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她像爷爷那样走的措手不及。
那种恐惧将我从现实中抽离,我抑制不住的发抖,压抑的感觉几乎扼住了我的喉咙,我用力的吸了口气,那口气却迟迟无法到达我身体里每一个细胞,一瞬间,眼前什么都看不清,但我并没有失去意识,我恐惧地叫着我母亲。
等有了视线恢复,才发觉自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我一遍又一遍的呼吸,让自己平静下后才又一次走了进去。
刘生敏的母亲就在旁边坐着,疲惫的,没有灵魂的坐着。
听母亲说,是刘生敏的母亲打来电话,希望母亲传话给我,让我去看看生敏的。
刘生敏迟迟没有醒来,母亲让刘生敏母亲叫个亲戚照看,让她回家休息。刘生敏的大姨到了,她才在母亲的陪同下回去了。
身边没了人,我便将帘子拉住,然后坐下来轻轻握住刘生敏的手:“醒来吧,我知道你醒了,没有人在身旁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最后才看向了我,她闭上眼缓缓说:“别哭。”
我吸了吸鼻涕问她:“早就醒来了,为什么不睁开眼呢。”
她很平静的说:“觉得好丢脸,一想到我妈要在我面前,流泪,流泪,看着我红着眼眶,背着我以泪洗面,我就觉得肉麻,烦躁。为什么醒过来了呢,一想到被人看着我,用那可怜的眼神,我就恨不得钻到洞里去。”
“为什么……”我鼻子一酸,低下头去,“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呢。”
她看着我,最终低声说:“对不起。”
晚上,起来的时候,床上空空如也,环顾四周,找不到刘生敏,我便轻轻的走出病房。
走廊静悄悄的,灯却很亮。进入大厅,扭头一看,刘生敏就背着我坐在开展的窗户上,风吹的她的头发飘上飘下。
我拔起腿朝她跑去,却怎样都使不上劲,然后她在我的面前,头都没回一下,跳了下去。我瘫坐在地上,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尖叫起来。
感觉全身在坠落,我猛地惊醒,睁开眼后看着周围的环境,人却还在那个梦境里,迟迟缓不过来。
心脏剧烈跳动着,让我感到下一秒就会猝死,梦里的那种恐惧让我不寒而栗。
此刻,我正坐在椅子上趴在刘生敏的病床上,我坐起身来,回过头,看到刘生敏坐在黑夜中,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坐稳了,我便小声问她:“怎么不睡觉?”
她的声音很小,但我还是能听到她声音里的哭腔:“我睡不着,梵妮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
“什么梵妮?”
“梵妮死了,她总是在问我,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没保护好她。”
“梵妮是谁?”
“她在我爸爸的车里被闷死了!”她哭泣的声音变得崩溃,我吓的懵住了,睡在一旁的大姨一个激灵,翻下床,跳到刘生敏面前叫了医生。
刘生敏大哭着,声音丝毫没有减弱,病房里越来越多的人醒了过来朝我们这边看。医生护士匆匆赶来,一边安慰着刘生敏,一边往她身上打了什么。十几分钟后,她安静下来,然后沉沉睡了过去。
我坐在一旁,惊魂未定。病房里的其他人也躺回自己的床上。
我感觉透不过气,走了出去。与梦境里不同的是,走廊里,大厅里都有不少的值班护士和医生走动,还有那些病人的家属,坐在有空座的椅子上。
我站在大厅的窗前,打开一点点窗户,微风吹过来,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
我有些累了,坐在了椅子上,我前面一排有一位抽着烟的大叔,后面一排有一位睡得东倒西歪的女人。
我坐在那里仰着头,白花花的墙壁,明晃晃的灯。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才发现它不断地发着抖。
我好害怕,我该怎么做,为什么会这样。
我捂住嘴巴闷声哭着的时候还在想,如果我此刻想生敏那样大声哭泣,会不会也被医生注射一针,可我也好想那样发声大哭呀。
第二日,看到楼梯的角落,刘生敏的母亲和刘生敏的父亲吵架。她崩溃的大喊:“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结婚啊!”
什么都做不了,那是别人家庭的事,我什么都做不了,于是默默走开了。
阿姨进病房前,我一直在门口等着,她走过来,我便问她:“梵妮是谁?”
阿姨愣了愣神,从门口看了一眼刘生敏,然后看向我转身朝大厅走去。有好长一段时间里,阿姨都只是看着窗外没有说话。一直以来冷若冰霜的她,此时却面容憔悴。
我坐在她的身边,偶尔偷偷瞄她一眼,其余的时间,我就只是沉默的坐着,等她开口。
“以这样一个场景下见到你,太羞愧了。”她终于开口了。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仍然望着窗外,我没接话。
“你知道,为什么我对敏敏这么的严格吗?因为她的父亲,他那不尊重人,以自我为中心的父亲。为了摆脱她的父亲,我拼命工作,却还是支撑不起我和敏敏的日常开销。于是,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敏敏身上,我希望未来她和我过上不一样的日子,她可以依靠自己,”她偷偷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可是,我是压抑的,她的父亲也是压抑的。不知不觉,这份压抑就都转移到了敏敏身上,不管是我也好,还是她的父亲也好。”
我能感觉到她看向我来,可当我转头,她又闪躲的看向窗外。
“梵妮是敏敏年初的时候带回来的猫,只要不影响她学习,她干什么我都同意。可是,这次考试没考好,她父亲就要把猫送走,她也反抗,可她的父亲不会在意她的感受,不会听取任何人的建议。她没有能力反抗只能去妥协……”
本来,到此就可以结束。可送猫的那一天,刘生敏的父亲刚出发没多久,公司就打电话来叫他赶回去,在这将近三十多度的天,车就被停在路边,猫又无法带上去。而刘生敏的父亲一去就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等到他返回车中,才发现他忘了通风,猫躺在那里没了动静。
刘生敏父亲又开回小区里,把猫埋了。害怕刘生敏知道后,因此不去补习,她的母亲就瞒住了这个秘密。可去补习机构缴费的前一天,这个秘密被路过的邻居看到后,告诉了刘生敏。
刘生敏发了疯似的冲回家中,质问她的父母:“梵妮埋到哪里去了?”
她的父亲一阵沉默。
“我要把这个小区全刨一遍。”说完,抬脚就往家门外冲。
阿姨一把拦住她问她到底想干什么。她推搡着,叫喊着:“放开我。”
叔叔猛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她的面前,抡起手给了她一巴掌:“为了一个畜生,你看看自己什么德性!”
刘生敏安静下来了,阿姨也吓到了,连忙拉着刘生敏回到了她自己的屋子。
她再也没出来。
第二天缴费的时候,阿姨叫刘生敏,她只是躺在被窝里,在这闷热的夏天里,裹成一团,说累了,想休息。
阿姨叹口气,由着她去了。
回来的时候,怎么叫刘生敏都没反应。看着门口的鞋子,知道就在家里。
打开卧室的门,依旧是门窗紧闭,窗帘厚实的遮住阳光,热气扑来,唯独没有刘生敏的影子。最后,回头看到了厕所紧闭的门……
阿姨抑制不住的发抖和哭泣,尽管我看得到她经量在压抑自己,可是话刚说出来,眼泪就流了下来,怎么擦都擦不完。
刘生敏搬着椅子坐在洗手池前,头发散乱的披着,趴在洗手池一旁,手浸在水池里,黑红黑红的血浸染了整个水池。
我不知所措的拍着阿姨的背,却怎么都说不出,没事的,都过去了。
后来我在网页上搜索了梵妮这个名字,看到这个名字含义的那一刻,心酸涩了起来。
自由。
这个名字,在法语里是自由的含义。
那天对于刘生敏来说,死的不只有梵妮,还有她对自由的渴望。
我握着刘生敏的手,心里很压抑,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的我,让我很生气:“那时候……没能在你身边,我觉得……很抱歉。”
“你抱歉什么呀,你什么都没有错,不要自责。”
我留在医院照看生敏,整整一个礼拜,她的的情绪很不稳定,夜里总是哭着。
“芷岁,在发生这件事之前,我的心就总是像现在这样悲伤着。可那时候的我没有理由悲伤的,母亲除了学习上对我严格以外,其余的都对我挺好的,父亲该尽的责任一个也不少。我还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没有大灾大难,我本身就不应该悲伤的。可是不知道从哪个时刻起,我就是觉得未来没有可以期待的事情,觉得生活很没有意义。我就是觉得某个时刻,我身边的人都不属于我,觉得很孤独,很想哭,但是我没有理由去悲伤啊,这是为什么呢?”她抓着我的手哭着,“芷岁,这是为什么呢?”
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偶尔,有时,我也总是悲伤的。
打了几天的针,喝了几天的药,刘生敏才好像真正的正常起来。情绪也好了很多。
夜晚,睡不着,刘生敏小声对我说:“想出去走走。”
我扶着她,与她走在巨长的走廊里,走廊里的人行色匆匆,与我们擦肩而过。
这样的场景很久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回忆与现实重叠,我就一下子掉落进去。
十二岁的时候,我们第一次吵架,有长达一个月没有说话。和好那天,是刘生敏突然拽住了我的手,从我的同桌身边拉走。我们漫无目的的走在乱哄哄的教学楼里,我兴奋的将脸怼在她的面前,问她:“我们去哪里呀?”
她装作不在意面容却抵挡不住她眼里的喜悦,故作冷酷的别过头去说:“不知道,别说话,安静的走会儿。”
然而十九岁的今天,在这应该沉睡的夜里,我却牵着刘生敏的手,在这静悄悄的医院走廊里走着,两人谁也不说话。
我像那时回过头去,刘生敏朝我笑了笑,眼里的光却暗淡了下去。我轻声问:“我们去哪里呀?”
“不知道,我总是不知道该走去哪里。”
我没有作声,走到尽头时,她看向我问:“怎么又哭了。”
我没有发现,只是觉得悲伤。
“没关系的,会好起来的。”
她总是会这样安慰我,在我难过时、不知所措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是在这个时候,她也会说:“没关系,会好起来的。”
她这么说,我的眼泪却啪嗒啪嗒止不住的往下掉。
“对不起,我没能早点发现,你内心如此的煎熬。”为什么没有发现呢,我们明明这么久的好朋友,应该早就发现的。
起码应该像爷爷那样,有感觉的知道……
刘生敏在一个星期之后,在这个从小到大放过最长的假期里,去了北京接受了心理治疗。
偶尔,我给她打电话,她也终于可以接起电话。她的状态慢慢在变好,经常和我絮絮叨叨的。
可我还是感觉,刘生敏从那场昏迷中醒来,从奈何桥上走了一圈,好像变了一个人,又好像没有,像是我的生敏,又不像是。那碗孟婆汤我想她是喝了点的,她像是忘记了很多事情,变回了从前那个性格,又好像被赋予了一些新的性格。
有一天,她对我说:“我们都太想要做大人眼中的乖宝宝了,所以才总是会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做一些事。”她顿了顿说,“最近,我思考了很多问题。我好像找到了一些答案。”
“什么?”
“关于我为什么是悲观的。”
“为什么?”
“因为我总是抱有期待。”
“……”
“因为总是抱有期待,现实与所期待的事情有所差距时,就会给大脑发出错误的信号,啊,这个世界本身就不是美好的。”
我脑子嗡嗡的,却什么都答不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已经全部写完存稿,但由于个人原因,两个月之内不会更新,虽然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看到,但谢谢这些书粉的支持
第33章 有关爱情
在我开学后不久,刘生敏就从北京回来带着大包小包赶往了自己的新学校,她没能如愿去外省,留在了这个束缚住她的城市。
给她打电话问她:“新学校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喜欢。”
“怎么?”
“就是一看就是那种很死板,规矩很多的学校。”
“我们学校也是这样啊。”我笑笑,“那社团呢,加了什么社团?”
“加了几个自己喜欢的兴趣社团,专业的我就没有报。”
“为什么,那样不会加不够学分吗?”
她满不在乎:“我全知道的,人家社团里的所有活动都是向所有学生开放的。到时候我多参加几个就好了。”
“可是……”
“人生就这几年是轻松的,大学之前忙学习,大学之后忙工作,大学期间还要忙社团。我可不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能等老年以后坐着轮椅去做。”
我有些羡慕:“哇,刘生敏,有点酷呢。”
“那是,我可是刘生敏啊。”
她的状态真的好很多,我微微一笑,问:“男孩子呢,有没有喜欢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我最近总是梦到一个男生。”
“谁呀?”
“我在北京住院的时候,吃不惯医院的饭,总是叫外卖,有一个送外卖的男孩子经常来,他长得很帅,偶尔我们还会说说话。”
“什么情况,这事怎么之前没和我说过!”
生敏连忙解释:“那不是那个时候,也没觉得会有什么呀。”
“可他现在人在北京吧。”
“我也知道,可是真的很奇怪,我几乎每天都能梦到他。”她顿了顿,“你说,我要不要主动联系他呢?”
“我也不知道,如果总是想到他,不要让自己后悔就好。”
“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对爱情期待的人,总是会更容易沦陷,她每天阿亮阿亮的叫着,我却有些隐隐不安,我的大脑告诉我异地恋不可靠,网络上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我还是放纵她一点点的掉落进入。
毕竟也有那么多成功的案例,只是我不那么幸运而已……
开学几天后,李月迢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是与江枝和十指相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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