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只剩下一半的脸,配上萧图南的声线,再加上讲话时大片大片往下掉的虫子。
江雪深:“……”够了,真的,真是什么恐怖鬼故事吗?
江雪深极缓极缓地抬起头,又极缓极缓地低下头,再极缓地转过身,最后用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咬着嘴唇转身就跑。
她不知道身后那个怪物还有没有穷追不舍,也顾不上看路了,用尽全身力气见到弯就拐,看到路就跑。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喉咙里已经有了一股血腥味,她终于在拐角口看到了一抹熟悉的亮光。
此时此刻那已经不是普通的火光了,这是生命的曙光啊!
江雪深一个冲刺,扑进了亮光之中。
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鼻子一酸,不好意思呛出眼泪,她抬头用力眨了眨眼,又把目光投到冷冰冰的火折子上,快速扫了一圈。
江雪深又火速看了看身后,那个怪物真的没有跟上来。
松了一口气,江雪深这才问道:“你们一直等待在这里吗?”
青宁靠着墙,闻言不屑地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王知勇挡住青宁没什么善意的眼神,憨笑了一下道:“师妹辛苦了。”
“没事。”江雪深摆了摆手,然后道,“但是刚刚发生了一些事。”
闻言,原本不怎么在意地蹲在墙角的几人也都纷纷抬起头。
江雪深便将刚刚的事情又重述了一遍。
现在想来觉得既后怕,又有些不真实。
“这也太吓人了吧,而且还得控制自己受到惊吓时不能尖叫,不然就会被虫子吃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而且太为难人了吧。”有弟子总觉后有些绝望。
很快被身边的人拍了拍肩膀:“至少有规律可循,不至于一无所知地站着等死。”
“那现在怎么办啊?”有人问道。
“不然等等萧师兄再做决定?”
“也好。”
“但萧师兄真的还活着吗……”有人提出质疑。
他们每谈论一个话题,江雪深便在一旁思考,
直到谈到萧图南的时候,她顿了顿,心里总有种别扭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江雪深靠着墙正思考,其他弟子便都围在她身边看她思考,被看久了浑身上下都别扭,总觉得那些眼神说不出的别扭奇怪。
正在这个时候,方才的拐角后忽然被带过一阵劲风,紧接着便是有人踩着杂乱的脚步朝这里匆忙慌乱地赶了过来。
江雪深眼皮一跳,下意识地偏头看去。
火折的光冷冷淡淡地将这塌方一隅照得昏昏沉沉。
萧图南就站在拐角口,明明应当跑了很久,但却脸色苍白,只扶着泥壁,微微喘了口气,看向她,眼底终于没有了常见的不屑。
江雪深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也没敢动。
直到听到他急切道:“江雪深还不快过来,你仔细看看那些是人吗!”
闻言,江雪深背上一寒,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围在身边的一群人。
这才发现这些人的脸色也都苍白得有些吓人,他们的脸上还挂着僵硬麻木的惊恐,听到萧图南的话,都齐刷刷地看向江雪深。
江雪深被这样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就好像曾经在纸扎铺看到的纸人,也是这般没有感情直勾勾地盯着她。
离她最近的是青宁,此刻紧紧抓住她的衣袖,睁大了眼睛:“别过去,难道你信萧师兄真的还活着吗?”
第74章 喂,你叫什么?
一边是方才还处于失踪状态的同伴, 另一边是一直等待在原地的其他同伴。
该信哪一边?
在这种极度诡异的时刻,江雪深却忽然没有了恐惧,只有一种荒诞的想法窜入了脑海。
她凭什么信他们啊?
既不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又不是同生共死的朋友, 她没理由信他们,先不说谁的话更真,倘若……都是假的呢?
江雪深的视线轻轻扫过众人的脸, 只觉得原本分明的五官似乎随着摇曳的火光,显得愈发模糊。
干脆都杀了吧, 他们都死了就不必陷入这种无畏的恐惧之中了。
这个念头刚出来,江雪深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念头?
就好像……自从踏入这块地界之后,连情绪都变得相当浮躁,不受控制。
“快过来啊,想找死吗江雪深!”那头, 萧图南焦急地朝她伸出手。
而身边的人也都纷纷看着她:“别过去!”
火光照在身上, 却冰寒刺骨。
江雪深握紧剑, 往后退了几步, 等背靠上了泥壁,结实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
总之, 不管真假, 先和他们分开才能冷静思考。
打定主意, 江雪深张了张嘴, 刚要讲话,目光落在地上却蓦地一窒。
他们的手上还拿着火折,火光摇曳,但是地上却没有影子!
没有他们的, 也没有她自己的。
江雪深迅速偏头看向萧图南那,依旧没有影子。
黑乎乎的地面像是一片泥沼,随时就会将她吞噬。
江雪深头皮发麻,不再犹豫,剑鞘一松,随手祭出一招,剑锋划过空气,挥了一空,耳边却传来尖利的尖叫。
周遭围绕着的人在一瞬间消失,没有了火折,甬道一下子又变得一片昏暗。
就好像,方才看到的人都是她凭空的幻想。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萧图南松了一口气,朝她走来:“我说了危险。”
快靠近她时,萧图南脚步一顿,昏暗的环境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冷冰冰的声音:“你这是做什么?”
江雪深横剑抵在他的喉前,边往后退边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总之,我们先保持点距离吧。”
萧图南的身形跟着她的动作往前走了两步。
江雪深头皮一麻来不及收剑,剑锋丝毫未动,但是却没有触到什么东西,可萧图南分明离得她更近了!
萧图南忽然低笑了一声:“你在发抖?”
江雪深握着剑柄的手努力保持着平稳却难以掩饰她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栗。
“我并不怕你。”江雪深道。
萧图南点了点头:“自然,你是因为寒冷而发抖。”
江雪深顿了顿。
自从踏入死地之后,她确实觉得四周渗骨的寒冷。但这冷并不是那种显而易见的,她甚至没有发现,直到现下被提及,江雪深才忽然感觉寒意难以忍受,像从地狱滋生出来的,冻得她骨头都开始打架。
萧图南还在往前走。
江雪深忍着寒意,忙捏诀又击出一剑,依旧落在虚无的空气中。
“你杀不了我。”萧图南笑道,“因为我就是你啊。”
——因为我就是你啊。
江雪深倏然想起方才看到那一幕,自己被啃食了一半的脸,浑身上下爬满了虫子。
胃里一阵翻涌。
她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幻觉。
这些幻觉的目的只有一个,逼她恐惧,逼她尖叫出声,如果被得逞,她才会真的变成那具腐烂的躯壳。
但是……那些同门死亡的原因真的是因为这个吗?
无论如何,大家也算是每年都会接任务进行试炼的,即便一个两个心理承受能力弱,难道每个人都是吗?
她还在思考,那边“萧图南”却越走越近,江雪深咬了咬牙,收剑,转身就跑。
杀不了她还躲不了吗!
江雪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向了何方,总之憋着一口气,看到路就跑,看到弯就拐,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累得喉间一股腥甜。
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入死地,更没想过自己会这么狼狈地在甬道中苟命。
她也不敢看身后那个东西到底有没有跟上来,直到又跑出一个拐角,看到了一丝微光。
江雪深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不管会不会又看到奇怪的场景,总之不能再这么跑下去了,她快累死了!
刚跑到光源处还没站定,耳边忽然听到了湍急的水流声,下一瞬,她身子一寒,四面八方的水灌入口腔。
饶是她今天一天都在强作镇定,饶是她这辈子做足了仙门的礼数,此时此刻都忍不住想飙一句脏话!
这特大爷的哪里来的水啊!
胡乱地在漆黑的水流中不知道挣扎了多久,在她实在坚持不住快溺过去时,忽然有一双手划过水流紧紧拎住她背后的衣领,将她重重捞起。
光线来得猝不及防。江雪深刚呛出水喘过一口气,便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太阳穴一阵抽痛。
“还敢不敢跑了?”
下一瞬她被狠狠扔在地面,胸口被重重踩了一脚,公鸭般的倒嗓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江雪深晕晕沉沉地抬眸看去。
那人背光,脸上像是笼着一层阴影,江雪深费力看了很久,才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人臼头深目尖嘴猴腮,江雪深匆匆的记忆中并没有提取出相关的信息。
她并不认识他。
怎么回事?她记得自己方才是在逃命,然后看到拐角处的光源,然后便冲了过去,紧接着一脚坠入地下暗流之中。
现在这是……
“好了,阿石,先把她抓回去吧,不然被发现了咱俩可没好果子吃。”说话的是刚刚那尖嘴猴腮旁边的人,长得像竹竿,仿佛一吹便会散架。
那叫阿石的点了点头,抬脚又狠狠踢了江雪深一下,随即啐道:“不省心的小怪物。”
“仔细点,别把缚魂锁给松了,不然那怪物发作起来,咱俩还想活命吗?”见他动作太过粗鲁,竹竿急道。
阿石将锁链卷了几圈,拎起江雪深,有些不耐烦:“知道了,稳固着呢。”
锁链一紧,江雪深后背一阵剧痛,昏昏沉沉的脑袋瞬间清醒。
那锁链居居然穿过过她两侧的琵琶骨,锁链一动,就似有千虫万蚁在撕咬。
这是什么?新的幻境吗?这幻境未免也太真实了一点。
那人将她一把抗在肩上,硌得她胃里一阵翻涌。
江雪深费力抬眸,呼吸蓦地一窒。
这里是……
原本泥泞不堪的塌方荡然无存,这里是一处庭院,应是入了冬,院里的雪松被压垮了枝,沉甸甸的积雪大把大把往下掉。
怪不得这么冷。江雪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她很想讲话,但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细碎的低吟,吐不出完整的字。
她还想挣扎,但是琵琶骨被缚魂锁穿透,别说挣扎后与他们打一架,即便稍微动一下,都痛得浑身酸麻。
没办法,只能静观其变。
好在她适应能力很强,很快能在颠簸的肩上找到一个稍微舒服的角度,不至于被顶着胃,然后开始观察着地形。
可以肯定的是,这里她并没有来过。
就这么走了一路,从宽敞明亮的庭院走过幽暗的小径,最后来到了一方小屋。
说是小屋,其实连遮顶的瓦片都没有,这屋子根本就没有留墙的必要吧?
江雪深有些不解,随后“哐当”一声,身子一痛,她被连人带锁扔进了一个大铁笼中。
卸了人,阿石松了松胳膊,心情还是不好,又踢了一脚铁笼,如愿地看到笼里的人蜷缩成一团,这才满意地咧了咧嘴:“小怪物,下次再逃信不信爷砍了你的腿?”
竹竿走出门见他没跟上,又折了回来:“哎哟我说石哥,你和这怪物认真什么,不过是死地里爬出来的怪胎,再数把年就被练成尸将了,到时候还不是供你差遣?”
说到这,阿石皱眉恼怒道:“供我差遣?柳宗主能舍得?上次这怪胎逃跑,我被钉了多少灭魂钉?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真是够狠心的!”
竹竿知道戳到了他的痛楚,悻悻笑了笑:“唉,仙门大家都这样,表面看着仙风道骨,实际上也都龌龊得很,要不然也不能把这怪物捡回来,你想死地来的,得多不想,上一个怪物现在已经坐山称王了。”
“别提了,晦气!”阿石啐了一口,“赶紧走吧。”
“好咧!”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只有那扇腐朽的木门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江雪深扶着笼子爬起来坐正,终于吐出一口瘀血,心口顺畅了很多,开始消化刚刚那两人的话。
死地,柳家,怪物。
所以这里是柳家?
关于柳家十几年的事情,不管是雁归山还是各大小仙门,只有那么一个模糊的版本。
便是十几年前琼华宴,柳家做东,宴请各大家族,结果被发现竟然在练毒功,炼毒人,甚至丧心病狂地在赴宴者的酒里都下了毒,妄想用他们饲养毒人。
这样的残忍嗜血,与堕魔无异。好在当时其他的三大家族,顾家、萧家、江家提前发现了这一阴谋,将其反杀。
至于其他的前因后果,似乎只是一个谜团。
比如柳家是否是举家堕魔?真的有必要屠门吗?
每次有人提出异议,就会被更重的声音压回去,时间久了,那些提出异议的人就被打为了为邪魔外道共情,极有可能未来堕魔。
再后来,也就没有人敢再提出异议了。
事情的真相就这样渐渐地被时光掩埋。
那她现在是进入了柳家的幻境?
虽然她确实怀疑柳家的大小姐柳舒极有可能是自己的生母,但这个时候她都还没出生吧,又怎么会经历她从没经历过的幻境呢?
况且,她现在扮演的角色是谁?
死地中的怪物?
可从来没有人提过死地中还出来过一个人啊,她还以为慕朝真的是万万年来独一份。
江雪深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脚都很细小,看起来应该还是个孩子的模样,也不知是这么被锁了多久,流了多少血,皮肤白得如窗外的细雪,没有一丝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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