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在末尾稍顿,下意识地将致歉时的鞠躬改成了点头加以致意。
“你这话说得倒是有意思,我就不信你没看出来。”
郑女士这话说得含糊其辞,却也一针见血。
可陈醺的说辞都已经给出去了,就算对方看穿,这会也不能再松口。
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圆:
“尽管每个销售的习惯和思路不同,但大家都是真心实意为客人服务的。”
语气诚恳得自己都快信了。
抬眼看去,郑女士的神色不似有松动。
眼皮还是那么半抬不耷拉着,肩头的棕色卷发传达出光华流转的——
不买账。
到这儿谈话就算结束了。
陈醺觉得自己好像把能提供的解释都说出来了。
却又好像什么有营养的话都没说。
她有些僵硬地转身。
打算识趣地退场,却提不起丝毫来时那提刀四顾的踌躇满志。
只深感这担子,还是一动不动压在原来的地方。
踏出几步,她才发现,本来应该等在外边林柏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就站在玻璃门边看着她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是一抹望不到头的复杂神色。
陈醺不自觉慢下脚步。
想要去分辨那眼神里,究竟有几分欣赏,几分喜爱,又有几分温柔。
第28章 灰皮诺
夜色柔柔盖下,连空气里都是暗色的温柔味道。
视线像被他黏住,一时竟挪动不得。
陈醺脑中走马观碑一般检视自己刚刚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和动作,甚至每一帧体态。
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听到了哪些?
会不会觉得自己沟通失败、不过如此?
良久的沉默,就到陈醺怀疑自己的脸色都要不对劲了。
她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干嘛这样看着我。”
“饿了吗?想去吃什么?”
被迫收回缱绻眼神的男人却无意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你挑吧,我都行。”
她看起来有些疲倦,还有些焦灼。
连讲话的声音都闷闷的。
林柏周:“……”
林柏周:“怎么,追客户没追上?”
陈醺仍是低垂着头:
“是啊,感觉没表现好,心里没底。”
看着她闷闷不乐的发顶,林柏周慢慢笑了:
“怎么会呢,我看着挺好啊。态度挺温和,但立场很坚定。”
“是吗?”
陈醺边走边瞥他一眼,注意到他一边走,还一边把靠近她的一只手虚挡在她身后,为她隔开街边并不拥挤的人流。
她心下微微一暖:“那完了。”
林柏周只专心走着路,没有发觉陈醺又起了歪心思。
“怎么就完了?有那么严重?”
“说严重倒也不是那么严重。可是你看——
你之前不也是、也是态度温和,立场坚定地追的我。
连你都没追上,那我这单也应该是黄了。”
陈醺话里的笑意四散而开,引得林柏周驻足。
他停下来,看着她清浅的笑,迎上她漫不经心的目光,慢慢地说:“不见得吧,我倒是觉得我快成功了。”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成竹在胸:
“照这么说,你应该也快追上了。”
然后,再不给她乱接茬的机会,直接打开副驾驶的门,示意陈醺上车。
陈醺老实坐进去,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嘟囔:
“这不是不赶时间了嘛,怎么还是你来开啊。”
林柏周也不看她,只专心发动汽车。
“你不是让我挑地方吗,难道我还坐在旁边指挥你开车?”
道理倒是没错,态度也无可指摘。
可她抬眼,蓦然从车窗倒影上,将自己的表情尽收眼底。
她微挑着眉,嘴角还有浅淡的弧度。
这让陈醺忽然意识到,最近她好像老有些爱“抬杠”,总要在嘴上跟他斗上几个来回。
直到再也挑不出下口的地方,她才肯歇了气。
她别扭地了然,自己对林柏周的态度,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不知道林柏周有没有察觉到她状态的变化。
她半是得意半是遮掩地想,小心思全显露在脸上也全然不在意。
而当黎梓恬见着她这幅模样时,毫不留情地评价:
“啧啧啧,打眼一瞧就是一副少女怀春图。”
陈醺闻言只翻了个眼风去,唇角眼角仍是勾得弯弯的。
没有想到她会连言语抵抗都完全放弃。
黎梓恬被腻得不轻:
“看你那个样子,你俩这是在一起了?”
“快了吧。”
陈醺对这个问题倒也不逃避闪躲了。
不过目前她明显更关心另一件事:
“上次那个报道的事,你们公司真的上手去查了吗?有没有什么眉目?”
这下黎梓恬更是啧啧称奇了。
“还没确定关系呢,就这么关心了?”
“说说嘛,你就当我是好奇这么大一个八卦呗!”
。……倒也说得通。
黎梓恬直起身子倾向前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还真叫我们找到了发这个通稿的人,背后冤家。这事吧,其实简单得很,他们西京有个对家,原本也想在那个园区开个便宜工厂的,还能搭园区统一物流的顺风车,结果没开成。这不一看西京的厂子居然生产线都铺开了,赶紧举报发稿一条龙。”
“要照这么说,那就完全不是官方的意思了呗?”
“本来就不是,但是这么一折腾,政府部门肯定重点盯住他们啊,什么小动作都没空间搞了嘛。”
“他们本来就没有要搞什么小动作嘛!”
“嘿,你看你那个心窝子都浅成什么样儿了!”
陈醺这急忙维护的举动叫黎梓恬半口气堵在了嗓子眼里,上不上下不下的。
好好地故事叫两人讲得七零八落的。
陈醺也不急也不恼,就任由黎梓恬打趣自己。
黎梓恬也来了劲,越说嘴上越没个把门的了。
“也好,我看这个小林总可以,你也该过几天好日子享几天福了。”
这荤话是黎梓恬惯常挂在嘴边拿来说她自己的,管跟帅哥约会谈恋爱叫“过好日子”。
“可唯一就是有一点要交待你——无、论、如、何、”
黎梓恬向前倾去,盯住陈醺一字一顿:
“不、要、怀、孕!”
“……”
陈醺刚想反驳,可迎上黎梓恬深切的眼神,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会搬出尹白的例子来警醒她,无非就是小白最近一定过得不太舒心。
“小白最近怎么样,跟你有联系吗?”
见她会意,黎梓恬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整个人散下来,又靠回了椅背。
“她最近么,大概也就一般,你忙我也忙,联系自然不多。”
陈醺默然,一时有些接不上话,又为自己想不到说什么感到有些内疚。
“行了,倒也用不着道德绑架自己。
结了婚有了小孩本来就是会跟从前不一样的。
咱俩也有自己的生活要操心,各人都只能靠自己不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但是陈醺想了想,也没有因为自己心里一时动容就贸然联系尹白。
隔天。
陈醺回到酒店,老板周朗并没有追着问她郑女士那边的进展。
甚至在早会上连提起这件事的苗头都没有。
陈醺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本着“早请示晚汇报”的“下属准则”,主动去找周朗汇报这一步小得不能再小的进展。
工作上的事绝对不能想着等自己憋个大的再说。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在职场上到底还是比不过让老板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来得安全。
陈醺简单地汇报了与郑女士的谈话和对方的态度,周朗没有给出评价。
正当陈醺以为他不打算说什么了,准备离开时,周朗却又开口了:“你这样还是太被动。
有没有搞清楚客人现在在接触哪些竞争对手酒店?
同档次的别家还有没有档期?
人家给出的价格和条件又是如何?
敌情都不了解就张开嘴巴坐在家里等?”
要不说周朗能当总监呢,陈醺没让他把张开嘴坐等天上掉馅饼给说完,迅速摆出做笔记的姿态,潜心记录。
她看着自己的笔记,一条条全都是主动出击的方向,佩服得五体投地,行动得马不停蹄。
剑及履及地在外面跑了一整天,陈醺也无心下班,回到办公室又拉出她的表格大法,老僧入定式地整理今天一天搜集到的信息,同时也是梳理自己的思路。
她机械地往excel表格里输入一家家竞争酒店的名字和所属区域,盯着看了半晌,忽然灵光乍现。
抬手就去抓桌上的固定电话,按下几个键又顿住,将话筒放回去。
然后掏出手机重新照着资料上的电话拨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是温柔和煦的女声:
“您好,xxx酒店,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您——”
陈醺下意识就要摆出同样甜腻的声线答话,又及时刹车改回平时正常讲话的腔调。
“咳,你好,我想问一下你们酒店明年的六月十六还能不能办婚礼呀?”
“女士请您稍等哦,我们这边马上帮您查一下档期。请问大概的桌数能确定吗?”
陈醺想了想,按照郑女士计划规模的三分之二报了出去。
听到对方轻快地说:“还有档期的哦女士,请问您贵姓呢,方便留一个联系方式稍后让我们的销售同事联系您,给您介绍下详细情况吗?”
陈醺仍然不放心,有档期也不代表同一天没有预留给别的婚礼,还是有为郑女士做了预留的可能性。
她咬着笔头继续演戏:“那当天你们还有别的婚宴预定吗?毕竟难得结次婚,我可不想跟别人家不认识的撞上,到时候万一礼金收错了可怎么办。”
她在心里掂量着语气,尽可能地往之前见过的焦虑新娘身上靠拢。
就这么一路筛选下来,将已经确定没有档期的酒店排除——已经没有档期就说明郑女士想订也订不到了;再将完全没有接到过询价的也排除——连询价也没有过,那就说明郑女士压根没有将他们列入考量名单。
这样一路勾勾选选下来,城里的十来家同档次的竞争对手范围被缩小到三家。
还算初有成效!
接下来她干劲满满,想从地理位置入手继续缩小范围,却尴尬地发现他们这几家酒店都离市中心不远,却都里郑女士家不近。
——这个方法无果。
陈醺翻飞的手指停了下来,盯着电脑屏幕干瞪眼想了一圈,还是只能掏出手机再次联系婚庆公司,问问他们有没有在交谈过程中听客人提及过属意哪家。
她闭上眼请重重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不管这单追没追回来,回头都免不了请婚庆公司的人吃顿好饭了。
就这么梳理了一通,然后赶在夜色倾覆前,不得要领地下了班。
第29章 Moscow Mul
然而出乎意料地,看起来丝毫没有被打动的郑女士,隔天带着男方妈妈来酒店找陈醺了。
接起电话时,陈醺还懵懵地反应了几秒。
“小陈吗,我跟我婆婆到你们酒店了,你在哪?”
“我就在酒店,您跟阿姨在大堂稍等,我马上就过来。”
挂了电话陈醺猛地站起来,走出去几步又返回来,扶住因为突然大力还在转悠的椅背又坐了回去。
手忙脚乱地抽出办公桌上的小镜子检查过妆容,补上口红,这才又重新起身边捋头发边往大堂跑。
盛庭酒店的后台办公区处在夹层,走到大堂需要绕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再下楼梯。
陈醺边走边给中餐厅的值班手机号发消息预订小包厢。
走到与大堂一门之隔的走廊尽头,门边有一架全身镜,镜子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副一人高的仪容仪表标准对照示例图,是给所有会在前台后台穿梭的员工自查用的。
陈醺对着镜子抚平自己的衣摆和裙裾,将手机揣回平整的外套口袋,挂上职业微笑。
推开门,信步踏入光影亮丽的战场。
头顶是光华流转的水晶吊灯,脚下是人影绰绰的大理石地板,空气中是距离感十足但同时标志性也十足的香薰,这就是他们酒店人每天踩着高跟鞋穿着套装作战的环境。
转过雕花镂空屏风,深色绒布沙发上坐着的,就是郑女士。
陈醺上前笑着打招呼,同时视线悄悄梭巡,却并没在几步远的距离范围内看到符合“她婆婆”形象的其他客人。
郑女士一眼看穿她的眼神,了然道:“我婆婆她去洗手间了。”
陈醺当即笑容更甚:“啊,好,那咱们先在这儿一块等等她。您看一会儿是我带您二位一起再上去看看宴会场地,还是先坐下来聊聊细节要求呢?”
“她对宴会厅不会有什么要求,但是……”
众所周知,“但是”后面才是重点,可才说到一半,她却突然收住了话头,平静地盯着陈醺身后,像坐下来就不曾开口一样。
陈醺顺着她的眼神转过头看去,一位年长女士从拐角洗手间的方向出来。
如果说之前陈醺看到郑女士强势的一面,是由犀利的语言和态度塑造,那么这位年长女士的强势,就是卷进了头发丝里,踏进了步伐里,刻在每一个毛孔里,打眼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个好说话的。
陈醺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除了笑,也没有更好的应对方式了。
通常来酒店看婚礼场地的,如果不是新娘自己一个人,那作陪的不是准新郎就是新娘妈妈,像这样婆媳两个的组合其实算少见。
陈醺除了按照平常的流程打招呼介绍之外,全神贯注留心观察这位婆婆。
刚才郑女士没有说完的话里,说她婆婆对宴会厅的情况不会有要求,那么她最在乎的会是什么点呢?
陈醺想了想,决定按照郑女士的提示,先邀请她们到大堂吧坐下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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