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捡了个表妹的蔺外脸一阵青一阵白,撒开手躲到宋舟身后。
宋舟受过他不少欺负,难得见他吃瘪,脚一错,从他面前闪开,交给孔嬷嬷整治他。
孔嬷嬷便立刻将手里画像甩得哗啦哗啦响,找见帮手似的,同宋舟道:“表小姐,你瞧瞧,这几个姑娘,好不好看,漂不漂亮。”
也没看清面容,宋舟睁着眼睛说瞎话,“好看,哪个看着都和我表哥绝配。”
少年的剑险些都要拔出来,红着脸咬牙切齿,“宋舟,你别太过分。”
宋舟于是一脸凝重同孔嬷嬷探讨,“我表兄啊,真是越长大越不听话了。嬷嬷您上点心,最好是找个厉害点的表嫂,才能治得住他。”孔嬷嬷深有同感附和。
十几岁的少年被一唱一和逼得直跳脚,好不容易瞧见远远走来的蔺浮庭,飞身赶去,“兄长!”
男子黑衣黑发,耀阳之下格外显眼,黑润润的眼眸满是笑意,声音慵懒,“怎么了?”
在京城,晋南王便是温润如玉的指代,那副假象宋舟昨日有幸见过,但与现在这样好似又有不同。总觉得,他现在是真的高兴。
“你看宋舟!”弟弟开始指着欺负人的姐姐向兄长告状,终于有点小孩子的样子。
宋舟一脸无辜地眨眨眼,蔺浮庭无情抛下弟弟,走到她身边去。
“王爷。”孔嬷嬷笑得一脸慈祥与蔺浮庭问好。
蔺浮庭含笑点头,随意拨了拨宋舟的珍珠耳坠,“在做什么?”
宋舟谨记自己现在的身份,兢兢业业做一个小表妹,扭头避开他的手,“在帮表哥相看媳妇儿,也是时候成家给我找个表嫂了对吧。”
蔺浮庭皱了皱眉,沉着眼将手收回。
府上做主的毕竟还是王爷,底下人深谙此道,孔嬷嬷尤其上道,“王爷两年才入一次京,当初小蔺尚是个孩子,如今也已长大成人,是该时候找个姑娘了。”
孔嬷嬷正色道:“这些姑娘虽比不得咱们表小姐国色天香,那也是小家碧玉温婉可人。要我说,像咱们表小姐这般的长相,往后嫁人都是大问题……”
蔺浮庭神色浅淡,只听孔嬷嬷继续道:“怎么也该有咱们王爷的身家样貌才叫合衬。”
蔺外还与宋舟暗中较劲,便听兄长道:“那就劳烦嬷嬷多为蔺外上点心。”
“……”
上一次兄长见色忘他是什么时候?大约要追溯到五年前吧。
裁衣铺很快送来了新衣服,百迭裙与直领对襟衫挂在木施上,水蓝色的披帛薄如蝉翼,上面是隐绣绣法绣的荷花纹。花瓣一层叠着一层,如同盛开在湖心。
蔺浮庭扣着宋舟的下巴细细端详,良久,道:“过几日去赴宴不露脸好不好?”
宋舟满腹狐疑摸自己的脸,扭过头又在镜子前端详,“为什么?我生得太难看了?”
不应该啊,游戏公司做攻略任务的员工,最后都是要拍成脚本给玩家看的,招聘的时候第一条件就是要长得好看。她当年就是凭脸找到的工作。
“好看,你最好看。”蔺浮庭说完,竟有些窘迫,“只是,兵部尚书纳了一门妾,是我的人。”
宋舟了然,蔺浮庭彼时已然权柄一方,不知道旁人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依着他已逝的心上人的模样,广罗美人送去他府上。蔺外恐吓她的时候提起过,那些姑娘并没有因肖似仙女姐姐而得到蔺浮庭青睐,相反,那段时日正好是他被思念折磨得神志不清的时候。那些人只会一次次提醒他的小仙女已不在人世。在他眼前晃过的姑娘,有一个杀一个。
这样也不能阻挡底下人怀有侥幸,仍旧络绎不绝往王府送人。蔺浮庭大约在那时就已经和苏辞有了合作,其中有些脑子聪明清醒的姑娘,知道在晋南王府没出路,富贵险中求,便在蔺浮庭的安排下,安插在高官大员身边为妻为妾。
她对这位前科累累的男二感到忧心忡忡。
“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对不对?”宋舟伸手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胸前,声音软绵绵的与他商量,“你答应我,以后不会再杀人,也不会做坏事。”
蔺浮庭怔怔的,不敢再动,连低下头看她的动作都放缓,所有的知觉汇聚在被她抵住的胸口和抱住的腰上。
与她真诚的眼睛对视,她脸上挂着甜甜的笑,脑袋一晃,流苏就晃花他的眼。狐狸一般,撒着娇蹭他胸口,“答应我好不好?”
鬼使神差,蔺浮庭捉住她作乱的流苏,什么都听不清,被她蛊住,“好。”
大功告成,宋舟动了动肩膀准备全身而退,蔺浮庭忽然夹住她的手臂,将她推到墙上。
墙边的木施咣啷倒地,新送来的衣服轻飘飘落在地上。
蔺浮庭颀长的身材轻而易举压住宋舟,俯首埋在她颈边,声音闷闷的,“不放手,再抱一会儿。”
买卖就是有来有往,蔺浮庭答应了她,宋舟也很痛快,不动不挣,双手拽住他后背的流云花纹。
甚至面不改色地说了一长串他爱听的话,“庭庭真乖,庭庭真好,庭庭穿黑色真漂亮。”
蔺浮庭轻轻笑了一声,“我乖,所以你要好好喜欢我啊。”
宋舟从善如流,“我最喜欢庭庭了。”
埋在她颈边的男子偏头,挑开她的外衫,在她的锁骨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小骗子。”
哪怕就这样骗他一辈子呢。
这一口咬得心上发痒,宋舟板着小脸佯怒,作势要推开他,“说谁小骗子?那我不喜欢你了,你走开。”
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他的声音低且哑,“不行,你要喜欢我。”缓慢而又笃定地重复,“你要,喜欢我。”
铜兽炉里燃着熏香,她随口提了一句有没有建兰的熏香,下午就有人送到她面前。
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攀附柱子房梁,萦绕在整个房间,带着烟火气的温度,唯独近不了黑衣男子的身。
***
晋南王在京城的府邸地处幽静偏僻,府里下人知道的八卦却不少。
两年王爷才会来京城一趟,蔺浮庭在京城塑造的又是一个宽和的主子形象,故而府里的下人一个比一个大胆,可以说是什么绯闻轶事都敢探听。
宋舟尤其喜欢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搬着小板凳和府上没事干的小丫鬟围在一起,听她们说八卦。
讲故事的小丫鬟面前忽然递来一捧瓜子,停住顺着那只纤柔白嫩的手往上看,漂亮貌美的表小姐一手支着下巴,手肘靠着膝盖,正眼睛半弯对她笑。
小丫鬟的脸咻的一红,只觉得表小姐人美心善,磕磕巴巴道了谢,双手接过瓜子。
宋舟拍拍手里的灰屑,“你继续说,圣女怎么样了?”
“圣女入京后,住在哪里就是一个大问题了。皇宫后妃太多,女人家嘛,尤其是那些深宫里的女人家,心机太重,咱们圣女打小养在族里不问世事,心思单纯得很,要是住在宫里,岂不是要叫那些娘娘欺负了。”
“可说要给圣女建一座圣女府嘛,也不是两三天能建好的,那没办法,圣女这么厉害的人物,总不能让她没地方住,让她住到太憋屈的地方那就叫不会做事了。为了圣女住哪儿这个问题,陛下可是没少烦恼。”
“然后就说要不住在哪个皇子府公主府的。那些皇子一个两个都讨好几个媳妇儿,这些皇妃侧妃平时没事干,就喜欢在后宅你害我我害你,圣女住进去,生得又漂亮,万一惹那些人妒忌怎么办。我之前远远瞧见过圣女,虽然戴着面纱,但一看那双眼睛,一定是美人没错了。”
小丫鬟绘声绘色,将圣女描述成一位不谙世事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宋舟觉得就凭这啰嗦劲儿,也不用费心再给蔺外找媳妇儿,这小丫头就挺和他登对。
小丫鬟吧唧了一下嘴,继续道:“后来,圣女不是能掐会算嘛,就算出了几个风水不错适合居住的地方。但是,圣女是极南的异族人,生活环境与我们中原大不相同,那几个风水好的地方,只有一个能适合圣女住,你们知道是哪里吗?”
突然停顿一问,听故事的小丫鬟们立刻被勾起好奇心,叽叽喳喳问:“是哪里呀是哪里呀?”
“就是六皇子府上!”小丫鬟做了一个抡臂往回拢的手势,“你们知道吧,圣女对皇上很重要的,能通天的人,说句不好听的,万一落在哪个心怀不轨的皇子手上,谁知道能惹出什么祸端。但是圣女住在六皇子府上,皇上放心得很,毕竟谁不知道六皇子只会吃喝玩乐。”
“而且而且,据说圣女在晋南的时候就特别讨厌六皇子,最后没办法住进六皇子府,圣女都快气死了。”
知道内情后,宋舟很快就弄明白了男女主的计划。或许男主早在晋南百般缠着女主时,就已经为今天做好了打算。
“我前两天还听见六皇子府里采办的小厮说,六皇子把圣女气得从房里扔了一堆东西赶他出去呢。这六皇子人也好看,什么都好,就是对着姑娘假不正经,连圣女也敢招惹。”
听八卦的小丫鬟们深有同感,都煞有介事地点头认同。
宋舟松鼠似的嗑瓜子磕得起劲,小碟子里半碟子都是瓜子皮。
入京往后女主和男二的交集渐渐少了,她紧急翻书时便没怎么看这一段,她又一直和男二在一起,关于男女主,还不如这些小丫鬟知道的多。
从小丫鬟嘴里的这一段,她也能猜出两三分真相。圣女是入京后才掐算出几个风水宝地,但六皇子却一定早在之前就准备好了,让自己的皇子府适合一位圣女居住。
他很有前瞻意识,这个局大概布置了很久。Hela
男女主因此同住一个屋檐下,这种开头一般是感情升温的一大要素,她还挺想见识一下。
她们坐的这一块地有高墙,贴着墙根,往前走几步就是一道门,门外通向后街。
门打开,有小孩钻进来。稀疏泛黄的头发用红绳扎了两个揪,脑门锃亮,穿一件小黄衫,小手扒着门框,神神秘秘朝她们挥手,“姐姐,来。”
“那是孔嬷嬷的小孙子小五子,就是要给小蔺大人说亲的那位嬷嬷。”有小丫鬟给宋舟解释,朝小孩笑道,“做什么呀?”
小孩眨巴着眼睛,别别扭扭问:“外面有卖爆米花的爷爷,你们想不想吃?”
那些小丫鬟也喜欢逗人,都摇头,“不想吃。”
小孩没达到目的,扁扁嘴,又不死心,“我看见好多人在买,看起来很好吃。”
宋舟拍拍手上的瓜子屑,起身,“我请大家吃吧。”
蔺浮庭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她忽然从一个不受宠的小庶女成了小富婆,拿着蔺浮庭的钱,豪气得很。
卖爆米花的是个五十好几的老头,短褐打扮,肩上担一块白毛巾,手指头都起了皱。刚到不久,一群小孩就围了上来。
他面前是个大铁皮筒,一边胖一边瘦,一端是手摇杆。底下架着烧得火旺的炉子,将铁烧得锈红。
宋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爆米花机,现代科技发展迅速,很难再看到这样的老古董。
宋舟新奇地催促小丫鬟们回去拿几袋白米玉米粒。
方才讲故事的小丫鬟犹豫一阵,脸上略显为难,“表小姐,还是让这位卖爆米花的老人家赶紧走吧。”
“为什么让他走?老人家做点小买卖不容易,我们能帮也应该帮一把。”宋舟不解。
小丫鬟揪着双丫髻上绑好的穗子,想着主子发怒的样子,心底害怕,但又觉得表小姐受宠,又或许没什么大碍。
“王爷和善,府里做什么都比别家自由些,但有一点却是不许的。府上不能放鞭炮,不要说鞭炮了,连一点像爆炸的声音都不能有,王爷若是听见了,会发好大一通火。”
她仍记得与她同期入府的一位哥哥,因夜间领着几个伙伴放烟花,听说是被乱棍打死了。
宋舟一愣,随即摆摆手,拍拍胸脯豪气道:“没关系,有事我担着,你们尽管去拿米。”
丫鬟们也是年纪小,得了表小姐保证也都放下心,很快拿了几袋米出来。这对于老人是单大生意,眉开眼笑直夸宋舟人美又大方。宋舟赧然,不好意思与小孩子们挤在一起,只好回到后门的小阶梯,伸长脖子张望。
老人将米倒入铁筒后,在火上有条不紊摇着摇杆。摇杆与铁筒连接处发锈,吱呀吱呀响,过了半刻钟,将铁筒抬离火面,端口扭向一边,套上一片麻袋,扳动小弯头。
嘭一声巨响,麻袋随之鼓起,又很快缩瘪。
宋舟摸了摸嗡嗡直叫的耳朵,去抓麻袋里雪白蓬松的爆米。放了白糖,甜丝丝的,含在嘴里不用咀嚼,很快像奶油一样融化。
墨染的眸子发亮,宋舟踮起脚期待下一袋爆米花。
铁炉子再次嘭得一声响,宋舟蹦下台阶又要去看,才迈出脚就被抓住。
她手里还握着一把爆米,耳边听到不属于她的剧烈心跳。跳得很快,带着沐浴过后皂角的清香,清冷冷又激烈,好似极北的冰土下一座动荡不安的火山。
分明捂着的是她的耳朵,蔺浮庭嘴里喃喃让她不要怕,可却是他自己连指尖都在发抖,手臂将她揽紧。
到底是谁在怕。
“我不怕。”宋舟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声音便闷起来。
努力抬起头,蔺浮庭脸色煞白,漆黑的眼眸失去光亮,瞳孔恍恍惚惚散开。
爆米花的锅炉还在响,蔺浮庭循声看过去,神情一点点冷淡,宋舟没错过他眼中一晃而过的杀意。
后街的行人不多,临近京城边的居民更是少。街上三三两两的路人经过,更多的还是孩子,看向这个隽秀清霁的奇怪黑衣男子。
宋舟一惊,也不顾还有人看着,转身拉着蔺浮庭回去,仔细关上后门。
蔺浮庭站在屋檐伸出的檐角下,垂着头甚至不比檐角矮几分。像是从黑暗的冰窟里爬出来,抓住一点火种不肯松手,声音森冷而生硬,“别怕,他不会再伤害到你的,我……”
他张嘴说了一个我字,姑娘往前迈出一步,一手攀上他的手臂,踮起脚,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一手往他嘴里塞东西。
黑润干净的眼睛眨了眨,带着迷惘。
“好不好吃?”宋舟还攀着他的手臂没松开,小脸凑到他面前,与他对视时,眼中所有的世界只出现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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