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否定追求,喻池本来有点失望,她接着承诺友情,他又莫名安心,情绪乒乒乓乓来回着。
祖荷看着性格直爽简单,却轻而易举拿捏住人的心思,不得不说是一种天赋和魅力。
喻池不谈恋爱倒也并非傅毕凯所说,有喻莉华和蒋良平暗中盯着,他只是把学业排在首位,爱好次之,友情尚排在亲情之后,至于所谓的爱情,影儿都没有。
他健全时没空关注的事,现在生活处于重建期,更加没工夫停留和辨别。
祖荷忽然又凑近一点,用近乎气音说:“喻池喻池,我向你保证,如果我想跟你谈恋爱,一定第一个让你知道,不会让你从其他人那里瞎猜。”
又来了,在鱼池旁那种陌生的悸动。
也许第二次经历,不算陌生,但无法预料和把控的东西终究算不上熟悉。
喻池又看见那十颗整齐的白牙,大方,朝气,令人心动。
在他酝酿回应时,祖荷掏出MP3,一只耳塞轻轻挂到他的左耳,指尖完全避开他。
熟悉的旋律响起,姬柠的声音诠释出清新的力量感,涤荡一腔烦闷。
祖荷轻声说:“雯姐还没来,我们听会歌。”
下午最后一节充当自习的班会课铃声响起,喻池没法再开口,笔尖悬在草稿纸上许久,想感谢她替他出头,也想让她不必纠结风言风语,一腔话语滚动,怎么都太过煽情,喻池最终写下一句,把草稿本推过去给她。
“放学我们一起去喝可乐。”
祖荷用红笔打勾,放三个感叹号,在句末画了一个OK的手势。
离下课还有最后十分钟,唐雯瑛站上讲台,摊开笔记本压平,班会课有了点原本的样子。
“同学们,请先暂停一下手上的事情——”
她宣布校运会项目报名开始,作为高中最后一次运动会,希望大家都能踊跃报名,积极参与,不留遗憾。
宾斌不高不低接一句:“我可能明年还要再参加一次。”
周围直径三人的范围内都笑了。
唐雯瑛听不清,目光射过来,问:“宾哥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傅毕凯替他举手抢答,说:“雯姐,宾哥想报男子5000。”
宾斌高举他的男科医院小扇子:“……不是,我不抢主任——我不想抢体育委风头。”
唐雯瑛没让他们安静,用可以盖过两人的气场和音调说:“大家有什么想法尽快去傅毕凯那里报名,重在参与,还有差不多两个月时间,我们早报名早做准备。学习虽然是重中之重,我们也要适当放松,劳逸结合。”
说完,她让大家继续自习,就近走进门第一条走道,左右看看,像在菜市场货比三家,看看哪摊小白菜最水灵;然后习惯性两手连同笔记本负在身后,在后门处昂首挺胸视察一会,默默闪了。
教室还维持着老师巡堂的安静,每颗小白菜都认真安静,埋头田里;直到某个同学偷摸摸回头,发现老师已走,才松一口气,接着,整个班级打破微妙的安静,开始出现一些小规模的、正经的讨论声。
事实证明,任何事情一旦打上“重在参与”的旗号,最后基本变成“全民参与凑数”。
一晚上时间,傅毕凯或好言劝诱或威逼利诱,差不多把所有项目都填上人:祖荷这种扛相机好手,就报个相似项目——和甄能君组队掷铅球吧;言洲初中曾经爬墙外出,受到政教处通报“表扬”,还会扣篮呢,跳高最适合;宾斌不是最爱在死线前追着老师交卷么,接力赛少不了他一个;傅毕凯这种食堂冲刺金牌选手,自己也报了男子100米和400米短跑。
傅毕凯抖着报名表站在座位上嚷嚷:“还缺个男子5000米有没有谁来挑战一下?其他班的都是菜鸡,我们走完说不定都能拿分。”
没有应声,但好些人眼神悄悄扫过祖荷身旁,那里坐着校记录保持者,正塞着耳机低头翻看《极客时间》。
傅毕凯低头对宾斌说:“哎,宾哥,要不你把这个也拿下吧。”
宾斌做出翻白眼升天表情,说:“有没有搞错,我已经报名3000米了,给个机会我明年再参加行不行。”
傅毕凯突然一拍脑袋,说:“哎我怎么忘记这里有个冠军,喻池——”
教室刹那间安静下来,不少人屏气凝神,想围观,又怕太明目张胆。
祖荷扭头,前所未有地厉声斥道:“傅毕凯有病赶紧吃药,颐山医院两站路。”
颐山医院是本市唯一一所精神病医院,的确离学校两站路。
喻池拔开耳机,望向他。
傅毕凯全然忽视祖荷,立马换上一副抱歉口吻,双手合着报名表抖了抖,说:“哎呀,没事了,我忘记你不能跑了。骚瑞骚瑞。”
“谁说我不能跑,拿来。”喻池没什么表情站起来,隔着傅毕凯乱糟糟的桌面,手伸向报名表。
甄能君难得给言洲讲题时分神抬头,言洲一直竖起耳朵听着,师父罢工,他也明目张胆转身关注。
周围同学更是默默围观,大气不敢出。
本应吵闹的教室忽然间落针可闻。
傅毕凯滞了一瞬,眼中有怀疑,有戏谑,唯独没有敬佩;他只想挑衅一下,锉锉喻池在祖荷面前的威风和形象,全然没料到他会接招。
祖荷也站起,后脑勺留给傅毕凯,眼睛盯着喻池。
“喻池,你清楚在干什么吗?5000米,跑步。”
而不是走路。
她没忍心说出后半句。
“知道。”喻池往前探身,自个儿拈过报名表。
“喻池——”
“班花,”傅毕凯强势打断,“人家想跑,你别拦着人家表现啊。做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挑战自己。”
傅毕凯话音刚落,喻池已在男子5000米处签上自己的名字,薄纸如利刃,横在他脖子前。
第13章
祖荷就算再想替喻池出头,也不能夺回报名表、划掉名字,或者帮他跑5000米。
她对傅毕凯瞠目而视,叱骂道:“傅毕凯,你也太阴险了吧,喻池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激什么将,有意思吗?”
傅毕凯皮笑肉不笑,说:“依我看,绯闻不是绯闻,是新闻吧。”
言洲放下笔,插进来拦住二人——不如说主要拦住傅毕凯,他那架势,如果祖荷是个男生,恐怕早就肩撞肩干上了。
“心平气和,都少说两句。雯姐不是说吗,校运会自愿为上,重在参与,量力而行。”
傅毕凯从未想过和祖荷走到当面对峙的地步,以前就算小吵小闹,大多时候是祖荷朝他发火,半真半假的怒气落在他眼里,就成了独一无二的情致,他一向笑嘻嘻当耳旁风,隔天两人和好如初。
自从喻池意外介入,自然界稳固的三角关系,套进人际关系里不堪一击。
祖荷的偏袒从隐然变成公开,本来关心特殊同学无可厚非,但祖荷的热情超乎边界。
她简直像护犊子一样守护喻池。
傅毕凯委屈,不甘,他这个两年朝夕相处的同学,还抵不过每周见一次、认识不到一年、简直如网友的喻池?
傅毕凯捏紧报名表,仿佛真怕祖荷夺去了,嘀咕道:“我有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报名吗?抓着他的手逼他画押了?”
祖荷双手叉腰,像只小蘑菇,乍一看样貌可人,下一秒就要怒发冲冠发射孢子。
“好啊,喻池都能跑5000米的话,你是不是也能跑?‘做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挑战自己’啊,你那么厉害,也跑一个看看呀?”
傅毕凯:“……”
祖荷双唇收抿,下巴微扬,挑衅于无形。
傅毕凯曾嫌弃祖荷嘴巴,偏大,不温婉,男人口大食四方,女人口大食穷郎,祖荷就是典型的败夫相。
偏偏祖荷每个笑容都很夸张,一排十颗牙齿都露出来,有时还两排;傅毕凯无数次建议和想象,祖荷的笑容要是收敛一点,嘴巴樱口一点,一定非常端庄柔美。
现在祖荷倒是不笑了,可也不是常态的欢脱,不是他假想的温柔,祖荷罕见地锋锐,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攻击性十足。
傅毕凯的好斗性给激将出来,把报名表掀回正面,一屁股坐下,捡起中性笔。每个人只允许报名两个项目,傅毕凯在100米和400米短跑间,划掉100米,在5000米的喻池后面签上自己大名。
“谁撤销报名就是猪,弃权就是狗,跑一半趴下是猪狗不如!”
乱套了,全乱套了。
言洲脑中轰然爆炸,呆呆望着硝烟味十足的三人:此时谁的手要是不经意高于腰际,怕都像要打架。
这晚最后一节大自习课,唐雯瑛接到通风报信,轮流召祖荷、喻池和傅毕凯三人到办公室谈话。
甄能君二战高考,本来对班级杂事不太上心,事关祖荷,她难以置身事外,罕见地主动在草稿本上问言洲:这下要怎么办?
言洲回:“喻和傅都是超负荷运转,最好的结果握手言和,一起撤销报名。”
甄能君回想两个男生的剑拔弩张,写道:“很难吧。”
“要不就后宫争宠,两败俱伤。”
“……”
甄能君默默把草稿本这一角撕下,揉成团丢垃圾袋。
当事人三个陆续回来,个个表情发臭,看样子问题并未解决。
刚一下课,祖荷放下没写多少的卷子,笔也不收,兜起手机一言不发离开教室;喻池顿了下,习惯性把两支笔插回笔筒,随意捡本厚书压住没写完的卷子,防止半夜风吹走,紧忙跟着她后脚出去。
“祖荷——”
喻池在教学楼底下唤她,那边步子似乎迈得更大了。
来不及锁膝关节,喻池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快走,细看有点踉跄,仿佛回到追击劫匪那时候。
一直过了女生宿舍门口,走上田径场边夜间没什么人走的、通往后门的校道,祖荷回头瞪他一眼。
“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那么意气用事,他随随便便激将你就上当了!”
“……”
喻池第一次经历这种关系,明明自己并没做错什么,决定自己做,责任自己担,却还是很在意她的态度,想要她开心,想要她支持。他觉得很荒唐,想置之不理,却坚持不了几秒钟,又达成自我和解:他还是想让她改变态度。
祖荷见他不做声,继续控诉和加速:“你看,你连我也追不上,还想跑步,想把自己往医院送就直接说啊。”
夜风和灯光拂过他们的脸庞,地上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喻池不时能勉强踩上她的长影子。
电梯还没到一楼,祖荷狂摁好几下往上键,不得不刹车,气喘吁吁瞪着喻池。
喻池能踩上她的短影子了,也气息紊乱着:“这不追上了么……”
过了刚暂停运动那一瞬的眩晕,适应室内强烈光线,他才发觉,她双眼不知几时红了。
心跳又糟糕了。他悄悄抓紧校服袖口,想着要是她突然像在医院那次崩溃,他应该得擦一擦,肯定不能再嘲讽“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他不自觉柔了声调:“我对自己挺了解的,应该没问题,别哭,好不好?”
叮的一声,电梯好巧不巧拯救了他们。
“讨厌鬼!”祖荷跺脚转头,扎进电梯里。
“……”
等喻池进了电梯,祖荷才松开开门键,戳了下10楼。
深夜鲜有人进出,电梯里就他们两人,盯着显示屏上徐徐变大的数字,谁也没再说话。
“晚安。”他习惯性在自家门口跟她说,祖荷忽然回头,朝他凶巴巴吐了下舌头。
那显然是转机的信号。
喻池不自觉挑起一个淡笑,心安了一半。
笑意没能持续到卧室,一进家门就断了——喻莉华和蒋良平罕见地坐在沙发上等他。
唐雯瑛大概已经把消息递到喻莉华那里,试图在上交报名表前力挽狂澜。
他暗暗一叹,拉过圆凳坐到茶几和电视柜之间,一副接受聆讯的姿态。
“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喻莉华作为一家之主,通常第一个发言,此时却低头沉思良久。
蒋良平开口便道:“我反对。”
喻池望他一眼,像默默问理由;喻莉华没太大反应,看不出站队。
“那么快就忘记了吗,上一次追抢手机的,大概也就跑了百来米,回来后——”
蒋良平看喻池一眼,随便比划一下,像在说“结果如何你也知道”。
喻池的手自然搭在膝头,不自觉轻敲接受腔,上次磨破皮那种涩痛似乎再次布满残端。他的腿每晚都需要按摩,防止肌肉萎缩,若没有紧急家庭会议,他应该已经上床“抽打”菠萝枕头了。
蒋良平继续说:“现在高三关键时期,最重要是恢复正常生活,学业为重。如果再出什么意外,又要耽误一段时间休养……”
后果不言而喻。
三人的沉默如同黑夜一样漫长。
蒋良平对喻莉华投以希望地一瞥,喻莉华却看一眼跳到23点整的挂钟,轻声说:“太晚了,先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蒋良平以为自己是哨兵,没想到当了回炮灰。虽然无奈,总也不能压着孩子点头。
喻池家氛围向来民主,暂时不反对约等于希望颇大,再怎么反对也不会按头画押,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他实施“拖”字诀,拖到报名结束,一切尘埃落定。
喻莉华扣着手机的食指情不自禁敲敲机身,他熟悉这个思考或准备开口的小声音,刚站起来便不忙着走,定定看向她。
她不敲手机了,果然说:“离运动会报名截止还有两周,这样——明天晚出门5分钟,看能不能跟往常一样到教室。想跑起来的话,首先要学会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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