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湘问苍黎:“有没有零碎的?”
苍黎转动着手上的灵戒,好半晌,总算摸出个中品灵石,扔给店家,不耐烦道:“赏你了。”
沈湘追着他出去,二人汇入龙阁街热闹的人群中。
“你出门不拿点零碎的?”沈湘问。
苍黎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自言自语道:“零碎的不好看。”
沈湘想起,苍黎给她的那个钱袋子里,全是长得差不多的,闪烁着漂亮莹蓝色光的上品灵石。
这家伙……果然是个奇葩。
苍黎走得很快,沈湘追得满头汗,好不容易与他并肩后,却是一愣。苍黎的目光,像极了个从来没出过门的孩子,亮晶晶的。
沈湘恍然大悟。
苍黎从小在那个叫思绝楼的鬼地方长大,按照鬼沾的说法,他从未出过楼。想来那思绝楼也不会在楼里面开个街道,找些人进去热闹。
这么一想,连他为什么出门装一堆上品灵石也能解释了。
沈湘余光忽然瞥到了一闪而过的红色,那是记忆中,她一直馋的糖葫芦!
沈湘停下了脚步,死死盯住那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苍黎也停了下来,语气很是轻快,问她:“又看中了什么?”
沈湘伸出手,幽幽指向糖葫芦,眼神馋到发直。
“你吃过吗?”她问。
苍黎哼了一声。
沈湘直接:“来两串!”
卖糖葫芦的是个修为接近枯竭的普通魔修,原型应该是某种妖。等他们修为快要枯竭,身体赶不上修为进展的时候,几乎也就要接近死亡了。
魔界这种人不在少数,大家也都看得开,寿命接近终结,就会像人一样安定下来,找个营生度日。
这样的魔修虽然修为不高,但见识不少。
沈湘给了他一块中品的灵石,卖糖葫芦的接过来嗅了嗅,抬头道:“魔宫偷出来的?”
“怎么?”沈湘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吞了才说话,“你能闻出来?”
“别看我现在这样,之前我也是进过魔宫,当过守卫的。”卖糖葫芦的说道。
苍黎接过沈湘递来的糖葫芦,皱着眉看了又看,偷眼观察沈湘后,才轻轻咬了一口,金色的瞳孔闪过一瞬间的欣喜。
“那你是什么时候退下来干这个的?”沈湘指着他的糖葫芦扎。
卖糖葫芦的说:“我卖糖葫芦都快二十年了!知道了吧。”
沈湘不是很清楚,但直觉到卖糖葫芦的话里有话。
“我年轻,我才刚来。”沈湘说,“这二十年前,有什么大事吗?”
“嗨!原来你不知道啊!也是……”卖糖葫芦的扫了沈湘一眼,“你身上的修为比我还零散呢。”
卖糖葫芦的可能天生话痨,这就讲了起来。
“二十年前,仙界跟咱们魔界开切磋大会,地点就在落月城,我就被魔尊派出去做守城的侍卫。”卖糖葫芦的说,“后来的你就知道了吧,落月城一夜收了无数人魂和修为,我就是那个时候元气大伤,丢了修为,也再补不回来。”
苍黎不再吃糖葫芦,他盯着剩下的四个发呆,表情复杂又迷茫。
沈湘吃光了一串,又拿了一串,边吃边问:“据说是魔尊干的?”
“这谁知道呢,云里雾里的。”卖糖葫芦的说,“但也不能是人家仙界干的。”
“为什么不会是仙界干的?”
“仙界要是走这个路子,抢夺那么多人的修为性命,那还是仙修吗?早道心入魔受天谴了。”卖糖葫芦的说道,“而且,千山派的宗主羽化,当时的仙界主持是雪里行,雪里行是谁,那可是雪盏夫人的亲兄长,主张跟咱们魔界修好。”
“倒是个挺开明的修者。”沈湘评价道。
“是啊,雪仙尊是个不错的,雪盏夫人长居魔界后,仙门人人都视她为耻,只有雪仙尊常常来探望,还在仙界力劝众人,说咱们魔尊并非普通魔修,而是属于魔修中的得道者,魔界从无常逐渐运转有常,大道秩序都与仙界相似,连那些年的气运都偏向咱们魔界……”
卖糖葫芦的怀念道:“那可真是咱们魔界的鼎盛时期啊!”
“哦,所以才会有仙魔之间的切磋会?”沈湘的第二串糖葫芦也只剩下一颗。
“那当然!”卖糖葫芦的说,“这切磋会,魔尊和雪仙尊都出了不少力,想要办个热闹的,意思是两界修好……可惜,终究是道不同,违背了天。修好是不会了,落月城一夜之间陨落,那些死去的人身上全都是魔气,仙界死的也不在少数。仙界认为是咱们魔界搞的鬼……”
“你说,这事不是魔尊干的?”
“那肯定不能是啊,魔尊跟雪盏夫人的儿子也死在了落月城。”卖糖葫芦的摇头感叹,末了,压低声音道,“但也不一定。不是魔尊亲自干的,但有可能是魔尊授意其他人干的,只不过那人干砸了,连累到了小魔主。”
“……唔,为什么这么说?”沈湘又伸手去拿第三串。
苍黎见状,低声道:“还没够?”
卖糖葫芦的摆手:“随便拿,您给我那一块灵石,能买我整个营生,你只管吃就是。”
说完,还亲自给沈湘挑了个果子红润齐整的。
“我接着说,当时魔宫也风言风语,我听了一耳朵。”卖糖葫芦的说道,“魔尊回去后,发疯似的杀了好几个平时有头有脸的魔君,大家都说,这是魔尊怪他们下手没轻重,让他死了儿子。更诡异的是,落月城那事没过多久,魔尊竟然又进了一境界,你说说,是吧,落月城的事,应该就是他没跑了……”
沈湘吃第三串还剩最后两个,她忽然一皱眉,捂着腮帮子说:“嘶——舌头疼。”
卖糖葫芦的道:“爱吃也不能没个节制……话说,你们从魔宫来,可有见过新魔尊?”
“见过。”沈湘说,“怎么?”
“他们都说新魔尊神通广大,来历不凡。要我说啊,估计也就那样,一般。但你说他一般而已,怎么能取代路随霜了呢?还不是因为天道如此。我跟你说,我们修时间久了,就特别敬畏天地,那天道精明,心中有一本账,早年你借的,晚些时候总要还。路随霜都已经是天魔境界了,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魔头取代了,在我看来,就是还债了。”
沈湘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老人家,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莽撞人。”
“遇事多思考,指不定最后还是我说的对。”卖糖葫芦的自信道。
沈湘吃完了第三串,收住了。
苍黎这才出声:“吃够了?”
“劳你久等。”沈湘仰起脸,冲他一笑,“很尽兴。”
苍黎手中还剩下两颗糖葫芦,赏给了沈湘。
卖糖葫芦的仍然意犹未尽:“我这么多年一直在这里,你要是想吃了就来!”
沈湘快速吃完剩下那两个,追上苍黎。
“你是说,你也是落月城之后,去的思绝楼。”
“嗯。”
“跟你一起去的还有几个?”
“三十七个。”苍黎回答。
“他们人呢?都比你提早出楼杀魔尊,但失败了?”
“……不。”苍黎看了沈湘一眼,说道,“他们都被我杀了。”
沈湘怔住。
“全部?”
苍黎没有再回答,他抬起头,望向旁边的花灯摊,而后慢悠悠走过去,挑了个花灯,扔下一枚灵石,径自走了。
沈湘忽然觉得,刚刚吃得很舒坦的糖葫芦,现在无比烧心。
她一路飞跑,这才追上苍黎。
苍黎站在夜都的护城河边,风吹着他的长发,那双金色的眼睛映着花灯中跳动的烛火。
好半晌,他才问沈湘:“会写字吗?”
沈湘:“……当然!”
花灯塞进了沈湘的怀里。
“写。”苍黎说,“祝哥哥修得长久,忘烟。”
沈湘问他:“……哪个忘哪个烟?”
苍黎皱眉。
“你且写吧。”苍黎说。
沈湘挽好衣袖,忽然愣住。
苍黎:“怎么?”
“我……拿什么写?”
她手边什么都没,她刚刚有一瞬间,是想喊一个人给她研墨。可是话到嘴边,她张了张口,又不知道想要喊的是谁。
苍黎用修为在手指尖染出明亮的妖紫色,示意沈湘用这个将就。
沈湘看愣了,她眨了眨眼,把手搭了上去:“那我就姑且借用一下你的手。”
苍黎轻笑一声,由她握着,轻轻在花灯上写下一行祝福。
沈湘专心致志没有说话,苍黎被她握着手指,在勾字时,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沈湘写下了好几个名字,有望妍,也有忘烟。
写完,把花灯还给苍黎后,沈湘才问:“忘烟是谁?”
“我杀过的人。”苍黎歪头一笑,把灯抛进河中,弹指一挥,那盏灯挤进花灯群,顺流飘走。
他眯起眼,望着那盏灯远去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沈湘:今晚糖葫芦好好吃啊!
苍黎:抓紧完成伙伴们的遗愿清单。
第9章 .支棱起来
沈湘白天到处逛逛,找雪盏夫人留下来的一些心法,跟魔宫的人说说话,了解杂七杂八的事和人,到了晚上,被苍黎圈在怀里睡,等他痛苦地睡熟,她就在识海温习白日的心法功课,修丹补旗。
如此日子过了有五六天,她发现旗精神了些,旗面展了半寸。
也是她运气不错,根骨断掉,几乎就与宽阔大道无缘,可她在雪盏夫人的书房里找到的心法,却恰巧可以弥补不足,引导根骨不佳的迷途人以取巧的方式,再次进入大道。
也就是俗称的,渡魔入仙法。
这世上仙堕魔常见,魔入仙却很是稀罕。故而方法虽有,但进益不大,沈湘估摸以她的速度,肉眼可见路还长。
但结丹的基础,她已经打好了。
苍黎给她的修为,也不全被她吃了,她这人也不知道自己生前是做什么的,习惯性的储备粮草。
平时能讨就讨,不过是厚脸皮而已,她很擅长从上位者嘴里抠粮。抠出来就存起来,存在旗里,苍黎也发觉不了,每次她要,苍黎伸手一试探,她丹田内都是空的,就只骂她吃得快,比鬼沾都难养。
苍黎这人,本质不坏。
就比如给修为,骂就骂了,但骂完也给,没说不给。
有时他会突然摆谱,说一些威胁性命的话,用一种别别扭扭高高在上的语气。
但只要被沈湘驳回去,他便不会再说。
沈湘观察了,他每天要劳心的琐事也不少,魔尊不是谁都能做的。有几次她和苍黎在一起时,有修为高深的魔修找上门来,笑脸相迎,但话中却暗藏机锋。
沈湘都替苍黎捏把汗,但苍黎听不懂。
他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最擅长直来直往,能听出意思就上手,听不出意思就摆谱,也算是一力降十会。
这日,有魔修建议重启路随霜在位时的大小朝会,并告诉苍黎,不仅在魔界要树威,还要让仙界也知道魔界已经易主了。
苍黎不懂,但他没有明说,只是点了点头,回来后就把鬼沾叫上,顺便把君丝竹也喊了来。
沈湘就在旁边抓住空隙调息,留了神听他们说话。
君丝竹火急火燎来了,见苍黎歪在椅子上,身上穿的依然是花里胡哨的衣服,头上一堆亮闪闪的宝石珠链,沈湘则坐在他旁边雪盏夫人常坐的位置,闭目养神。
只是看起来,沈湘无意间的坐姿,比苍黎更像魔尊。
鬼沾问:“这魔宫里,以前都有什么规矩?”
君丝竹道:“规矩有许多,不知鬼君问的是哪一个?”
苍黎搭在椅子上的手指懒懒挑了挑。
鬼沾就明白了意思,问道:“尊上的意思是说,魔界的大小事宜,从前都是怎么处理的?”
君丝竹懵了一下,感动道:“尊主是终于要问政了吗?!”
路随霜做了百年魔尊,魔界也拥有了百年秩序。
路随霜之前,那些魔尊就像野地里打出来的山大王,而路随霜以一己之力,加上雪盏夫人的辅助,将魔界治理的井井有条,模仿人界王朝,封魔君魔官,开设早朝,甚至还有册封仪式,魔尊之位更迭的规矩。
君丝竹把里里外外自己能想起的都细细同苍黎说了。
苍黎没什么反应,沈湘睁开眼睛,一脸震惊道:“怪不得千山派的雪里行会说路随霜是得道天魔。”
这种远见卓识,魔界运转了百年,肯定和从前大不相同。
沈湘感叹完,看了眼苍黎。
显然,她心中对苍黎的行为不是很赞同。
她能理解苍黎报仇之心,但杀了一个得道帝王,毁坏了一朝秩序,沈湘想想就觉心里发堵。
苍黎抬起眼皮,懒散瞥了眼沈湘,出声问道:“夫人有话说?”
沈湘本想抱怨几句,但想想,再过一阵子,她翅膀硬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苍黎待她可以,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说了。
“罢了。”沈湘道,“无用的话我也不说了。”
她坐正了看向君丝竹,君丝竹也不自觉地站直了,一副恭听之姿。
“我就问你。”沈湘说道,“魔尊无论是谁,都不能让魔界的百姓修士们心有怨言。路随霜能把魔界治理昌顺,那咱们现在也不能差了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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