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遮住阳光,慢慢悠悠,手里的袋子也跟着晃一晃。
像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总有人接得上话。
“困了?”
陆嘉杭走在她身侧,简单的白T,怀里抱着一个又圆又绿的大西瓜。
车轮辐条转动的影子拉长在路面,发出细细的响。林燃望一眼蹬远的老式自行车,缓慢眨一眨眼:“今天的天气真好。”忽而又感叹:“没想到这个夏天,我一口冰淇淋都没吃。”
“不是之前从超市买了一盒?”
“都在冰箱里放着,买回来又不那么想吃了。”
“诶,你看今天的云好漂亮,真的好像棉花糖。”
红灯亮起,陆嘉杭抱着西瓜止步侧身,看林燃仰头反手遮上半闭的眼,“笑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记得那么牢。”她回忆说。
“上小学的时候,一次外公来接我放学,路上都是四散的人潮。我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远远看见一个人的背影特别像同班同学,心里很高兴,就特热情地在后面喊她的名字。结果她总也不回过头来。骑车经过的时候我才发现认错了人,就继续装模做样挥手朝前面喊:哎!那个谁谁谁,谁谁谁!”
“现在想想,我怎么那么机智!”
“诶你笑什么……”
红绿灯的交叉口,这个时间段,竟是一辆车也没有。空而宽阔的路面,望过去很长一带,边沿都有树的阴凉的灰影。
风一吹,脚步人声渐远,垂头的绿叶哗哗响,响在这静谧的夏日午后。
第33章 酣眠
天朗气清的日子,多适合去登山。
说是“山”,实际也不过一座海拔一百米的小山坡。
只是作为整座城市的“第一高峰”,既有山脚下平坦的草地,也有山顶绿树成荫的清新,老少皆宜,便也无愧城市后花园的美名。
林燃踩着运动鞋,一路拾级而上。
阳光穿透密林,她深蓝的棒球帽在脸部投下一小片阴影,覆在眉眼间,以寻觅的姿态,时而微扬着脸,触碰光影,触碰微凉的空气。
一个男孩趁她停歇的间隙滋溜跑上去,脚步多轻快。她双手撑上膝盖,视线不自主跟他一块向上爬,脑袋放空了一样,胸口微喘着,任发丝轻柔拂过侧脸。
“总没有后悔和我一起出来了?”
陆嘉杭停下步伐,原想搭一把手。
与她视线相触,稍缓片刻,却见林燃低头抿嘴一笑,伸手干脆拍上他摊开的手掌,而后直起腰背,踩着斑驳的影,几步将他留在身后。
陆嘉杭垂下手臂,阳光下微眯起眼,反应过来,只是偏过脸无奈而惬意地笑。
很快便走完了所有台阶。
一路经过观光塔和歇脚的亭子,横生出细枝的月洞门内一片葱郁的绿,深浅不一。
林燃双手叉腰,稍息的姿势,深呼吸看前路,一脸生动的愁容。
山顶的平道走起来似乎都要更开阔些,一侧石壁对应另一侧高大的林木,青翠葱茏,不少人驻足拍照。
“累了?”
陆嘉杭见她不声不响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静待片刻,走上前长腿一弯,在她面前蹲下来,右手拍一拍左肩,眼睛无目的地扫过风景,感觉还挺高兴,带点舍我其谁的骄傲:“来吧,我背你。”
林燃注意周围三三两两的人群,十分不好意思,叉腰的手也松开来,拘谨着,小幅度动作拍拍背让他赶快起来:“瞎说什么呢。”
-
看到林燃从包里掏出第三个橘子的时候,陆嘉杭正在开车刚要返回的路上。
“吃吗?”
他视线仍看着前面,一转头轻轻咬住她递过来的一瓣。吃进去,汁水迸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几乎同时皱起了眉,浑身一个激灵,何止上头。
便是这样立时活泼起来的气氛。
黄澄澄的橘子皮半透着青,酸得舌根发麻,留一叠在手上,香气平静,带一点想象中苦涩的微甜。
“困了?”
平稳行驶的过程中,陆嘉杭瞥一眼发呆望窗外的林燃。
为了靠得舒服点,她把头绳解了,留在手腕上。蓬松的发尾鬈曲窝在颈侧,贴着肩,她偏过脸,无言良久,抵着椅背,头快要靠上车窗。
“要不先睡会?还得开上一段路。”陆嘉杭边留意路况边道。
林燃几乎感到时间静默的流淌。像她身体里、微微汗气之下涌动的热血,渐趋于平和,进而迟缓,如同动物的冬眠。她便由此陷入了安逸的陷阱,思想同身躯下沉,只是以低弱而极为恳切的声音自语:“我这个人真的非常、非常讨厌睡午觉。”
然后一转眼,陆嘉杭手握着方向盘,静寂之中转过头,看某人仰头微张着嘴不论昏天黑地彻底睡死过去,以为自己没看仔细,再瞥一眼,不由食指敲在方向盘上,抿唇抑制住笑声。
……
手机屏幕显示出一条推送。
陆嘉杭看一眼时间,坐在停好的车里。林荫路不完全的树影投上挡风玻璃,连摇曳的风声也是静。
他听身侧一下微动,以为是林燃醒了,转头看过去,她长而柔软的睫毛半垂着,静如蝶翼。他便专注着一歪头,想到什么,放轻动作拿起手机在跟前。却见镜头里的人蓦地迷蒙睁眼。他仓促收起笑意坐正了身,此地无银三百两,偏过脸握拳轻咳一声。
林燃勉强撑坐起来,深吸一口气,皱着眉乜斜了眼看他,语气肯定,有些沙哑:“你拍照了?”
他装模做样,无辜“嗯”的一声疑问,漏洞百出。
林燃进而伸出手,懒懒的:“手机给我。”
她向来不爱拍照。
因为不上镜,便更摆不出多活泼的姿势,平平淡淡还算好,就怕表情太僵硬,自己都嫌弃。
陆嘉杭看她端起手机使劲眨一下眼等视线清晰的初醒迷糊样,顺道瞥一眼屏幕,不赞同道:“我觉得很可爱啊。”
林燃没想这样天然的睡相都会有人称赞,波澜不惊移开视线对上他的眼,表情仿佛在问:你认真的吗?
-
两人再见的时候,依旧是晴和的天气,阳光明丽到许多人都出去,而他却跑来家里和她约会。
那时陆嘉杭刚出差回来,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听电热水壶的烧水响,又走进厨房,从背后拥住她。
“想不想我?”他低声问,呼吸贴近她的颈侧,声音听起来有一些些闷。
那样实在安静的拥抱。
“什么?”
林燃半回过头,耳边尽是水壶断电后热水烧沸的余音。
“这段时间想我没有?”
林燃动了下手臂,作势要脱身,“水开了,我找杯子去。”
也许在她看来这才是正事,却被箍得更紧。她便只是笑,大人哄小孩子一样:“这才几天……”
沸腾声终于静了。
腰间的力道慢慢放轻了些,林燃没有动。她很少听到他这样叹息,仿佛无可奈何地微笑。
他松开的手臂抬起来,左手抚上她的头顶。
她有一点蓬松的发在他的掌心下微微发热。像极了今天的阳光,那般温柔的触碰。
他当真在无可奈何地微笑,犹如一声叹息。清晰听在林燃的耳朵里,像是暗暗能够看穿她,她便不得不打起精神。迟疑的,隐秘的,热烈而不得防备。仿佛在说:你不想我也没有关系,你想我却不说也没有关系,毕竟。
“这才几天,可是我很想你。”
她的脸在微微发烫。
……
节目中断,电视里在播放无聊的广告。有更多选择摆出来,传统的娱乐就渐渐为更多人所抛弃。然而林燃已经习惯于这样的声音。如果没有,便无法打破一个人的沉寂。
在陆嘉杭看来,看她坐在沙发里啃鸭锁骨却比看电视节目有趣多了。
甜辣味的一盒摆在茶几上,半透明包装沾有显眼的红辣椒片,陆嘉杭看林燃逮着根骨头在那可劲儿嘬,饶有兴致盯住她,有些好奇的馋:
“有那么好吃吗?”
林燃嚼着脆骨猛点头,撇过一个问询的眼神,“你不来一个吗?”
他笑:“看你吃比较好吃。”
林燃不解风情地“切”了一声,鼓着脸颊抿嘴故意娇俏看他一眼,又重新看回电视。
吃完回过味来,才发觉舌头上都在辣,辣得欲罢不能,有一点迟钝的痛。林燃换掉盘腿的姿势,脚落下地,拖鞋在地板上拖了一下才穿好,踩地的声音很轻。
“怎么了?”
他坐在对上茶几边沿的位置,弓着背,手肘撑在膝盖上,在玩她从前买的旧魔方。
眼见林燃从她那一边绕出去,陆嘉杭轻轻将复原好的魔方摆在茶几上,抬头看她走向厨房,头也不回地说:“倒杯水。”
“怎么不直接叫我帮你拿?”
林燃站在冰箱前面跟着就是一大口凉水,听罢弯起眼,吸了吸鼻子,憨憨的,未语先笑。经过茶几的时候又顺便抽张纸巾,末了才应一句:“没事儿。”
-
又是一个工作日。
萧蜀抱着一沓资料经过主编办公室。磨砂的玻璃面阻隔视线,她一个跨步向前又临时想到点什么,弯着腿身体后倾,矮下去从一道狭窄的透明横条朝内探看一眼,办公椅是空的。
见同事过来,她于是站起身问:
“Lisa不在吗?”
“对,她还没有来。”
萧蜀跟着拢起双臂,将资料抱在胸前。似有所发现,她短促而惊讶地“诶”了一声,对眼前人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瘦了些。”
同事顿时一副惊喜的口吻,两手张开快捧上脸,眉开眼笑:“真的吗?我真的有瘦吗?你不知道,我家里人都是瘦瘦的,过年的时候一堆亲戚嫌我这胖嫌我腿粗的,可气死我了!”
“怎么会?”萧蜀表示很不赞同,“你明明就是正常体型啊。而且个子又高,我就羡慕你这样的,能显出气场。”
“真的吗?我有段时间还不吃晚饭出去跑步来着,但好像没什么用……”
萧蜀连连摇头,动一动食指,语重心长:“要运动当然也要吃饭,不然多伤脾胃。没有人的身材是完美的,只要身体健康,自己舒服,比什么都重要。”
……
晨风犹有一丝清冽,咖啡店里弥漫着浓郁的咖啡豆研磨的香气。
队伍前面的人离开了,吴悦抬头走上前,开口道:
“一杯冰美式。”
“和一杯拿铁。”一道男声插进来,与他倏然上前的身影一样仓促。
李磊一只手臂搭在吧台上,侧过身坦然面对着吴悦由一开始莫名,到看见他后波澜不惊的眼神,自认为潇洒地站定,扬起脸,左手在两人之间来回一比划,对明显还在状况之外的服务生道:“一起,谢谢。”
话音刚落,吴悦一脸冷漠地转回头,眉眼利落,声音平平没有起伏:
“我不认识这位先生,麻烦分开。”
……
车辆来往穿梭的街头,吴悦推开咖啡店的店门,身上的灰色格纹西装外套随风扬起了衣角。木框玻璃门脱手,她挎在手肘的提包贴着身,右手拿一杯咖啡,脖子上的小方巾折成细条在正中随意打了个平结,搭着休闲白T。这本该是一个平静而使人心无旁骛的早晨——如果不是后面一直有人不识相跟来搭话的话。
李磊连叫了吴悦两声,都不见人回头。
“我以后不送你花了。”他才知她对花粉过敏。
“你开车来的吗?”李磊单手插着裤兜,阳光下不由皱起眉,继续用确定能被听到的声量问,“要不要我送你啊?”
行道树斑驳的树影随风摇曳。
“怎么说,你也不能假装不认识——小心!”
眼见一辆车开过来,路面一滩积水,李磊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吴悦的手臂就把她往回带。挂在手肘上的提包在半空中微扬起一个弧度,一瞬间,吴悦仿佛被自己飞起来的头发糊了一脸,高跟鞋不稳地走了半个圈,男人手上刚买的咖啡洒出来些,差点溅到她的衣服。
“——Jesus!”吴悦条件反射当即后退一步,低下头,一只手整理头发别到耳后,来回跺了跺脚。
“对不起。”自知没控制好力道,李磊一双手还无辜举着,直到看见吴悦抬起头后明显不佳的脸色,才讪讪放下去。
“我说,你看起来年纪应该比我小。”
吴悦沉下气,严肃着一张脸难得正视他,腰背挺得很直。
“如果你觉得我会喜欢你送我东西、制造偶遇这种无聊的把戏,你就错了。大错特错。我只会觉得你这个人无礼自私又傲慢。当然,也很烦。看在你还年轻的份上,我给你一句建议——”她说着,做动作的手向下一压,让刚想说些什么的男人又自讨没趣,又乖乖闭上了嘴。
“年轻人,有这个时间来浪费,不如拿去工作。兴许这样,我还会觉得你有魅力一点点,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无是处。”
李磊半垂着眼,挑眉用小指挠过额头。顿了顿,他叉上腰,像堵了无数句话在喉头,舔一舔发干的嘴唇,千言万语,到抬头时只剩一句:“我不认为我是在浪费时间。”
吴悦一声冷笑:“可我认为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然后潇洒一个转身。至此为止,再没什么话好说。
李磊干杵在原地,恹恹回过神,两手在身侧一摊,像是一个无言的回应。
皱着眉偏头瞥了眼繁忙的十字路,他转身拿起手里的咖啡,经过拥堵的车流,悠闲地边走边喝上一口,然后一个窒息,烫得嘴里没兜住差点给喷出来。
李磊低着头,一手拎着被立刻拉远了的咖啡杯,另一只手摸过下巴,狼狈地站在街头,只觉得自己那一张脸在风中被吹得又干又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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