮庭的眼神,本来就没理,气焰越来越小,嘀咕道:“这真是一场意外。”
蔺浮庭盯着她没气势的发旋,胸腔里一颗心狂跳起来。
强压下要从心口喷薄而出的东西,手臂一收,才发现收腰后依旧空大的红裙下,细细的腰肢只有一握。他抬手,扣着她的下巴,轻轻松松抬起,眸子眯起,嘴角一勾,靠近,连彼此气息都清晰可闻,“意外什么?”
宋舟嘴唇微张,明亮带水的眼睛睁大,身子僵硬得忘了活动。
拇指从殷红的嘴角,顺着脖颈优美的线条,抚上小巧细腻的耳垂,轻轻摩挲。蔺浮庭的声音低而不哑,存于沉重与少年清朗之间,黑润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恶劣笑意,“嗯?舟舟。”
舟舟两个字咬得缠绵暧昧。
一阵悚然电流一般从耳骨散开向四肢百骸,宋舟迅速往后仰,腰肢却还被扣着动弹不得,双手合十在胸前,低着头拼命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宋舟一挣,留在蔺浮庭手心的,只有一段柔软乌黑的发丝。
蔺浮庭呵笑一声,已经恢复冷淡模样,“不打算起来?”
宋舟立刻手忙脚乱爬起来,快速退到离蔺浮庭最远的柱子后,一脸歉意地看着他。
蔺浮庭觉得那歉意刺眼。
一震。
他怎么可以觉得刺眼,又怎么可以为了宋舟心跳剧烈。
宋舟看蔺浮庭一脸寒意,觉得自己可能命不久矣了。
蔺浮庭却忽然一甩袖,连伞也不拿,铁青着脸踏入雨幕。
他身后,猎犬犹豫之后跟了上去,幼犬也乐呵呵跟着自家娘走。
宋舟怕蔺浮庭迁怒,猎犬是蔺浮庭的宝贝,但宝贝的宝贝,蔺浮庭可不一定会爱屋及乌。
她忙喊了一声:“胖圆!”
两条狗都停住,回头看向她。
第17章 南巡(二) 排场整这么大,就这?……
子夜,乌云沉,无月。
王府的灯笼通宵挂着,檐角高飞,烛火裹在绸布灯笼里。这种灯叫气死风灯,任凭刮风下雨也不会熄灭,在风雨飘摇里燃着。
与王府相隔两条街的巷子照不到光,黑漆漆一条道直蔓进深处,要仔细看才能辨别出有一个人影。
“你怎么来晚了?”那人揭了兜帽,黑夜里容貌辨不清楚,只知道是个男人,稍高,肩背还算宽阔。
他面前的人也披了件披风,身材娇小,披风的帽子戴上后,只能露出尖尖的下巴,站在那里不说话。
男人脸色难看了几分,也只是一瞬而过,很快声音温柔下来,叹了一口气,疲累地叫她,“舟舟。”
男人的手覆上那人的肩膀,轻晃两下讨好她,“我错了好不好。”他牵起她的手,作势往自己身上打,“舟舟不开心就打我吧。”
那人还是闷闷的不说话,只是用力把手抽回来。
男人得了逞,悄悄地笑了笑,又去哄她,“我知道给蔺浮庭做妾委屈你了,但我听说蔺浮庭对你还不错。”
那人闻言,立刻扭身背向他,像是生气了。
“好好好,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受委屈把我都心疼坏了,可你还是要再忍忍。”男人从背后抱住她,低头痴迷地嗅她颈侧,温言软语糖衣炮弹,“等我飞黄腾达了,一定回来娶你,你且再忍一忍,就当是心疼我。我知道,舟舟最会心疼人了。”
被抱住的人似有若无地偏开头,看着像赌气。
“你要是受不了,我听说圣上南巡要经过晋南,你想办法见到皇上,你天生丽质,必然得皇上喜欢,日后做成贵妃,锦衣玉食,难道不比在蔺浮庭身边好?”男人蹭了蹭她,“你乖乖的,我的前途,宋家的前途都在你手上了。”
男人见她一直不言语,抓住她的手臂,“舟舟,怎么不说话,是在怪我吗?”
男人故作伤感,“你也知道,你爹娘瞧不起我家贫,我空有一身才学,却无人举荐,仕途无门,你家定然不会同意你嫁我。你我真心相爱,却不能如愿以偿,但只要你做了皇上的妃子,你我二人高处相见……你不用担心,我真心爱你,定然不会嫌你半分,便是你入宫为妃,你我也依旧能效仿吕不韦与赵姬,终身厮守。”
“舟舟?”见那人无动于衷,男人皱眉,抓着她的肩膀正面对他,“你怎么……”
这世上,能掩埋痕迹的,除了时间,还有雨水。
雨天听不到乌鸦枯哑的叫声,倒是不知道谁家院子里种了什么树,长得枝繁叶茂,这么点细风就沙沙作响,刷拉刷拉一片一摇。灯笼从高飞的檐角上飘起,灯光滤过一层绸布,火芯依旧明亮,外焰却透着淡淡的虚影,拉得本就高大的树影,一时妖魔鬼怪般,扭曲成无数狰狞的模样。
城里房屋鳞次栉比,每条巷子夹道都有排水渠以免大雨积水。雨水落下后,从黑不见人影的幽深小巷,沿着排水渠流出,一路流到阴森森的灯光之下,色迹暗沉且浓稠。
***
“雨怎么还不停。”
宋舟坐在小板凳上,两手托腮望着天,重重叹了一口气。
清明还没过,她就被雨下烦了,想到没完成的任务,还有再次没音讯的系统,她就忍不住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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