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步骤中规中矩,就是到撒粉的时候,小北做了点手脚。
前几层的粉用的是供销社买的土豆粉,纯是纯,就是有点黑,瞅着脏。
所以最后她撒的是超市拿出来的淀粉,薄薄裹那么一层。
一场扫黑风暴过后,花生变成了良民。
花生做好后,小北说要让许小南帮着卖,王桂珍一摆手,“让你姐去上工,我就会卖。”
昨晚她已经好好把秤给认准了。
她这辈子的愿望就是想进城当个供销社营业员,连她现在这个发型都是按营业员的样子弄的。
她知道自己没多少文化,不能像朱凤琴一样进厂子当工人搞技术,可当个营业员会收钱找钱就行,她有什么不行的。
今早她特意给自己最好的布衫套外头了,就想早早地圆一下这个梦。
小北劝说:“妈,上午你自己卖倒是行,可中午时候连花生带肉汁饭的,我怕咱俩忙不过来,万一拿自家花生换咱家花生的多,那更得忙,要不我姐也别去上工了,咱娘仨一起,行不?”
王桂珍破天荒点了个头。
今天天公做美,气温回升了不少,到八点多的时候,那些没上工的妇女们陆续从家出来了。
有端着盆要洗衣裳的,也有趁露水不重了要上山采山货的。
这些人结着伙,路过公社岔路口时,发现了许家的摊子。
说是摊子,实际是摆了两个板凳,每个凳上都放了个盆,里面冒尖两大盆东西,看着跟面粉似的,雪白雪白的。
“桂珍嫂子,”有人过来搭腔了,“你这是干啥呢?”
“我自己家做的糖霜花生,可好吃了,要买点不?”王桂珍说着,直接拿了一粒塞人嘴里了。
许小北突然觉得,她这个妈,还挺适合做生意的。
本来她还在心里合计怎么开口劝她妈搞试吃呢,结果人家先行一步!
花生裹了糖霜后看起来很大颗,吃起来又脆又香又甜。
试吃的媳妇一口咬下去,才嚼两下就猛点头,“嗯!甜!香!”旁边人赶紧瞪着眼问,“好吃,真好吃?”
“好不好吃的,试试不就知道了?”王桂珍抓起一把,一人嘴里塞了一颗。
几个媳妇吃完就迈不动步了。
“嫂子,这是用花生做的?咋卖?”
王桂珍竖起一个手指头,“一块钱一斤。”
“咝。”几人倒吸一口凉气,是好吃,可这价钱也操蛋得一言难尽啊。
眼看几人就要被价格劝退,王桂珍没了主意,回头看了一眼许小北。
许小北笑呵呵走上前,声调还是软软的,“各位婶子,东西咱自家做的,够上点本钱就卖,就挣点辛苦钱。这花生在县供销社卖一块一,还得有糖票才卖,而且他那花生做得哪有咱家的实惠,就裹了薄薄一层糖,你看看咱们的。”
小北顺手掰开一颗,给她们看横截面,“看看咱这糖多厚!”
这些妇女不知道花生是怎么做出来的,就以为这厚厚的糖衣全是白糖。
她们知道白糖六毛八一斤,花生三毛一斤,加一起就是九毛八。本钱都九毛八了,人工柴火钱还不值二分?
况且在这儿买人家还不要糖票。
几人神色有些松动,许小北又放了个大招,“婶子手里要是没有现钱,回家拿花生来换也行,只要花生好,三斤换一斤,比拿现钱买还便宜一毛呢!”
农村人更喜欢以物易物,在他们眼里,钱是钱,自家地里产出的农作物除了大米白面都不是钱。
一听说这个,洗衣服的不下河了,采蘑菇的也不上山了,全回家取花生去了。
聂大柱媳妇也回家取花生去了,刚装挎兜里出了院门,差点让姜家那俩满街跑的娃子给撞倒了。
俩娃子就跟送鸡毛信似的,见人就宣传,说老许家到了中午有肉汁饭卖,汤浓肉香,吃一碗就想吃第二碗。
俩孩子一边舔嘴唇一边说,弄得聂大柱媳妇还没见着啥叫肉汁饭就已经受不了了,又返身回家,上地里拔了根大葱,抹上大酱赶紧吃两口压压馋虫。
就这样,不到两个小时,许小北用十五斤原料做出来的将近三十斤花生就都卖完了。
可是一上午现钱只收了五块,是没种花生的人家给的。付现钱买的许小北都多给人抓几颗,省得心里不平衡。
其余的全是拿花生换,一共换回来七十多斤。
王桂珍美得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赶紧催许小北回家接着做。许小北却往板凳上一坐,“妈,今天不卖花生了,以后每天就出三十斤货,卖光拉倒。”
王桂珍所有美好的憧憬被一瓢凉水浇得稀灭,“你是不是傻,趁着有钱你不赶紧赚?”
“妈,你不懂,无限供应的商品就勾不起客人的购买欲了,我们得搞饥饿营销。”
“什么欲,什么饥饿?”王桂珍听不懂了。
许小北吐了口气,“这都是县供销社的香兰姐教我的,人家是那里的营业员,懂得怎么卖货,妈你就听着吧,没错。”
不听也没招啊,手艺是许小北的,王桂珍又不会做,只能拎着换来的花生,娘仨去供销社换钱。
一早许小北来买白糖时是范丽梅卖给她的,这时候范丽霞也来了,不知为什么,眼圈红红的,范丽梅正低声在劝她。
许小北一进来,范丽霞就把头偏一边去了,一副欠了她十块钱的样子。
许小北没理她,跟范丽梅打过招呼,说要卖花生。
这里供销社的收购价低,可许小北总不能老往县里跑,所以尽管给的是两毛九一斤的价,她还是同意了。
她只卖了三十斤,卖的钱都买了白糖和淀粉,剩下的四十多斤拖回家,用来当做原料。
刚到家放好花生,王桂珍就让许小北好好算算挣了多少钱。
小北没心思弄这零碎账,就跟王桂珍说,“妈,咱卖一斤糖霜花生出去基本就是赚四毛,今天卖了多少?”
“二十八斤。”王桂珍低头,嘴里念念有词,就跟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猛地一抬头,“挣了十一块二?”
许小北:……
您这一出,不光能卖货,还能辟邪。
第20章 全村人都馋疯了
初战告捷,王桂珍开始围着许小北许小南前后左右地转。
这么多年,头一次对俩闺女这样不离不弃的。
等转累了,王桂珍看看时候,差不多该张罗做高梁饭了。
一看米袋子,她咦了一声,再看看其他的,总觉得每一样都多了些。
包括那袋大米,怎么好像也没被小北吃过似的?
她怔怔想了一会儿,以为自己记错了,又把重点放在做饭上,“小北,得做多少饭?”
小北面色平静地伸头看了一眼,“妈,做两碗米咱自己家吃就行。”
“你不是要做肉汁饭用?”
“中午家家都往队上送饭,谁家不做点干的出来,就算没干饭也有饼子,用不着咱家焖饭。”
王桂珍理解能力上来了,“你是说,光卖肉汁?”
“对,光卖肉汁。”
王桂珍有点泄气,“光卖肉汁能卖多少钱?那一勺进碗里看着就一个碗底,人家能拿多少钱买。”
“还是两毛五。”
王桂珍连话都没接。
鬼扯什么呢?带饭一起可能都有人嫌贵,你没饭还要两毛五?
再怎么异想天开你也得有个度。
许小北也不多解释,转头炸了一大碗辣椒油,切了香菜和葱花,把肉汁盛到大盆里,上面盖上盖帘,又抱了两床被子盖到上面保温,跟她妈和她姐又回刚才的地儿蹲点去了。
中午十一点半多,陆续有人从家出来了。
其中好些人是被姜家俩娃子给宣传过来的,即便不顺路,也绕过来看看。
还有一大部分人是前头听说许小北拒绝男青年帮助的事,今天又得知摆摊的消息才来的。
就想看看她究竟是改邪归正要靠劳动致富,还是换汤不换药想做个靠脸换钱的卖饭西施。
一到地方,好么,人娘仨正吃着呢。
许小北没怎么打扮,倒是她妈王桂珍倒饬得跟个正经卖货的似的。
只见娘仨碗里的高梁饭上浇了一层稠乎乎的肉汤,里面带着肉丝,看着就香。
见来人了,王桂珍放下手里的饭,热情地招呼着,“来啦,上午买的花生好吃吧,我跟你说,配上这个肉汁饭,更好吃。”
众人觉得那肉香就跟会招魂似的,专往脑子里钻。
开始是嘴不听话,想吃,后来腿也变得不听话了,不想动。
不管最开始是抱着什么目的来的,现在都统一了目标:想买碗饭。
“许婶,你这肉汁饭咋卖?”最先开口问价的是卫童,卫川的小妹。
她饭盒里装的是雪白的大米饭。大米是卫川从省城带回来的,整整三十斤,本来一直掺着小米做二米饭,前天听说许正茂在队上吃了顿大米饭,卫母一狠心,差啥?也不是没有。咱也送!
卫童问完,许小北过来答话了,“肉汁饭三毛一份。”
王桂珍吓了一跳,不是说好的两毛五吗,你现在不想给饭还就地涨价?
这还有得卖?
紧接着就听小北又说,“饭是高梁饭,不加饭光要肉汁的话,两毛五。”
她看看卫童的饭盒,“你带的是大米饭吧,这肉汁浇大米饭上是一绝,你要是不差这一毛两毛的,就买一份试试?”
许小北鼻子灵,而卫童拎着饭盒的表情就跟拎着限量款爱马仕似的,再联想到卫川回来了,就猜到卫童带的是大米饭。
卫童本来嫌贵的,一听小北说她差钱,不乐意了。
谁差钱,谁差钱?!
这大队上,范队长家不敢比,谁家我们不敢比?
卫童马上从兜里掏出两毛五来,“不要高梁饭,给我来一份肉汁!”
说着,打开饭盒盖。
本来,就算不买肉汁她都想打开饭盒跟别人显摆一下她家送的是啥饭。
这更有名正言顺的借口了。
这时候摊子周围已经聚集好些要送饭的人了,大家手里都拿着饭盒站那闻味儿,见有人买第一份,都瞪大眼看着买卖怎么成交。
卫童的饭盒一开,白米饭的香味就出来了,众人不由自主又往前凑了凑。
许小北心想卫童你真是我的大贵人。
有你这碗白米饭的加持,我就不信谁在我这摊子前过去,还能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份肉汁!
许小北右手拿勺,左手打开棉被,王桂珍配合默契揭开了盖帘。
大铝盆里装满了浓油酱赤的肉汁,隐约可见细碎的五花肉浸泡在里面,更加浓郁的肉香味飘出来,大家内心最后一点挣扎都随之烟消云散了。
“这肉汁饭讲得就是这个汁。”许小北拿勺子转了几下,嘴里解释着,“只有肉化在汁里了,跟米饭拌在一起才香。”
满满一勺大肉汁浇在卫童莹白的米饭上,一点点渗进饭里,红红的汤汁抱着白白的饭,加上两种香气的冲击……
卫童实在受不了了,把饭盒盖一盖,又掏出两毛五来,“我还要一份肉汁,你给我留着,我过会儿就带饭过来盛。”
她急着要去送饭,许小北拦了一下,“别走啊,再送你两片猪肝。”
说着,从板凳上的小盆里,用筷子夹起两片切得薄薄的猪肝来,抬头示意卫童重亲开启饭盒盖,给放了进去。
又让许小南把另一个板凳搬前面去,上面有三个碗,里头放着葱花香菜辣椒油,“想吃什么,自己加。”
还送猪肝……还有配料……
忍不了了!
——
卫家。
卫大嫂赵金霞喊人吃饭。
桌上是一盆酸菜炖土豆丝,一大盘炒白菜,还有腌辣椒和酱黄瓜。
酸菜是拿猪油做的,里面还放了颗大料,虽然没放肉,闻起来可怪香的。
卫川先洗手进来了,赵金霞给他先盛了满满一碗二米饭,头向外伸瞧了瞧,见外头没人,跟卫川说,“二弟,你寄回来的钱都是咱妈把着,我看咱家也花不了那么多……”
卫川咳了一声,“大嫂,妈在菜园子里,可能没听见你喊,去把妈叫过来吃饭吧。”
赵金霞一噎,脸造得通红,转身出去了。
卫川皱了下眉。
卫家三个孩子,卫川是老二,他上头有个哥哥叫卫山,娶了媳妇赵金霞,生了一儿一女。
卫山和卫川是亲兄弟。卫山八岁卫川周岁时,他们亲妈死了,爹就娶了现在的继母。
要说这继母对卫山兄弟俩可没得说,嫁过来后里里外外地操持着把日子过起来了,再后来生了卫童。
卫童之后继母还怀过一次,先生号脉说是个小子,她就直接给流掉了。说家里有两个儿子了,足够了。
说白了,闺女早晚要嫁出去的,继母就是不想儿子多了以后的日子起分歧。
卫山卫川因此对继母十分敬重,可自打卫山娶了赵金霞,事情就有点变味儿。
赵金霞总觉得这两个才是亲哥俩,卫童不算亲妹,家里现在重活是卫山跟着卫父干,家用钱是卫川在掏,等于兄弟俩白养着继母和继妹,她心里就不舒坦。
女人总在枕头旁吹风,时间长了卫山难免动摇,可他又不好意思跟兄弟直说,就让赵金霞开口,商量弟弟往后少给家点钱,单独贴补贴补哥哥。
赵金霞试探了几次都让卫川挡回去了,结果今天又提起,卫川心情着实有些差劲。
好好地日子,再这样下去恐怕要被大嫂磨成豆腐渣了。
心情不好味口也就不好了,本来他最爱吃大嫂做的酸菜,现在这么一看,竟有些堵得慌。
正寻思着这顿饭要不要吃,卫童风风火火地进来了,端起卫川面前那碗饭就往外头跑。
卫川一愣,喝道,“拿我饭碗干什么去!”
卫童头也没回,“给你买好吃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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