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渡口的阿哥来到桥下——阿妹问阿哥——”
这首歌她曾在和孝村唱过一遍,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慕朝是与旁人不同的时候。
她将歌谣唱了一遍,却从来没有敢唱出最后两句歌词。
如今,在这场阒静的深夜。
倘若,这一切是真实的,又或者这一切只是大梦一场。
她至少今天在这场虚无中唱出了一直以来想唱的歌。
“阿妹问阿哥——愿得一人心,白首是否不相离。”
白首是否不相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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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江雪深以为互相表白过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应该是既暧昧又尴尬。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就被慕朝扔到了赤海空地上,做“体能训练”。
说是什么“体能训练”,实际上又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单方面对决,这场架打了几天都不见终止,直到慕朝收到了消息要回趟死地,江雪深才终于喘了一口气。
就这短短的几天之内,死地已经集结了各路正邪。
有赶去企图再次封印死地的正道,有祈祷死地赶紧坍塌好闯入躲财的散修,还有一些不怕死看热闹的。
江雪深原本想跟着慕朝一起去,却没有想到江家发生了大事。
顾家的老爷子最终还是没有抗住病痛过世,紧接着江白影也病来如山倒。
原本挺健康一人,忽然就像中了邪一样,抓住什么东西就扔,边扔边说胡话。
江雪深没办法,前脚刚参加完顾家的丧礼,便急匆匆地赶回了江家。
她用最快的速度回家。
刚踏进房门,一道重物便狠狠地砸了过来,江雪深堪堪躲过。
“你还知道回来啊。”说话的是江文薏,她看起来也不怎么好,双眸充满了红血丝,将药碗往她怀中一塞,“困死我了,这里你负责吧。”
江雪深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打着哈欠离去了,走到远处,才记起了什么,转过身道:“对了,别让他看到骰子之类的东西。”
骰子?江雪深心中一跳。
江白影看起来还是很健康,或许因为没有同顾老爷子那样久病缠身,精神状态看起来还可以,但正因如此,发起疯来也更难以招架。
她刚躲过重物,下一秒江白影便扑了过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丝毫不留情面,用力收紧。
江雪深挣扎不开,梗着脖子,提气将他一掌拍开。
原本以为这一掌抢不到江白影,谁知道他倏地就狠狠地撞在了墙上,又重重摔在地上。
江雪深吓得收回手,摸着被掐得发紧的脖子爬起身:“对不起爷爷,我不是故意的……”
刚想去扶江白影,却见他扶着桌台爬了起来,目光如火,死死地盯着江雪深,又忽然软了下来,悲悯道:“阿尧。”
阿尧?是指父亲吗?
她一直以为爷爷更喜欢叔父,他和父亲就像两个有血缘的陌生人,父亲恭恭敬敬,他客客气气,完全不像父子,他从来也都是连名带姓地称呼父亲,这还是第一次喊“阿尧”。
江雪深目光一动,轻轻应了一声:“我在。”
第70章 你这个柳家孽障!我杀了你……
“我在。”江雪深又轻轻重复了一声。
屋子里很安静, 倒显得江白影大喘气的声音尤为得突兀。
这是她的爷爷,上一次见面他还是那般精神矍铄,现在却像被病魔糟践得老了十几岁, 脸上的枯斑驳都那么死气沉沉。就好像半只脚已经踏入了棺材。
江雪深并不怎么难过, 她和他关系称不上好,甚至可以说他们的关系很是僵硬。
她回江府之后,十几年的时间, 却总是与这个府邸格格不入。就连最亲的亲人也是一样。
第一次见到她这位爷爷时,她还记得阿婆告诉她的话。
“小雪, 以后回了自己家啊,要嘴甜,要懂礼,要对长辈亲昵些,你爷爷年纪大啦,一定很想念你, 一定会喜欢你的, 知道吗?”
她一直牢记着阿婆的嘱咐, 所以哪怕那时候的她还不懂得讲官话, 还讲着一口和孝村的乡音,她还是鼓足勇气跑上去抱住江白影的大腿软软地喊着:“阿爷——”
喊完便去偷瞧他的表情, 结果便看到江白影漠然的表情, 像是难以忍受似的, 他推开她, 看着踉跄后退的她,说出“欢迎”她回家的第一句话:“你一直都是如此不懂礼数吗?”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是江雪深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觉得,他想说的是:“娼妓的孩子, 永远上不得台面。”
就好像,她的身体里流淌着的,全然没有江家的血。
那时,她记得自己呆愣愣地站了许久,直到父亲过来抱起她,才终于忍不住“哇”的一下哭出声。
那般委屈又那般无助。
就像此时此刻的江白影。
江雪深静静地看着他,看到他愈渐迷惘的双眼,看到他蓦地流下了眼泪:“阿尧,你去看看,去看看都死了吗?”
江雪深眼皮蓦地一跳,张了张嘴,鬼使神差地回答:“都死了。”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她知道他在问什么。或者说,其实她一直都在怀疑着什么。
一边怀疑一边抗拒,直到这些真相自己送到了眼皮子底下,避无可避,再害怕,她也得揭开那一层薄纱。
心跳陡然加快起来,等待着江白影继续往下讲。
果不其然,听到她的回答,江白影混浊的眸子转了一圈,舒出一口气:“好,死了好,全死了才好……”
“本该死的,本该都死的……”
他像是进入了梦魇,不停地重复着相同的话……
江雪深想起顾老爷子死前也是这样陷入在自己的世界中,要么沉默,要么疯魔。
这就好像是一个诅咒,一个一个传下去,一个一个走向死亡。
在顾老爷子发狂前,她记得萧家那位阿公也是得了怪病去世的,当时她年岁还小,记不大清楚,但若是萧家阿公得的也是这个病呢……
江雪深嗓子有些发紧,盯着江白影短短几天便消瘦下来的脸颊,问道:“是……柳家吗?”
江白影的身形猛得一颤,他背对着她,江雪深看不清他脸上地表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棂“啪”得一声被风撞开,江白影才像突然活了过来,偏头看了一眼窗外:“雨下得真大。”
不知何时起,又下起了雨。
砸在青石板上,到处是破碎的声音。
江白影嘶哑的声音如朽木被一下又一下锯开,带着无能为力的叹息,他说:“这么大的雨都浇不灭火,连上天都在说,柳家,死不足惜,我们……何错之有呢?”
说完这句,他原本平静的表情蓦然破碎。
屋里昏暗的光线一晃,江雪深还未反应过来,桌上的茶具已经碎成一地。
江白影大笑着,又将柜上的花瓶狠狠丢掷。
江雪深侧身躲过,满耳朵都是“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下一个就是我了!下一个就是我了……这是诅咒……他们都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了!”
看着忽然陷入疯狂的江白影,江雪深心下重重地一跳。
她猜测是柳家,除了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更主要的还是,萧顾江家唯一的共同点,都是十几年前的战役。
只是,这个猜测猝不及防地得到了证实之后,江雪深还是感觉到了一丝荒谬。
“为什么柳家必须死?”这个问题曾经在雁归山时,她便问过了。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几年如一。
为什么柳家必须死?
因为柳家堕魔,练邪术,修邪道,杀了他们这叫替天行道。
果不其然,她这个问题一出口,即便是还在发癫的江白影都能下意识地回答:“杀他们是替天行道!我们何错之有!”
所有人都说柳家必须死,但却从未有人说过这柳家究竟是练了什么样的邪术,修了什么样的邪道,伤害了多少无辜的人。
就好像这一切的源头是那么模糊,只有结果明确得有些虚假。
不消片刻,已满地碎瓷木屑。
江雪深静静地看着发狂的江白影,忽然想到他方才喊自己“阿尧”,虽然知道父亲当年确实参加了柳家的战役,但是……这么些年来,父亲好像又从来没有讲过柳家的事。
哪怕偶尔有人谈起,他也只是沉默地避开话题。
对他来说这不是一场光荣的战役。
“阿爷……”江雪深张了张嘴,刚想再问的清楚些,江白影却忽然发狂地捏死一把碎片,狠狠朝她掷来。
原本就在想事情,江雪深躲闪不及,碎片重重擦过额头,很快脸上一湿,竟是被砸出了血。
江白影一看到她额头上的伤口,混浊的双眸忽然一深,提息便朝她探手袭来。
毕竟是曾经的仙门宗主,即便已力不从心,强大的灵力还是令江雪深避无可避。
她不敢贸然出手伤人,躲闪了几招就被狠狠压在了碎片上,背上火辣辣地疼。
她的脖子被狠狠地掐住,不停收紧。
“你这个柳家孽障!我杀了你!”江白影神志不清地收紧掌心。
江雪深被掐得满脸通红,正要捏诀挣脱,身上蓦然一重。
江白影不知为何抵在她的身侧,晕了过去。
江雪深愣了愣,抬眸对上了一双慌乱地眼睛。
江文薏吓得把银针甩到了地上,脸色煞白,半晌才恨道:“你到底说了什么,阿爷情绪起伏这么大!要不是医宗的长老提前教了针法,你早就下九泉报道了!”
推开江白影,将他拖到了床上,江雪深揉着脖子干咳了几声:“多谢。”
江文薏不自在地别过脸:“你赶紧走吧,不然阿爷看到你又要发疯。”
江雪深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又回望了一眼,床上的老人此刻远远看着,就像一条死狗一样,看不出半点活力。
她扯了扯唇角。
“你笑什么?”江文薏惊诧道。
“想明白了一些事。”江雪深抿了抿嘴,往外走去。
江文薏看了一眼满地狼籍,跺了跺脚,干脆也跟了上去。
自从小时候发生了那样的事,二人已经很久没有安静地独处过了。
雨水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路无言,安静得让人浑身沉闷。
直到走到假山边,江文薏终于忍不住打破寂静:“你是不是很恨阿爷?”
话一出口,她就想打一下自己的嘴巴,过了一会儿,撇了撇嘴,又补道:“算了,以你这种死人性格,八成会说,没有的事。”
哪料江雪深停下脚步,微微抬起伞檐,歪了歪头,说道:“不,我只是在想,你怎么知道的。”
江文薏:“……难得,你今日居然不虚伪做作了。”
江雪深有些好笑:“我倒一直很好奇,你为何如此讨厌我,因为我很弱?所以瞧不起我?”
江文薏难得地沉默了。
瞧不起吗?
她抬眸去看雨幕中的人,她只是嫉妒而已。明明在她来之前她独受宠爱,她来之后却成了江家嫡女,甚至……她的天赋决定了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企及。
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喜欢。
但是。讨厌吗?
应该是讨厌的吧,不然,也不会看她一眼就刺眼,就像一团泥人,从头到脚都是假的,虚伪,做作,甚至不像现实中的人。
可是,为什么,她又总是无法忘记鹿野山上,她嫣红的眼尾呢。
那是活生生的江雪深。
又走出很远,江文薏每一步都很慢,稳稳跟在江雪深的后面,她这才注意到,江雪深的背上居然红了一片,是刚刚受伤的?
“你……”江文薏踌躇着想开口,却被冷不丁地打断。
江雪深的声音从冰冷的雨幕中传来,落在耳边像是隔了层层山峦。
“其实我刚来的时候,挺喜欢你的。”江雪深轻轻道。
心跳蓦然一顿,江文薏猛得抬眸,看到一张笑魇如花的脸庞。
她擦了擦眼睛,拂去风雨,用力地看着江雪深,却再也看不清什么,她已经收回了笑,伞面在空中挽了个花,只盛开了短短一小会儿,就很快消逝。
“江雪深,我还是不喜欢你。”忽然,她冲着前方的身影大喊。
雨幕中的少女脚步微顿,许久,站定转身,笑道:“我知道,彼此彼此。”
第71章 算啦,我自己下去问他……
江白影还是死了, 并非病死,而是打翻了屋里的烛台,活活烧死的。
虽然作为江家的老家主, 这种死法过于随意了, 但鉴于这些日子他一直都是狂躁郁结疯疯癫癫的模样,倒也没有人怀疑别的。
叹只叹,那日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却到底没有浇灭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火势汹涌的时候,江雪深作为嫡孙女却并没有赶上这场丧事。
事情发生的时候, 她已经匆匆忙忙地赶往了死地。
事情好像永远都是要么不来,要么就一件接着一件不让人喘口气。
江家的事情还没有彻底搞明白,死地便崩塌了。
不过与前几次狼来了不同,这次是真的崩塌,没有任何前戏,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 据说是各门宗主与一些散修在修复结界时, 轰得一声, 当时在场靠近中心地带的人无一幸免, 全都摔入那片无人探索过的极地。
至今生死未卜。这其中便包括了江尧和江岳。
事情发生之后,各门派当即就召集门下弟子前往死地之下搜索, 却是去几个没几个, 连半点音讯都没有。
江雪深收到雁归山传来的召唤消息时, 刚与邓蔼晴又闹了些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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