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回家偶尔路过,那个乐园已经随着那块土地一起荒废掉了,陈旧的设施仍旧摆放在不变的菜市场身后,可是它们却被我们这群也曾对它们爱不释手的孩子抛弃了。
我点了点头:“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
她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呆滞的看着窗外对我说:“以前的时候,就算是很无聊的梦,醒来以后都能够清清楚楚的将梦里的一切细节都讲出来。可是,芷岁,”她看向我,“最近不会了,哪怕在梦里委屈的嚎啕大哭,哭到半夜醒来,很久都无法再次入睡了。当之后再睡着后,早上醒来时便会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说,我是记忆力变差了呢,还是开始主动忘记一些不好的事了呢?”
我看着她,目光下移,看着那条有些丑陋的疤痕躲在影子笼罩下的暗处,像极了见不得世人的丑娘子。我轻轻捂住她的疤痕,她却抽出手来对我说:“芷岁,我不觉得它丢人,它是我重新来过的象征,而我只是杀了过去那个懦弱的自己。”
“如果你每一次都以这样的方式重新来过,有几条命够你搭?”我们所坐的座舱开始下落,夕阳完全隐没于山下,夕阳折射出来的紫色晕染半边天空,有一些浪漫情调,那是刘生敏所喜欢的,“我爷爷说,他抱着无数重新来过的态度,度过了这一生。可是他最后还是有事情在后悔。不是所有重新来过,都能够真的能放下一切重新开始的,有些时候,你做了那个事情,就是不可逆的,重来几次都没有用。所以,生敏,无论怎样都不要去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的确,要是那时的我真的醒不过来的话,我一定会怨恨那时的自己。”天空终于暗了下去,城市的灯火取代了自然界的光彩,座舱里的灯光霎时亮了起来,她抬起头笑了,“其实现在看来,这个世界也没那么糟糕,糟糕的只不过是那时候的自己。”
我鼻子一酸,撇去一边,摩天轮缓缓落下,门外是等候的人群。她说的不只有她自己,还有无数个像我这样的人。
我们在外地转了一周,就坐上了回家的火车上,车厢里杂乱的食物味道混在一起,还有大人小孩嘈杂的叫着,我在半梦半醒中抬起头,看向刘生敏,她皱着眉头看着手机,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轻声问道:“怎么了?”
刘生敏毫无反应,我一把抢过她的手机,手机上是微信朋友圈的界面,那是一个女孩子在庆祝她和她男朋友的一周年纪念日,那个男生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刘生敏心心念念的阿亮。我见过他的照片。
一周年,那不是……我大声叫出来:“我去!”
周围人都不约而同的向我看来,我压抑住自己的怒火,沉默良久,等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我身上后,我低声对刘生敏说:“这家伙在和你暧昧的时候,有女朋友了?”
刘生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对我笑道:“我做的好吧,幸亏当时我及时放弃了他。”
“所以说,那些所谓的磨合,再等一等,都只是因为他有了女朋友。”
“就是说啊,不过没关系,他已经不重要了。”
“你怎么有她女朋友的微信的?”
“那不是微信朋友圈,是张图片,他当时的同事,也是送外卖的,发给我的图片。”她将手机从我手里拿走,随意的看着手机里的视频。
看到她好似无所谓的样子,我又开始担忧起来:“生敏,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我已经不是过去的刘生敏了。”
“那你不要像过去那样憋着,有我在呢。”
她摇了摇头让我放心,接下来,吃饭、睡觉、与我嬉笑、看电影,她看起来好像真的没有任何问题了,我感到有一丝丝欣慰。
夜深人静,大家都在吵闹中停下,开始睡去,我依偎在刘生敏身旁,被小声的啜泣吵醒了,我猛地反应过来,她在哭,可我依旧紧闭着眼睛,装作没有听到一样。
那是她想要的。
突然,她低声说:“你醒了吧。”
我睁眼,没有动,直视着前方:“嗯。”
“我觉得好丢人啊,不是难过,是太羞耻了,喜欢过他这样的人,太丢脸了,”她抽噎着,“我看男人的眼光这么差吗?”
“嗯,很差。”
她没有说话依旧哭着,哭了好一会儿,她停止了抽噎。
我坐起来问:“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她委委屈屈的用刚刚哭完的眼睛看向我:“你突然就不打呼噜了。”
“什么?”
她扑哧笑出声,擦掉未完全干掉的泪水。我们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偶尔会几盏灯穿梭而过,“哐当哐当”,进入隧道会有“呜呜”的响声。
她头依着窗口,小声对我说:“或许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他,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去怀念某些东西,才不会让我在这个得不到任何回应的世界里迷失了方向。”
我挽住她的胳膊,悄悄对她说:“我会给你回应的。”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可我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
我回家后的第二天,李月迢就跑来我家住了。她实在是太无聊了,我刚刚从旅途的疲惫中休息过来后,她就立刻拉着我上了街。
正当我们路上晃晃悠悠的走,突然不远处出现了熟悉的身影,他依旧背着手,肚子却看上去大了不少——那是曾经预言我一辈子没出息的初中班主任。
我走上前,出于礼貌向他打了个招呼。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我,然后问我:“现在已经不上学了吧。”
我的微笑戛然而止,僵硬的停在脸上,可我依旧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没有,现在已经上大二了。”
他又问我:“考了哪个学校?”
我犹犹豫豫,却没有撒谎的本领:“就是个三本的学校。”
他眯起眼睛乐呵呵一笑,一副早已预料到的样子:“花了不少钱吧。”果然和老郁可以做朋友的,如出一辙。
我有些难堪的点了点头,对他说:“那……老师,我先走了。”
可一旁的李月迢插了进来,冷冷的说道:“不过是只是一个为了赚钱而选择了一个自己完全不喜欢的工作的人,没有多大的本领,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李月迢说中了他的痛楚,他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去。李月迢说完这句话,拉着我离开,我冷漠的瞥了他一眼,随着李月迢转身走了。
身边人群一瞬间变得聒噪,我的心情感到糟糕透了,对李月迢说:“回去吧。”
“你别在意他说的话,他们那些人最终也只能那样了,而你还年轻。”
“可我为什么会觉得,未来的我也会变成那个为了赚钱才去选择一个职业的人?”
她牵住我的手:“我就是随口说说,其实大多数人最终都会那样的,可我们要有自己的底线,起码不要变成他那样卑劣低俗。”
我们回到小区,来到家中楼下,在不远处就看到了,站在楼下与街坊邻居一起闲聊的母亲。他们背朝着我,围成一堆。
靠近他们我才听到有人说:“岁岁,考的那个学校好啊,毕竟是个二本。”
母亲大笑起来:“那是,我们家岁岁可是以后发大财的。”
这句话深深刺痛着我的自尊,一团无名的怒火窜上我的心头,我转身对李月迢说:“你去前面的大广场,然后等我给你打电话。”
李月迢看着我,最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转身离开了。
我走上前对母亲说:“妈,走了,回家。”
母亲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连忙和周围的人说:“我先回去给孩子做饭去了。”
母亲跟在我的身后一同上楼:“你那个同学呢?”
我没有说话,加快了步伐回到家中,母亲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关住了门:“怎么了啊,走这么快。”
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没有脱鞋问:“你骗楼下的叔叔阿姨说我考上二本了?”
母亲不以为然的脱掉鞋摆了摆手:“那有什么?等你以后赚了大钱,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的。”
“我让你很丢脸吗,我让你难以启齿吗?”
她回过头来:“这孩子怎么了这是,妈相信你是那成材的料才这样说的。”
我站了起来,本来不想哭的,可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妈。拜托你,接受现实,我就是个这么普通的一个人,接受有这么难吗?为什么不能接受!”
“妈就是希望你不要活成像我这个样子。”
“我怎么会活成你的样子,我最不想的就是活成你的样子,你喜欢胡思乱想还总是如此欺骗自己,欺骗大家,我这辈子都不要变成你的样子。”
我夺门而出,一道门,隔绝了母亲愤怒悲伤的脸。
我冲下楼,以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以免让楼下爱看热闹的人看到我这窘迫的样子,我走在路上,一边将鼻涕眼泪抹掉,一边打给李月迢:“带我逃离这里吧,这破地方,我也一刻都不想待着了。”
李月迢什么都没有问,带我赶上了最后一趟车,去了李月迢奶奶家。
上车后,我扶着前面的椅子,趴着就睡,路上晃晃悠悠,我在睡梦中听到李月迢的电话响起。
“喂,阿姨……哦,她和我在一起……没没没,我们今天本来就是要去我奶奶家的,几天就回去了,可能芷岁没来得及和你说吧……没有没有,您放心吧……嗯,好,再见。”
我偷听完毕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下了车,四周一片乌黑,只有月光的照耀,夜晚气温骤降,我将手揣进兜里,缩起来脖子,四下无声,看不清路,我心里有些发毛。
到了村口,站在那里的爷爷吓了我一大跳,爷爷叫道:“迢迢?”
李月迢回答:“爷爷。”
爷爷的出现,让我安心很多。知道我害怕,李月迢让我走在三人中间的位置,夜路不好走,以往十五分钟就可以走完的路程,那天却走了将近半个小时。
一进屋,奶奶就开心的抓住我的手:“芷岁,来了啊,好多年没有见了呢。”
“是呀,奶奶。”
奶奶让我们脱去外套,围着火炉坐着。然后,塞给我们一人一个刚刚烤好的红薯。果然冬天还是吃红薯最幸福。我啃着有些烫的红薯,不一会儿就只剩下皮了。
奶奶叫我们上炕,有留着的饭,一直放在炉子上保温。看着一桌子的饭,不知怎的,脑海里就涌现出了,在家里一个人哭着的母亲,心里不是滋味……
第37章 只有琐碎才叫生活
夜晚,躺进冰凉的被窝里,捂热它,还需很长一段时间,我有些睡不着,掏出手机,盯着与母亲的微信界面,良久。
不知道是晚上感性的缘故还是怎样,我主动和母亲说过两天就回去,可对于吵架的事,我只字未提,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隔天,李月迢带我下集市买了一些必需品,这次我走的着急,什么都没有带。
奶奶依旧整天什么都不让我们做,李月迢也早已习惯,奶奶不让做,她便领着我四下转。
回家前一天下午,爷爷奶奶出去买东西,我与李月迢躺在炕上休息。午后的阳光牟足了劲的钻进屋内,晒得我的脚底板,暖融融的。
忽然,外堂的门被打开,已经陈旧的门发出了“吱呀”的响声,像是古老的故事就要被翻出。
我在睡梦中惊醒,往外堂一看,一个瘦弱的女人站在外面瞧着我们。她那惨白的妆容在她枯黄的脸上,形成了灰色的粉,加上凹陷进去的双眼,显得好没精神。但她的神态和有些随意轻浮的穿着却与她那弱不禁风的面容形成差距。
靠近门的李月迢像是受了惊吓,一骨碌子坐起来起来,叫到:“妈?”
女人这才走了进来:“原来是迢迢啊,这么多年出落成大姑娘了,我还以为走错家门了,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
李月迢吃惊的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人没回答反问她:“现在在哪里上班呀?”
我震惊的看向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母亲,明白了什么,视线落在李月迢落寞又清醒的脸,心里不是滋味。
半天得不到回应,李月迢母亲的目光向我移来:“你是迢迢的朋友?”
我点了点头。
她笑了,眉眼里都是笑,那笑让人寒战,捉摸不透,她问李月迢:“她知道吗?你杀人的事。”
李月迢的眉头微微皱起,目光注视着她的母亲,她不明白这个女人的来意。
我不舒服的皱起眉头:“知道。”
她坐直了身子,有些惊奇的看了一眼李月迢,然后若有所思的看向我:“那你也知道她爸爸的事情了?”
李月迢终于忍不住了,挡在她母亲的面前,隔离了我们之前的视线:“你想要干什么,你一直都知道我的事,又为什么不肯见我?”
女人看着李月迢的动作,却始终没有回答她的话:“看来你挺在乎她的。”
她站起来望向我:“那我希望你早点知道她爸爸的事情,然后早点抛下她。”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母亲,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态度让我莫名生气,我回答的生硬:“不会的。”
“没关系,知道了以后也可以反悔的,毕竟人是什么样的,迢迢应该再清楚不过了。”李月迢的母亲又看向李月迢,“对吧。”
李月迢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她,不言不语。
女人四处走动,最终看向了柜子上的相框,瞬间明白了什么说:“你奶奶还真是把你保护的好好的,像保护她的儿子一样。看,她把你爸爸的像都翻过去了,”她重重的将遗像调转,一张大脸赫然展示在我们面前,李月迢深吸一口气,“她不心疼吗,这可是她的宝贝儿子。”
李月迢冷冷问她:“你这么久才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你不是早就抛弃我了吗,等等,”她停顿了一会儿,像是醒悟过来,“你不是来找我的,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来到这里了吧,我就说那些年在姑姑家住的时候,爷爷总是在每年这个时候,回趟家。你到底在做什么?”
就在此时,爷爷奶奶走进院门,远远就看到了屋内的女人,女人向外面扬了扬头:“回来了。”
李月迢转头的功夫,爷爷奶奶已经走了进来,女人转过去面向爷爷奶奶,自然的伸出手:“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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