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凤转过身,恭恭敬敬,叫了声:“姑姑。”
白玨就跟没看见他似的,抓住小流儿的手上了她家的马车。
二人刚坐定,马车又是一沉,王迟沉默的也上了马车。
小流儿看看她又看看王迟瞥了眼街上手足无措的廖凤,“你要去哪?我送你。”
白玨:“去你家。”
小流儿:“……”
白玨眼神一黯:“不欢迎?”
“没有,没有,”小流儿笑了起来,招呼车夫一声,又跟廖凤说了下。
廖凤等人疏散了人群,马车哒哒哒又重新出发。
马车里堆了一些吃得用得,小流儿看着她身上挂得宝贝,不免好奇,那随便一个物件就价值不菲。
顾大人大手笔啊!
她实在想不明白,迟疑道:“你今天这是……”
白玨靠着她坐,头一歪,耷在她肩头:“开心。”
小流儿默默的闭了嘴。
想想自己丈夫一月的俸禄。
好吧,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
小流儿大概是不习惯她的突然靠近,脊背僵硬。
白玨察觉了,又重新坐直身子,打开车帘,看向外面。
马车一路到了应天书院。
书院已经放假,除了个别孩子因为家里情况特殊没有回去,靠着给书院做工挣一点饭钱,里头冷冷清清的。
小流儿搬了车上的物件下车,白玨随手也拿了几样。小流儿客气的很,一惊一乍的,不让她动手。
白玨说:“没关系。”仍要帮忙,又被小流儿强行夺了去。小流儿对她就像是招待尊贵的客人般,怎么都不敢劳动她。
第85章
牧真在后院的小山头练功,拳风猎猎,积雪飞扬。
小流儿不让白玨帮忙,白玨无所事事的双手交抱靠在后门口,望着牧真的方向发呆。
牧真习武之人,机警敏锐,眼角余光瞥到白玨,怔了下,收了拳。
小流儿招呼白玨:“王姑娘,请这边坐,请喝茶。”
牧真从小山头的缓坡上跳了下来,轻盈如鹤。白玨心内暗暗赞了句“好俊的轻功!”牧真以前轻功稀松平常,现在能让白玨为之惊艳,想来这么些年没少下苦功夫。
白玨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洋溢着一股热切的情绪,“牧真,你的轻功……”
牧真侧身越过她。风带起她耳边的发,白玨的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小流儿朝牧真挤了下眼睛,又招呼白玨:“王姑娘,过来喝茶呀!”
牧真看到闷不吭声的王迟,倒是感兴趣的在他面前站住了,做了下手势,忽然朝他打去。王迟站在原地,生生挨了一拳,不重,大概没料到有人会忽然打他,表情又傻又懵。
牧真只是想试他功夫,也没真想打他,偏了偏头:“怎么不还手?”
王迟看向白玨。
白玨心里涌出一股异样的感觉,没什么精神的点了点头,王迟就跟牧真打了起来,二人从屋里打到了后院。
小流儿站出去,喊:“牧真,你下手轻点!”又嘀咕抱怨道:“什么人啊,家里来人了还停不下来。”
牧真也不搭理,他对王迟很好奇。
小流儿不好意思地看向白玨:“他就是个武痴,王姑娘您别介意啊。”
白玨又何尝不了解,不过牧真以前总喜欢找她的麻烦,她武功高又打不坏,牧真找人对练,她是最好的选择。二人热衷武学,每得一样新功法,常常头对头钻研,可以不吃不睡。
二人如此粘腻,白大将军甚至曾经动过将她二人凑成一对的念头。那时候牧真心里已经偷偷喜欢上小流儿了。白玨听他爹提了一嘴,激动的差点没把她爹的胡子给薅了!现在想来,也许那会儿,她爹就在着急将她交托出去,自己能无牵无挂的遁入空门了吧。后来,老白将小白及几个义子义女一并交给顾太师抚养,就这么毫无心理负担的消失了。
“牧真怎么不听你话了?”白玨深感疑惑。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小流儿不管说什么对牧真来说都是圣旨。
小流儿看着外面,笑了,“他几时听过我的话了。”
白玨心说不对啊,为了小流儿他甚至连她的约都敢爽,后来被她打的满头包都一脸无悔的样子。
“是牧真变了吗?”
小流儿奇怪的看了白玨一眼,过了会,又笑了,语重心长道:“王姑娘,是你年岁太轻了,将生活看的太浅薄了。男人哪,都一个样,没成亲的时候花言巧语将你骗回家,等到了手生了娃,觉得你跑不了了,就开始作威作福了。”她又开始笑,语气里虽有抱怨,更多的则是对目前生活的满足:“日子嘛,不就是这样过。你还小,不懂。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明白了。”
白玨接不上话。默默的将头上身上挂了满身的首饰摘了下来。
小流儿又拉着她说了些家常,拉拉杂杂的,大多是围绕着教养孩子吃喝拉撒,聊着聊着也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孙子上面,总之很远,远到白玨看不到的未来。
大多数时候,白玨都是沉默的,因为她发现,她过往的岁月里,除了打打杀杀,就是“我那么喜欢顾容瑾,顾容瑾却不喜欢我”这样的小女儿心思。虽说她也生过孩子,可大多数时候,她并不能完全融入母亲的角色,看她和小白花相处就知道了,时不时我刺你一下,你打我一下。到了顾长思面前,还要刻意提醒自己,脑子里过一遍才能做出一个“合格母亲”该有的反应。
而曾经,她是众人嘴里的“玨姐”,大家伙儿无论遇到了什么事,都喜欢招呼一声白老大,询问她的意见。就连小流儿误以为被牧真辜负了,也是哭哭啼啼找上她,完全将她当做大家长。虽然季崇德是他们的老大,可对那个年纪的少年男女来说,谁的拳头硬谁说话算数,白玨又是那般嚣张狂傲的性子,从来不服季崇德。
“婚姻哪有那么多的一帆风顺,很多时候都需要彼此的忍让迁就,你若是将来要嫁了顾大人,呃……讲句心里话啊,其实我还是蛮喜欢你的,你的性子吧,跟我故去的姐姐很像,我这么说你不要生气啊。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我没有恶意。因为喜欢你,我才想跟你多说几句,真要嫁了顾家那等高门,你的性子最好还是要收一收,毕竟是高门主母,多少双眼睛盯着……”
如今,竟也轮到小流儿对她谆谆教导了。
这些话,她以前也从一些上了年纪的嬷嬷嘴里听到过,那会儿,她顶多是翻个白眼,扭头就走,心道上了年纪的女人可真烦。我跟他在一起是因为喜欢,守那些劳什子规矩做什么?她又不是嫁给他一大家子。如今,时过境迁,小流儿也开始对她说这些了,讲句心里话,她仍是听不进去,还想翻白眼。除此之外,她也第一次深切的意识到,她真的离开了他们十年。
她与他们有了十年的岁月代沟。
她还保留着十年前的天真无知,而他们已经拥有了十年后的成熟稳重。
她忽然回想到,那天夏迎春付的账,她请薛红和小流儿在太尉府吃一品楼的美食。
当时,她很高兴,以至于都忽略了,薛红和小流儿眼里的不认同。
啊,当时她们也确实说了什么,不过她没往心里去。
如今回想,她们并不是认同了她,而是用一种长辈的无可奈何包容了她。
白玨的心里忽然涌起了强烈的挫败感和疏离感。
“哎呀,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小流儿忽然抬高了音量,急急朝牧真跑了去。
王迟这个傻子,牧真跟他闹着玩,他却当了真,将牧真衣服给撕烂了。牧真几乎是逃命般的跑了进来,又好气又好笑。
王迟咬牙切齿的追了进来,被白玨叫住了。
牧真疑惑的看了白玨一眼:“你们是姐弟?”
白玨点了下头。
牧真:“他的内力……”又没说了。
小流儿让白玨先坐一会,跟着牧真一起去了厢房,给他找衣服换。
牧文牧章也不知什么时候写完功课,从房里跑了出来,并排坐在角落,冲着她笑。
二人这段日子去过太尉府好几次。以前顾长思容易心情不好,时常还要他们哄着,因此几个表兄弟虽一起玩,还要小心翼翼的,就怕回来了家里大人责怪。最近几次,玩得都特别尽兴。白玨就是个孩子头,只要不用给顾长思运功调理身体,她就变着法儿的玩。一大群孩子跟着她身后胡搞瞎闹,干错了又不怕被骂,因此牧家两兄弟对白玨非常有好感。
白玨在这之前还是挺得意的,瞧见没?你玨姐永远是你玨姐,到哪儿都是白老大。
然而,就在刚刚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所有人都成长了,只有她,一直停留在原地。
也许,这就是顾容瑾对她态度冷淡的原因?
强烈的惊喜过后,回归冷静。原本他俩就聊不到一块去,十年过去,沟壑越来越大,已成天堑,无法逾越。
她还是少女心思,纠结着我要不要承认我就是我自己。除非他将我哄好,否则我就不理他了。
殊不知,人家已经做出了选择。
*
白玨坐不住了,她想离开这里,出去透透气。
她不想和三十岁的小流儿聊天了。
她起身,朝厢房走去,打算跟他们说一声。
隔着一道门帘传来说话声。
“……你怎么就让她来我们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她。”
小流儿:“瞧你这小心眼的样。人家姑娘怎么你了?”
牧真:“她没怎么我。就不让我说了?”
小流儿不愿搭理他,收拾挂在屏风上的脏衣服。上了年纪的男人有点难搞,不听不理他自己就过去了。她心里也清楚他就是嘴犯贱。
门帘掀开,与站在门口的白玨面面相觑。
牧真毫无所觉,背着身子理衣裳:“我就没见过这么野的丫头,我儿子之前多乖啊,去了几趟太尉府,给她带着玩了几回,不仅张口闭口老子,连墙头都会翻了……唉,牧文牧章没放出来吧?可不能再跟她玩了,都给带坏……”
他转过身来,话音戛然而止。
小流儿不是不想提醒他,而是刚才也不知咋地,大概是背后说人坏话羞愧吧,忽然就失声了。
牧真面上很不自在,有种上了年纪的人被晚辈抓到把柄的尴尬。
白玨:“我走了。”
她说走就走。
牧真表情更不好了,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从来不是个背地里喜欢说三道四的人,可是对上她不知为何就想说。
他不讨厌她,他心里非常清楚这点,然而他又想让别人知道他讨厌她。
小流儿恶狠狠瞪了丈夫一眼,追了出去,“王姑娘,我相公他有口无心,他……”
前院哪还有那二人的踪影,小流儿愣愣的看着屋前厚厚的一层白雪,只有她们来时的脚印。
牧文牧章朝她娘比了个手势,指着天空:“嗖一下!飞走啦!”表情激动,一脸神往。
“娘,您布置给我们的功课写完了,我们可以去找长思玩吗?”
作者有话要说:玨姐感觉融入不了过去的人和事了,玨姐不爽了,玨姐要搞事情了。
第86章
顾容瑾曾抱怨过她,“别人一个口信就往外跑,你真以为他们离了你就不行了?”
那时候她怎么回的?
她笑眯眯,笃定又自信:“还真不行。”
曾经以为的无可替代,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虽然也能理解,日子往前,就像花无心不在了,她也不可能整日缅怀他一样,可当她醒来,时过境迁,还是止不住的惆怅。
岁月划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她追不上他们的脚步,也没有谁停下来等她。
突然就伤感了,就挺奇怪的。
白玨自认不是喜欢悲春伤秋的人,当初醒来,是有过一段时日性子有些扭曲,后来也渐渐好了。可当一切向好了,在她以为会越过越好之时,忽然发现并不是这样。
就像她和顾容瑾之间的隔阂矛盾,是永远都不可能修复好一样。明明所有误会都说开了,明明她能感觉到他浓的化不开的情意,他有迫切和好的意思,突然的,一切戛然而止!
一道大门在她面前哐当合上。
不知何意,也没个解释。
她就像个多余的人。
这感觉很糟糕。
糟糕透顶。
白玨“呼”得一下朝自己大。腿上打了一巴掌。受点疼清醒清醒。
王迟悚然一惊。
*
夏迎春最近心情很不好,自从他知道白玨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后,他的爱情就破灭了。他小的时候也没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直到他身边的男孩子一个个开了窍后,私下里开始讨论哪家小姐貌美哪家姑娘招人心疼,他恍恍惚惚意识到,他从来没将目光放在女子身上,他喜欢看男孩子,看他们结实强壮的肌肉,看他们练功时挥汗如雨,看的满面通红,心肝乱颤。后来友人们发现他不对劲,开始嘲笑他。直到后来,他偶然被人带进秦楼楚馆,看到那些纤细柔弱的男孩子伺候人的画面,他面上通红,仿佛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下子就懂了。
夏迎春喝得有点多,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早年被罢官流放的刘侍郎。
刘侍郎论才貌武功都不错,曾是京城不少女子追逐的乘龙快婿。后来他求娶了萧家千金。刘家在当时可谓是门庭煊赫,刘家女上有皇后撑腰,下有太子妃。满门子弟沾了这俩个女人的光,自然是各有出路,人人出息!
萧家女嫁入刘家算是高攀了。
萧家清贵人家对这门亲事并不热衷,然而圣旨都下了,也就高高兴兴嫁女儿了。
旁人眼中郎才女貌的一对,也就半年吧,就出问题了,萧家女忽然投缳差点自缢家中。
也是巧了,当时白玨半夜喝得迷迷糊糊,生怕被太师怪罪,随便找了个屋顶纳凉散酒气,哪知就这么巧,给救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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