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吗?”蔺浮庭专注盯着她的唇,屈起食指继续擦去多余的口脂。
宋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眨眨眼,将脸凑上去问:“你要不要尝一口?”
唇角扯了扯,蔺浮庭终于露出这一日的第一个笑,“该出去了。”
“好吧,”宋舟故作忧伤地叹一口气,摊开手掌,“那牵牵。”
眼底的促狭格外明丽。她故意的,故意要朝他撒娇,想让他开心一点。
“好,”蔺浮庭连眼尾都勾起,笑意薄薄一层覆在眼上,努力让声音也染上笑,话里却还有不稳定的颤动。牵起她,“牵牵。”
蔺外早在门外等了许久,等得脑袋又冷又懵,想起今晨天不亮兄长寻了根铁链冷着脸回了房,约莫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被宋舟刺激得不清了。
遣人送了三餐也没见到宋舟本人,回禀的人又说并未听到吵闹声,宁静的前夕更是让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又借口府里的下人都等着主子发红包,自己跑来蹲守在门外。
屋内的热气伴着打开的门争先恐后出来,让蔺外被冷风吹僵的面皮松快不少。
兄长眼还红着,宋舟脸上的妆透着几分古怪,两人的手紧牵。
忽然之间,蔺外觉得自己守在这里这么久的样子像个傻子。
早该知道的,哪怕宋舟将兄长气得神志不清,兄长拿铁链勒死自己都不会伤宋舟半分。
“新年好啊蔺外。”宋舟朝他挥爪子,被牵着的那只手叫人捏了一下。
蔺外一心在心里头翻白眼,没注意到两人交掩袖子下的互动,扯了兜帽戴上,扭头便趟进雪里,“动作快些,府里的人等你快一天了。”
“干嘛呀?”宋舟问那位莫名其妙又不高兴的人。
“你没同我说。”黑睫掩住大半的瞳孔,蔺浮庭偏过头看屋外的雪景,连侧脸都委屈巴巴得不行。
“说……”宋舟恍然大悟,攀着他的手臂踮起脚,食指戳着他的唇角,软声道:“新年好呀夫君。”
唇角随着她的指尖往上短暂地翘了一下,又恢复成直线,“我与你待了一日,你此时才同我说。”
又娇气了又娇气了,倒不如叫蔺娇娇来得好。
宋舟噗嗤一笑,笑倒在他怀里,晃着脑袋额发不住地蹭他下巴,像只撒娇的小猫,肉爪子踩在他脸上,软乎乎的,印下一个小肉垫,“我错了呀,我不该大清早惹庭庭生气,还忘了第一个同庭庭说新年好。但是没关系的吧,我夫君大人有大量,我那么喜欢我夫君,我夫君肯定不会生气的,你说对吧,庭庭。”
一如宋舟所料,她的夫君脸愈发的红,直到那点红不止停在耳朵上,逐渐往白皙的面皮与脖颈蔓延,紧闭着眼捂上她的嘴。
被捂了嘴宋舟也不安分,抬手撩拨起不住颤动的长睫,于是翼般的睫颤动得更加厉害。蔺浮庭终于忍不住松了捂着她的手,背靠着门板,不敢看她,眼里的水光潋滟得厉害,连呼吸都不平稳。
偏偏牵她的手仍是丝毫不松。
“蔺庭庭你看我。”
喉咙咽了又咽,蔺浮庭的眼一点点上抬,看着宋舟。
宋舟仰起脸,“你看啊,我从头到脚,都是你的。”
他挽的发,描的妆,印着蔺家家徽的衣裙,还有他亲手为她着的鞋袜。
都是他的。
第87章 晋南往事(六) 你同殿下,日后会比我……
天上飘起烟雾, 灰蒙蒙的连落下的雪都看不清。
城中大小街道皆挤满了百姓,一时间万户俱静,连当街拴着的驴马、笼中鸡鸭也一并瑟瑟发抖。
这是世人皆未曾见过的奇象。
云雾中有色彩诡异的光, 如生了眼一般敏锐捕捉到搡动人群中分开而站的女子, 而后未生腿脚鼻眼的异物衔着青绸直奔二人。
宋舟好笑地推推蔺浮庭,“你先让一让,让我把戏演完好不好?”
蔺浮庭后背紧绷, 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面对那异物恍如面临危险的兽, 眸中闪动着冷冽的光。
他攥着宋舟的手,宋舟推了几次也没法推动他,索性也随他。示意无人机兜了个圈,眼疾手快将青绸扯下来。
脑子里是时空管理局这次指定的责任人公事公办的语气——这里原本不应该出现现世的东西,这次是破例,如果你不能将剧情修复, 法庭上会有更严重的审判等待你。
宋舟点点头, “多谢局里的干冰和无人机……对了, 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
“正经事, 肯定是正事。”
……
宋舟得意地扬扬手里的青绸,“我厉不厉害?”
“是他们吗?”直到那些异物消失不见, 蔺浮庭紧绷的神经才逐渐放松下来, 扣着她的手腕, 问:“要将你带走的, 是他们吗?”
宋舟脸上的表情淡去,在心里悄悄叹气,“是他们。”
“你看,他们在帮我们, 其实他们人很好,也很好说话……”
蔺浮庭不愿听她明显搪塞的话,执拗得不行,“可他们要将你带走。”
宋舟摊开手,“庭庭,我们说好的。”
蔺浮庭垂眸。那只手他牵过无数遍,连掌心细小的纹路都印在了脑海中。宋舟不大喜欢他时常提起她要离开的事情,因为她自己也找不到一个绝好的理由去安慰他。
十指紧扣。
蔺浮庭再也不问。
“走啦,”宋舟等待护城军分成两拨朝她与楚歇鱼而来,指尖抠抠他的掌心,“我们面圣去。”
两卷青绸被恭恭敬敬呈给龙椅之上的人。
一个新年过去,天子的精神越发萎靡,连除夕那日按礼本该宴请臣子的宫宴都因他的困乏而取消。
“召你们回族?”那张堆肉的脸阴沉沉的,藏着不定的怒气。
天子龙体早已在酒色中如同被蛀空的树干,外人看着尚为粗壮,只有身边人才知晓内里早已腐朽。年岁渐老,他早已等不及长生。
他看着底下跪着的三人。
近日眼睛越发昏花,他甚至看不大清晰三人的五官。
“晋南王妃要朕放了圣女,答应朕的长生不老并未兑现,如今还要带着圣女归族,是要欺君之后潜逃?”
“臣妇不敢。”宋舟不避不让直视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在吃了她炼制的“金丹”之后,那双眼睛如今怕是连底下人的算计都看不见了。
“若是臣妇真想带着圣女逃跑,哪会弄出今天这样大的阵仗,这不是坑害自己嘛。”宋舟同站在一侧的苏辞对上视线,得到对方的颔首后接着道,“但族中有命,即便臣妇早已被驱逐出族,也不敢违抗。”
“那你便敢违抗圣旨?”
那道声音已不复威严,听着甚至有些老态的滑稽。
“那毕竟是养育臣妇的地方。族中有规矩,凡是我族族人,被召皆不许违抗。”宋舟梗着脖子倔得很,“便是陛下要臣妇死,但凡臣妇尚有一口气,哪怕爬也一定要爬回去!”
“舟舟!”蔺浮庭偏头,沉着声音叫她。
随即朝着殿上人一拱手,“陛下,内子自小养在族中,规矩体统臣尚未一一教会她,若是陛下想要怪罪,尽可罚臣一人。”
苏辞歪着脑袋在一旁笑,适时出声:“父皇,晋南王妃毕竟自小养在南疆,又被晋南王惯着,还是个孩子心性,冲撞了您想来并非她的本意,不如让她下去冷静冷静吧。”
天子看了眼如今唯一能站在他眼前的皇子,竟然也默许了。
苏辞对着楚歇鱼示意,“快,陪王妃出去,好好劝劝她。”
宋舟还在“作”,“劝也没用。”
楚歇鱼一脸头疼地对蔺浮庭点了点头,拽着执拗的晋南王妃退下。
殿中一时只剩下三人。
苏辞调了个步子,走到蔺浮庭面前,抬首冲天子笑道:“父皇,儿臣猜晋南王定是有话要同您说。”
蔺浮庭勾了勾唇,“内子族中收有不少丹药术法,不仅长生。”
天子疲态的眼皮充满了皱纹,掀起时如干枯的树皮,浑浊的眼划过黯淡的光,如垂死前的挣扎。
他咳了两声,咳出了哮音,拿过内侍及时递上的茶盏润了喉,才道:“你做这些,是想同朕要些什么?”
“臣只要臣的妻子。”
天子笑了,“那是晋南王妃的族人,你这样做,不怕她记恨你?”
蔺浮庭抬眼,昏暗的殿内他半身隐在暗里,只被虚弱的光照到下半张脸。皮肤是久病失血的白,苍白的唇也勾着,道:“她若能留在臣身边,记恨臣一辈子也无妨。”
天子眯起眼,记起几年前他第一次见到蔺浮庭时的样子。
少年人能入他眼的少。要么眼里闪着贪婪的光,要么脸上还是不懂事的桀骜,独晋南王府上的世子,身上的气质温润平和,眼里却是一片野心。
他的野心与旁人倒不太一样。旁人要权是为了高高在上,是为财为色。他要权倒并不像为了什么,只是单纯的,要权。
这权只有天子能给,他只给天子办事。
他比他的父亲要出色得多,天子用他亦得心应手。
这样的人多少性格乖僻,天子摇了摇头,可惜于他的乖僻竟是在男女之情上,却也更加放心。
天子一早知道,被情爱绊住的男子,才是最好掌控的刀。
***
年十十七那日圣女与神女归族。
宋舟越身过八仙桌,能动的那只手戳了戳蔺浮庭的脸,“到时辰了。”
蔺浮庭抿唇不言,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
楚歇鱼到了门边,同宋舟对了个无奈的眼神,打着手势示意去外面等她。
宋舟同她点了点头,绕过桌子,蹲下身伏在他膝上,仰脸看他。
蔺浮庭的视线随着她转,哪怕闹着脾气也恐怕少看她一眼。眼尾泛红,牙关紧咬。
宋舟哄小孩似的,“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蔺浮庭皱了皱眉,哑着声,“按时吃药,按时吃饭,不许晚睡,不许……赌气。”
说赌气时眸光闪了闪,像是难为情,又有些不服气。
宋舟撑着他的膝盖站起,亲了亲他的眼尾,眉眼弯着夸他,“好乖呀。”
手忽然被拽了拽,蔺浮庭扣住她的后颈,修长的食指抵着她颈后微微突起的骨,与她平视,“那你答应我的呢?”
“每隔三日给庭庭写一封信,直到三月后。再等一年,准时回来。”宋舟竖起指头保证,“晚一日就让庭庭绑着我哪里都不给去……”
话音未落,唇角被含着轻轻咬了一口。
松了手,蔺浮庭将她揽入怀中,半天不言语。等宋舟都快站僵了,他才将她松出一点。眉眼冷冷清清的像悬了一截霜,“记得回来。”
宋舟踏出门外,一直等着的蔺外才抱胸往里头探了眼。
宋舟叹气,“闹脾气呢。”
蔺外:“……”
也就她敢说兄长闹脾气,也就她能让兄长闹脾气。
蔺外头疼地摆摆手,“快走吧,早去早回。”
马车离开时,京城的百姓夹道欢送。宋舟坐在车内,连帘子都不好掀,盯着偶尔露出的一角景色,一脸苦大仇深。
楚歇鱼翻了两页书,抬头便看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只分开这么一阵,就这么舍不得?”
倒也不是一阵……
宋舟低头笑了笑,不接她的话,反问:“你呢,这才多久便要与殿下分开,你舍得?”
反被取笑的女子霎时通红了脸,眼角眉梢俱是动人风情,瞋她那一眼都软绵绵的不带威力。
宋舟看的好笑,起初还只是耸着肩膀偷笑,被楚歇鱼羞恼地喊了名字,笑倒在坐垫上。等笑够了,才屈指揩了揩眼角溢出的泪,道:“没事的,你同殿下,日后会比我和蔺浮庭更好的。我掐指一算,你们能一定长长久久。”
楚歇鱼总觉得这话古怪,可眼下光顾着害羞,一时没注意上究竟哪里古怪,只闹着要打她。
***
蔺外退开半步,让人将京城的布防图放到案上,递了一把小旗递给蔺浮庭。
各色的旗子安在不同的位置,蔺浮庭端起手边放凉许久的汤药,乌漆般的眼紧盯着正中央放着红旗的地方。
那是皇宫。
目光丝毫未错,仿如饮水,将那碗放在平时要宋舟连哄带骗才肯磨磨蹭蹭喝下去的苦药一饮而尽。
“都挖通了?”蔺浮庭搁下碗。
“都准备妥了。那几条暗道原本就是被匆忙掩盖,堵得并不严实。昨夜也派人清过一遍路,的确是许久没有人用过。”
他们曾在阿吉留下的手记中见到过一张卦图,原本无人在意,只当是阿吉当年琢磨一些术法时顺带的玩意儿。打接碧山回来后,宋舟却忽然想起来这样东西,翻箱倒柜折腾了出来,看了两眼举到蔺浮庭眼前问他眼不眼熟。
“像不像京城的街道图?”
被她这样提示,蔺浮庭似乎是能看出一点熟悉的区域。
蔺外好奇问她,“你知道京城的街道图长什么样?”
宋舟摇头,“不知道,没见过,连去六殿下府上的那条路我都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
宋舟面不改色,“我是神仙。”
后来将这张卦图私下拿去给最喜四处花街柳巷来往的苏辞看,他倒是一眼看出来这是京城的街道图。小指勾住乱晃的穗子,折扇的尾在卦图上的几条黑线上划过,“不过这几道线我没见过。”
“是暗道。”宋舟再一次笃定。
苏辞笑她是沾了一回天盲潭的水,开了天眼,回到京城后屡次料事如神,倒也识趣地没有探究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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