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勇愣了愣,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木愣愣道:“为什么都看我……”
话音未落,忽然有股寒意从脚底不停往上爬,冻得他头皮发麻。
他忽然就理解了这些眼神的含义。
“你们是要我先走吗?”他艰难地问出声。
众人没说话,只是这无声的意义代表了什么,大家都懂。
没有人愿意做第一个去拐角的人,也没有愿意做第一个发声的坏人。
越来越沉默的气氛几乎快凝固到冰点。
王知勇心底很冷,难得地没有继续开口。
萧图南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却被人抢先了一步,一如既往软软糯糯,标准江南女子的声线,此刻却多了一丝坚定。
“我去。”
江雪深挤出人群,来到拐角口,手中的火折子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却顽强地没有熄灭。
明明大家伙都点了火折子,甚至有细心的人备了纸糊灯笼,但她的那丝光在此时此刻却格外得晃眼。
萧图南脸色很差,冷飕飕地盯着她,一如既往的毒舌:“这种时候了,你还要为了出风头不自量力不成?出了事谁能救你管你?”
江雪深不懂他对她到底哪来这么深的偏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还是师兄想先打头阵呢?”
见萧图南黑着脸憋不出话,江雪深歪了歪头:“都不愿意去,我去就叫抢风头吗?”
“我的意思是……”萧图南呼吸一窒,想辩驳。
江雪深却没什么兴致听他解释什么:“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无畏的等待中,不如直面。”
王知勇心底一热,鼓足勇气道:“师妹,谢谢你愿意为了我……但还是我去吧。”
江雪深摇了摇头:“师兄,我不是为了你,大家的目标不都是来封印死地,来救人的吗?我是为了我们的目标。”
她说的义正言辞,威风凛凛。
似乎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仙门的小废柴,而是真正能独当一面的江家后人。
萧图南别开眼神:“装模作样。”
明明有人愿意去当那个可怜的试验品,大家都可以松一口气,但这个时候,所有人又都开心不起来。
是啊,他们是来救人的,可还没到救人,就要自相残杀吗?这与他们一直以来的道都是相悖的。
眼看着江雪深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青宁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跟到了拐角处,大喊道:“你……你注意安全!”
江雪深没有回头,脚步不停地挥了挥手。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一路向死的大圣人……个鬼!
当然不是了,她惜命得很。
原本是打算大家手拉着手一起往前走,好歹也有个照应,但看现在大家互相推三阻四的情景,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她叹了口气,紧握着火折子往前走。
甬道很长也很窄,路况好坏不一,时刻要注意着脚下,不然踩到什么淤泥摔灭了火折就得不偿失了。
她边走边数着步子,甬道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刚刚几位同袍的声音越来越远,几乎听不真切。
忽然,身后一阵阴风拂过,有脚步声跟着她一并往前走,她快脚步也跟着快,她慢脚步微跟着慢,江雪深背脊一凉,浑身激起了鸡皮疙瘩。
会是什么?隐藏在这里的怪物?把那七位同袍残忍虐杀的怪物?
一瞬间,她的脑海闪过一堆可怕的情节。
心跳越来越快。
江雪深将火折斜斜举着,泥泞不堪的地面很快倒映出后方的身影。
身形颀长,手上似乎抱着剑,是人?
江雪深松了一口气,人就好办了。她不再犹豫,拇指轻划剑柄,装作毫无察觉地又快走了两步,随即剑光一闪,以风驰电掣之机,转身快步袭去。
后方的人显然没反应过来她居然会突然发难,大惊之下慌忙格剑去挡,却抵不过江雪深的重击,虽然剑鞘挡过致命一剑,却仍是被灵力狠狠击飞。
出剑的瞬间,江雪深就后悔了,可惜挥出去的剑泼出去的水,只能勉强打散几分力。
眼看着对面的人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江雪深忙收剑头皮发麻地凑了过去:“萧师兄,你鬼鬼祟祟地跟踪我做什么?”
萧图南刚吐出一口血,简直要被气得原地再喷血,勉强撑着剑爬起来,脸色黑得跟锅灰似的:“江雪深,你这人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她又怎么了……江雪深有些委屈,却还是掏出手帕递过去:“你这么跟着我,我还以为是什么怪物……所以你跟上来做什么?”
“跟上来做什么?你这人懂不懂良心怎么写?”他一把擦过血,又嫌弃地将帕子扔在地上用脚碾过,“要不是怕你一个人没走两步就死了我不好向轻尘交代,你当我真愿意跟你来送死?”
江雪深抿了抿嘴,转身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你不是知道我们退婚了么?”
萧图南疼得咧了咧嘴,还是一瘸一拐地跟上了她:“屁话,这事闹那么大,谁能不知道?”
“那你还乱讲话。”视线落在前方的黑暗处,江雪深道,“下次不许乱讲了,让我心上人听到可不好。”
“你心上人不就是顾轻尘?”谁不知道自订婚之后,这废柴便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缠着顾轻尘啊,听到她这番话,萧图南快笑出声,这人是被退婚后神志不清了?
读懂了他的眼神,江雪深有些无语。
虽然那些年确实顾轻尘对她算不上坏,也称不上好,至少不是一个合格的未婚夫,她也没有因此吵闹过什么,在旁人眼里或许有点太没自尊了些,但是也绝对不是萧图南想的那样。
我不知道从哪里传的谣言,说她天天跟在顾轻尘身边当小尾巴,甩也甩不掉,此刻谣言愈演愈烈,顾轻尘不解释,她的话又没人信,到最后传得像真的一样。
江雪深有些郁闷地捏了捏火折:“我心上人可不是他。”
萧图南还是不信:“不然还能有谁?”
说出来吓死你。
江雪深看着他故意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果不其然看到萧图南满脸的惊恐:“你别告诉我那个人是我!”
想得倒挺美。江雪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
“那就好。”萧图南松了一口气。
见他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江雪深忍不住问道:“萧师兄好像一直以来都很讨厌我。”
虽然是问,用的却是肯定句。这么问都算客气了,事实上江雪深觉得他一直很针对自己。
萧图南瞥了她一眼:“我只是讨厌废柴。”
“行吧。”真是没有天才的命,得了天才的病。
话不投机半句多。
之后二人一路无言,直到拐了好几个弯口后,江雪深停下了脚步。
萧图南不解道:“怎么了?”
江雪深将火折抵到脸侧:“方才我们鬼打墙,连续几次经过同一个拐口,按理说,我们这么顺着路走很快就能走回刚刚的原点才对。”
萧图南不明其意:“或许鬼打墙忽然消失了呢?”
江雪深点点头,这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她开口道,“我们却还在刚转过拐角的位置,也就是我们一直在重复着同一个拐角,这自然是个鬼打墙。”
萧图南怔忪道:“怎么说?”
江雪深指了指墙面:“你看墙上那个笑脸,是我刚出发时顺手用剑刻的。”
萧图南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直对面的墙上确实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大笑脸:“但你为什么要在笑脸上打个叉?”
江雪深摇了摇头:“那个不是我画的。”
萧图南顿了顿:“不是你?”
随即脸色一白:“但我也没画。”
他们两人都没画,那剩下只有一种可能,这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第三个人或者其他什么生物。
气氛瞬间变得凝固。
原本狭长的甬道看上去似乎更加幽远了。
手中的火折子也恰时地最后闪了两下,贡献了它最后的生命,然后熄灭。
江雪深收回了火折,视线落在虚无的黑暗中:“萧师兄,你还有火折吗?”
萧图南顿了顿:“没了,都分了。”
江雪深叹了口气:“那我们现在这呆一会儿,等能适应黑暗了再出发。”
萧图南点了点头,现下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不知呆了多久,等能适应黑暗时,江雪深提起剑准备继续走,却听到萧图南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你不害怕吗?”
“怕啊。”虽然慕朝说过她现在就相当于炼气期里的满级,但没有实操过。她仍然有点怕。现在唯一的希望大概就是跃下死地之前,王顺给的盆栽。
盆栽是慕朝用血灌溉的,吃了不说能长命百岁吧,至少能加点灵力吧?
前方的甬道越走越狭窄,两人不敢一前一后,深怕又像先前的七位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只能尽量贴着手臂并排往前走。
这一路上见到不少尸骨,也不知道是其他人队伍里的还是刚刚失踪的那几位的,比爬满蠕蛆的那位体宗师兄好不到哪里去,这几位虽然没有布满虫子,但尸身都已经没啃食地差不多了,也不知道生前看到了什么,残缺的脸上布满了恐惧,每个人的嘴巴都张得很大。
江雪深凑近看了看,吓得血液都凝固了。
怪不得这些人的身上没有什么虫子,感情虫子都爬到了嘴巴里,顺着喉管,密密麻麻,有蛆虫,也有一些细小的小甲虫。
不敢多看,两人对视了一眼便错过继续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甬道终于放宽了一点,江雪深刚要松口气,手腕处忽然一阵撕咬般的痛。
没有火折子,她只能抬起手腕放到眼皮子底下费力看去,这一看差点吓没了半条魂!
只见原本洁白的手腕处居然密密麻麻爬了一堆细小的虫子,看起来有些像烟草甲,随便一按便死了。
江雪深头皮发麻地费力甩手,连甩带捏的,恶心坏了:“萧师兄,你看看你身上有没有虫子啊!”
“萧师兄?”没有听到回应,江雪深顿了顿,抬眸看去。
这一看,她恨不得原地升天!
萧图南浑身上下看不见一块完好的地方,几乎被虫子吞噬,很快就要化为白骨。
江雪深后退半步,贴到墙面,强烈的恐惧让她几乎要尖叫出声,在嗓音颤悠悠的喊出之前,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想到刚刚看到的几具尸体。
每一具尸体的脸上都布满了恐惧,都张大着嘴巴,似乎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画面,他们在恐惧中死亡。
这会是死亡的条件吗?
江雪深用力捂住嘴巴,把所有的恐惧咽了回去。颤颤巍巍地挪着墙根,想往旁边再退几步。
脑子里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萧图南难道没有知觉的吗?人都被虫子吃了居然能做到半点声音都没有?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江雪深没有转身就跑,而是深吸一口气,凑近看去。
她这才发现这个人居然不是萧图南。
身形与她差不多,虫子下的裙摆微微敞开,看起来应当是个女子。
江雪深咽了咽口水,用剑剥开虫子,视线随着剑的动作一路往上。
越看,心跳越快,到最后,几乎快跳到了嗓子眼。
她觉得这有些荒谬。
这人的衣服居然与她一模一样,再往上,连配饰,还有步摇,发带,都一模一样。
甚至那张被啃食了一半的脸……
这太荒谬了不是吗?
恐惧到了最深处,江雪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现在看到的是什么?她自己的尸体?
但她分明还活着不是吗?
尖叫声几乎已经随着心跳到了嗓子眼,江雪深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这一定是幻觉。
都说死地之中会存在什么样的怪物什么样的毒瘴都是不一定的。
所以她一定是在某个时候中招了。
这是幻觉。
她闭眼用力咬住下唇,一股猩腥热的痛觉猛地袭来,江雪深蓦然睁眼,手腕用力被人扯过。
呼吸一窒,江雪深极缓极缓地转过头去。
“一直在这里发什么呆呢?还走不走了?”熟悉的不耐烦的语气。
萧图南蹙眉继续唠叨:“好端端的怎么了?”
江雪深鼻子一酸,忙吸了一口气:“我好像入了幻境了。”
萧图南一愣:“幻境?”
江雪深忙把刚刚看到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萧图南也难以置信,沉默了好久,才问道:“所以尖叫才是触发死亡的必备条件?”
江雪深想了想:“不确定,不过小心为上吧。”
萧图南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道:“你方才说的那个浑身长满虫子的人,是你自己?你不是说脸都被啃了一半了吗?这也能认出?”
江雪深实在不想回忆那个场景那张脸,但萧图南都问了,为了不错过细节,也只能忍着恐惧与恶心试着回想了一下:“衣服都和我一样,见确实没了一半,另一半也爬满了虫子,但应当不会看错的。”
萧图南若有所思地低哼了一声,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轻笑了一声。
江雪深被他笑得有些毛骨悚然,随即便听他的声音仿佛隔着很远很远,就像从瓢泼的雨幕中传来,又似乎离得很近很近,近到耳畔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他说:“你说的那半张脸,是这样吗?”
江雪深似乎都能听到自己抬头时骨骼的“咯吱”声,她用了最大的力气才勉强看了一眼。
幻境中的那场噩梦再次来袭!
入目的便是那半张自己的脸,但他的声音确是萧图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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