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更多像舍命陪红颜。
“去吧。”
“云朵我的沐浴球”用很多发礼炮刷屏,以多国语言直呼“太好了”。
“悄悄问一句,我怕踩雷,你们是不是变成hehe1717了?”
祖荷反射性扭头看向喻池,他果然没错过;这也太不“悄悄”了,简直明目张胆。
“对啊。”
喻池的心跳在爬坡——
“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转瞬又速降下去。
*
线下见面约在一个咖啡店,“云朵我的沐浴球”提前抵达,墨绿宽松T恤,帽子和五分裤都是黑色,脚上一双白绿相间运动鞋,气质像他的请求一样自信。
他很快注意到进店这对气质斐然的年轻男女,对方也微笑回视,他激动站起来,但注意到那根假肢,动作滞涩片刻,还好很快调整过来。
没交换过真名,不知道怎样称呼,只约定了“一统江湖”的接头暗号——当然是他提出的。
他正想开口,两人错开他,坐到隔壁的空桌子。
咦,不是?
他掩饰性正了正帽子,一屁股跌坐回去。
男人正好侧对他,特别是那根没有海绵“肌肉”的假肢,膝关节正冲着这边。帽檐遮挡,他忍不住偷偷打量:第一观感可惜了,明明长腿比例那么优越;再看似又出奇和谐,男人从进店到落座,没有丝毫掩饰残缺的扭捏,自信却又不乏谦逊。
“看够了没?”一道女声冷不丁道,“球球?”
“……”
戴假肢的男人也笑着回视他。
“他爹的,真是你们。”
他不怒反笑,屁股黏着椅子搬过来,坐到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
“我就觉得真的是你们嘛!竟然还逗我——”
祖荷说:“考验一下你的眼力。”
“那必然是火眼金睛,我自报家门啊,我叫曲无宗——”说罢,曲无宗掏出自己护照,当真比两人小三四年,正好属猴,“当年我妈离婚后帮我改了名,意思就是让我爸那边宗谱上没有后代,嘿嘿。”
喻池恍然悟了“他爹的”深意,朝他伸手:“喻池,家喻户晓的喻,池塘的池。”
曲无宗两手紧握,他乡遇故知般泫然:“师父,我终于见到您老人家了!不过17哥哥,你这个名字莫名有点耳熟……”
祖荷不动声色和喻池交换一个眼神,拿起曲无宗的护照端详:“巧了,我姓祖呢,单名荷花的荷。”
曲无宗说:“以后我们就是‘祖宗’了。”
“谁的祖宗?”
“美刀。”
“……”
祖荷无声地笑了。
三人点上茶点,曲无宗转头忘记“祖宗”,好奇喻池的工作、最近又发现了什么新游戏、可不可以帮他打一局等等。
喻池只说在一家名不经传的小公司当程序员,其他不涉及隐私问题知无不言;祖荷也说跟喻池在同一个公司做财务。
曲无宗就像刚被唐僧解救出来的猴子,半点不掩饰对师父的喜爱,就差指天为誓,上香入门了。
“对了师父,你听说过极锋互动吗?”曲无宗问,“就是当年开发CrossJungle的那家公司。”
祖荷几乎尖叫:“极锋互动!”
曲无宗抡拳轻捶桌沿,说:“荷荷姐你应该也玩过吧,当年CrossJungle多火啊。”
祖荷饱含深意往了喻池一眼,稍稍倾身,托着一边脸颊;姿势很温柔,像在等待一场倾诉,容易叫人卸下心理防线。
“当然,刚用上智能机那会,谁没玩过CrossJungle啊,是吧喻池。”
喻池眼神也微妙起来,但仍然鼓励性地“嗯”一声,等曲无宗的下文。
曲无宗几乎称得上豪情万丈:“我这次回国有两件大事,第一件就是现在啦,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见到你们;第二件事就是去见——不,是单挑——单挑极锋互动的CEO!”
若是早两年,祖荷的道行没那么深,指不定扑哧笑出声,说:那你还是只有一件大事,而且现在就办完了。
她不露声色关切道:“你跟这位CEO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吗?”
喻池也不显山露水:“说来听听。”
曲无宗便把和极锋杠上的来龙去脉描述一遍,偶尔夸张,主要是恨铁不成钢——极锋曾经让他失望——总体还算客观。
绘声绘色说完,曲无宗来一句:“17哥哥,如果你是我,你也会单刀赴会,跟极锋正面刚吧?”
喻池迅速打腹稿,以玩家角度发表看法,再从当初的回复邮件挑出几个观点。到底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六七年,喻池的观点更深刻透析,相较之下,曲无宗的新鲜而热忱,双方形成微妙互补,竟然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曲无宗难掩兴奋:“17哥哥,说实在的,我也没有网上发帖那么底气十足,他发邮件已经差不多说服了我。你看要不你帮我模拟一下,你当极锋CEO,预测一下他可能的说辞,我好准备应对的台词。”
这回,祖荷真的噗嗤笑出声。
“喻池是极锋CEO。”
“对对对,我就说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原来跟极锋CEO同名!”
祖荷:“……”
喻池:“……”
曲无宗朝喻池一比划,“我师父这气质也配得上未来CEO的角色吧!”
他听不懂她的台词,喻池可连她的潜台词都读出来了。
要怪就怪字母O的发音,算是中文里的第一声,放在句末,是陈述还是疑问不仔细听不出来。
曲无宗无疑听成了疑问句。
祖荷不着痕迹掩了下嘴巴,藏住崩坏的表情,悄悄和喻池对视一眼,得到摇头的暗示。
她敛起笑:“那我做什么,导演?”
曲无宗说:“我看你天生就这气质!”
喻池便说:“好,为了未来能当上CEO,我陪你操练一下。”
曲无宗一击掌:“明天就是未来!”
*
祖荷回到酒店,司裕旗把那盒延期的草莓送上来,随口问起刚在忙什么。
“又和喻池看完楼盘回来。”
约完曲无宗还剩大半个下午和晚上,祖荷的确又去逛了一圈。
房子属于隐私空间,一旦涉及,话题便变得暧昧起来,就像上一回的“室友”一样。
司裕旗暂时打消拎包走人的念头,揶揄道:“都到这个程度了。”
祖荷哪能没听懂:“到时候我也可以‘收留’你啦。”
“收不收留我没关系,”司裕旗的眼神像手指一样点上她的鼻尖,“你手里的极锋股权,可别便宜地让哪个男人收去了。”
上回提的是三字男人,这回的少了一个字。
祖荷将一颗洗干净的草莓堵住她的嘴:“火星都没登陆,你就假设我飞出银河系?总得我先有男朋友才能假设结婚吧?”
司裕旗不得不用纸巾包住草莓头取出一半,轻声叹道:“我就怕两个男人都动机不纯,冲着你的股权和事业来;极锋现在可是香饽饽,其中一个一旦跟你结婚,你们自然变成一致行动人,多出这一手股权,控制权不就跟着过来了吗。”
祖荷想了想说:“男人倒是比女人还容易放下自尊,用婚姻置换利益,反正结婚对他们来说不用怀胎十月,不用经历生育痛,没有任何损失。”
姐妹俩鲜少聊及感情,男人话题还没股市叫她们兴奋。
司裕旗略显意外:“你倒是想得挺透彻。”
“对啊,”祖荷轻快地说,“所以我高中时候就打算丁克,生孩子像‘拉一坨钢铁大便拉到肛裂’——我妈妈告诉我——多痛苦啊。大学谈过恋爱又觉得既然丁克,也没必要结婚,想分手就把对方踹出门或者自己收拾东西走人,不用像各种离婚谈判,求奶奶告爷爷一样‘亲爱的,你就同意了吧’。再到现在工作,我有自己公司,又准备继承我妈妈的家业,我才不想结婚被别人分一杯羹。”
司裕旗按“国标”已经成为白骨精剩女,但她当年既然有自己改名的魄力,现在也没人敢催婚。
她享受到了自由的好处,便想把这份阳光也普惠开来。
“连你初恋也分不了?”
“我还指望他给我挣钱,”祖荷半真半假道,“既然两个人都不缺钱,还是经济相对独立清爽一点。”
“小兔崽子,真不愧是我妹妹。”
司裕旗暂时放心吃掉半颗草莓。
“你跟向舒谈过了?”
司裕旗冷不丁挨上回旋镖,将纸巾砸垃圾桶,拎起自己的包。
“不谈,顺其自然,该咋咋地。”
*
这边喻池回到家也没闲着,刚洗澡出来,喻莉华便掐点打来电话——喻校长现在也只有周六晚稍微有空。
大环境所致,许多才过了25岁的年轻人,便被贴上“待售”或“急售”标签,源源不断被家长推往婚姻市场。
喻莉华倒没有“推”,只是“询问”了一下。
“是我一个老同学拜托我介绍一下,当爹的着急了,女儿跟你同行同个城市,比你大六岁,博士毕业——”
喻池自嘲打断:“我就一本科,高攀了;再说工作挺忙,算了吧。”
喻池一向主见多,喻莉华很少有说“不”的时候,心里其实也不想接这个活。
她坦言道:“也不一定非要结婚生子,我只是担心……我怕你看到别人两个人,心里不舒坦。”
他坐到床沿,上臂从腋拐握把上穿过,折回来捏了捏鼻梁,无奈一笑:“别人还有两条腿,我一条腿这么多年也过得挺好。”
喻莉华默契而笑:“过得好就行,我就帮人问问,完成任务,省得天天被唠叨——你爸爸都没这么唠叨——你不用有心理压力,啊。”
喻池反倒觉得压力大的是喻莉华,职业病愈发明显,说话都不幽默了。
“妈妈,以后再有这样的活,你直接帮我拒了,”他无意识抚摸腋拐的支杆,“我现在……有喜欢的人,在试试看能不能追得上。”
喻莉华和喻池个把月才通一次电话,自然跟不上他的动态。
那边安静一瞬,宽怀而笑:“是吗,是个怎么样的人?”
“人很好,在一起很开心。”
“那挺好的,怎么认识的啊,朋友介绍?”
“……工作上。”
“该不会也是同事吧?”喻莉华松快道,“像你爸爸和我一样,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多自然。”
“也不算,是合作伙伴吧,”喻池说,“等追上再跟你们说吧,八字还没一撇。”
“那行,你、加油吧!”她忽然笑了一下,但更像哭了,感概道,“我当年还特别怕你走不出来……”
“……”
他自嘲一笑,手臂跟着轻轻摇了摇腋拐,其实就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一楼客厅挑层,喻池又是一个极简主义者,家具很少,装饰性物品几乎没有,空旷得像搬空的家,家政阿姨都说最喜欢打理这样的房子。
他不禁有点想念他的“室友”,挂断前说:“妈妈,我房子装修好了,你们暑假有空过来玩吧。”
*
新的周二,曲无宗约定去极锋参观的时间。
他被领进一个叫天琴座的会议室稍等,刷开和喻池、祖荷的三人小群,祖荷将群名改成了“球球vs极锋”。
曲无宗笑着回复一个勒紧脖子拥抱的表情包。
“我已经深入虎穴了,看我的。”
祖荷:“加油!”
曲无宗:“必胜!”
“好,必胜!”
估计要是面对面,曲无宗说不定要跟她击掌。
不一会,背后传来敲门声,群里没吱声的喻池出现在玻璃门外,面上闪过一瞬意外。
曲无宗惊奇起身,扶着桌沿:“17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难道你也跟极锋CEO杠上了吗?”
想想也是,堂堂一个CEO,只招待他一个人多浪费时间,说不定同时约了一群“抬杠玩家”,今天集体招安。
“……差不多,但我比你早来一点。”
喻池反手关门,习惯性拉白板旁边那个椅子——互联网公司氛围虽平等自由,但同事经常自动把桌子短边、白板旁边这个位子留给他,像一间教室的讲台位——脑子一转,改成走到曲无宗身旁坐下。
“17哥哥不容易啊,还来了不止一次,这家CEO是不是特别难搞?”
曲无宗仰头张望天琴座天花板的四个角落,松一口气。
“看来这家CEO还算人道,没有在这里装摄像头。”
喻池含笑示意走廊外面的一个:“这里玻璃墙,外面那一个可以拍到里面。”
曲无宗像发现角落蜘蛛般,吓一跳,抚着胸口:“还好还好,应该不会把声音也录进去吧。”
嘴上这么说,声音却不自主降低。
喻池说:“那你得大点声。”
曲无宗嘴硬道:“我说极锋的‘坏话’还不够多吗,怕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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