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 梅菜扣肉塔(二) 味同嚼蜡
“没什么。”
时晚缇无从追溯此番异样的来源, 当机立断决心揭过:“别想那些邪门歪招了,妈妈认定的事情,哪怕你把长度堪比清明上河图的情史铺在她眼皮子底下,她能眨一下眼——那就不是时夫人了。”
“知道了。”
倒是难得老实。
“我只是……答应你全都交给我来, 怕弄砸。”
无端地, 听到这话, 她觉得有些滑稽, 便笑了出来:“怕弄不砸才对吧?”
说话间,几人进屋落了坐,又相对着静坐了几分钟,时庭之这才匆匆赶到。
提着公文包,衣领微微凌乱 * , 面色疲惫。
嗯, 演技不错。
时晚缇是不大信的,这位外人眼中板正到一丝不苟的大校长,没少干过拿公务当借口推饭局的事,进门前神清气爽, 进门后秒现倦态,奥斯卡小金人提名没他都说不过去。
“抱歉,临时有事绊住了脚。”
时庭之语带歉意,自然而然地在时夫人身边坐下后,他的妻子第一时间递上了一块干净柔软的帕子。
好一副妻子温顺体贴、夫妻和睦, 令人艳羡的景象。
时晚缇不由想起自己怂包一样窝在沙发里无所事事时, 时大校长每每路过她,不是端着足疗药桶就是果盘,就连假期也从早忙到晚。
不愧是夫妻,表演水平也旗鼓相当、不分伯仲。
晚间八点剧里知道太多的人一般都会被灭口, 多说多错,时晚缇默了声儿,一扭头直直撞进贺见温不可置信的目光里。
-你怎么早不告诉我时校长是你爸?!小骗子,我险些形象全无了!
时晚缇极其缓慢地、无辜地眨了眨眼。
-你也没问我啊。
毕竟时这个姓氏算不得常见,她家又是时代搞教育的,贺见温总不至于是个傻白甜,那得是多不乐意,才能连结婚对象的家世背景都懒得了解?
时晚缇瞥过脸,聚精会神地去听长辈们寒暄了,仿佛她真的能听懂所谓“教育对商业价值的影响”似的,总之是一个多余眼神都懒得分给对面那人。
从等餐到用餐,一个半钟的漫长的晚饭,圆桌间父母闲谈,而贺见温疑惑于时晚缇莫名的冷淡,想了许久也没搞明白哪惹着她了,一时连自己的那点小火气也忘了,只顾着讨好似的给她添菜。
长辈跟前,她又要端着,大约放不下脸吃那些个油汪汪的东西。
贺见温觉着自己思虑周全,简直不要更体贴,于是夹得越发殷勤了。
醋浸西兰花、麻酱芹菜、蒜泥黄瓜……
时晚缇耷拉着眼皮子,默不作声看着小瓷碟里绿油油的食物塔,脸色也随着这一筷子炒素菜一筷子凉拌菜得往上加,彻底沉了下来。
建筑小天才沉浸在叠叠乐中,犹然不知身旁人已经垮起了个黑脸。
“咳。”贺先生掩唇轻咳一嗓子,桌下不轻不重地踢了踢鞋尖。
贺见温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同贺先生无言对望三秒,会意般点了点下巴。
贺先生暗自松气,可惜一口气还没松到底,便瞧见自家傻儿子把堆成金字塔形状的一整盘梅菜扣肉端到时晚缇跟前。
“……”
贺先生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时晚缇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堆塔堆塔堆塔,就这么喜欢堆塔?你是古埃及人遗族出现返祖现象了吗?!
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这种推杯换盏的饭局,两边又皆是有头有脸的身份,明面上再如何声称是家常局也家常不到哪去,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死盯着,看热闹的、不怀好意的……
哪里是素菜还是肉菜的问题,他们小 * 辈根本连筷子都不该拿,只能乖乖坐着。
她现在确定了,这人就是个纯粹的傻白甜小少爷。
“晚缇。”贺先生的声音同他的人一般,总带着些气血不足的温和,他无可奈何地笑了笑,“算了,吃吧,没关系,这里没有别人,我们见面的事情,也只会停在这座酒店里。”
-
“好一个没有别人,婚还没订下来,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人前脚一走,时夫人撑了两个钟的笑脸,立时变天似的招满了大雨将至前的乌云:“翡翠生意……说得好听,不就是赌石,倒是掂掂自己配不配。”
时夫人极致温柔时,就算是假的,也偶尔会让时晚缇分不清虚伪和真实。
而美人一旦卸下伪装,极致温柔便会化作极致寡情、极致尖刻。
她讨厌时夫人的刻薄,也厌恶将那份刻薄同虚伪,几近全盘复刻的自己。
时晚缇微微敛眸,默不作声,嚼着冷掉的扣肉,味同嚼蜡。
第24章 . 梅菜扣肉塔(三) 一晃眼,已经这么多……
“还有那个毛头小子, 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果真是只有人生养,没人教养的孩子。”
看来时夫人此番着实是气了个不轻,该顾不得素来端庄自持的形象, 该说的不该说的一通冷嘲热讽个痛快。
时晚缇恍惚还以为自己处在古代满是戒条规矩的深宫大院里, 不由笑了出来, 嚼着冷肉, 连带着笑里也没有多少温度。
“妈妈,但就是这个您口中没人教养的毛头小子,把我从第一的位置上挤了下去。可见人优秀与否,和有没有人教养并没什么直接关系。”
自打上了大学,时晚缇发觉自己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放在从前, 她是万万不敢用这种明里暗里都带着刺的话顶撞时夫人的。
大约多少被“进入大学即自由”这种想法影响到了吧。
不过很快,她便体会到了嘴快一时爽、事后火葬场的滋味。
压根不给时晚缇犯怂的机会,时夫人看她的目光,仿佛她是那深深宫墙中, 只出言顶撞了一句便惨遭削珠落狱的小皇子。
而时庭之就是插在中间做调和用的大言官。
“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不过是心有偏颇的言官。
时晚缇不吭声,复又把全部精力专注在那只扣肉金字塔上了。
他的女儿他自然有所了解,平时该头铁头铁,该怂怂,一旦脾气上来了, 玩失踪装聋作哑相当有一套, 她不想说话的时候,老虎钳都撬不开嘴。
时庭之轻轻叹息一声,安抚般拍了拍时夫人的手背,似笑非笑地看她:“看来你也没有表现的那么不情愿。”
时晚缇仍不作声, 把装聋作哑贯彻到底,时庭之拿她没辙,也不着急,等她慢条斯理地把那碟扣肉悉数吃进肚里了,才放下筷子,缓慢地抬了抬眼皮。
“我觉得妈妈的话过分,觉得他其实人还不错,就一定要和他结婚吗?那您年轻时有那么多欣赏的同窗同僚 * ,末了也没见娶哪个。”
“时晚缇……”
“无意冒犯,只想提个醒。将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您应当懂得。”
父女两个隔着餐桌对峙,谁也不肯退让半步,硬是坐出了圆桌谈判的气势。
时老太太还在的时候,最后一段时光,人糊涂了,也常常癔症似的念叨她的外公。细算下来,大概就是时晚缇的太太爷爷。
老太太的身子骨吹不得风,却偏偏喜欢裹着毯子坐在庭院里葡萄藤架的风口下,窝在据说是时家祖传的梨花木太师椅里,边拍着时晚缇的手臂,边絮絮说着。
“涂涂啊,你太爷爷活着的时候,那可是时家祖辈最风光的时代。哎——是光绪还是溥仪那小子来着?上年纪了,什么也记不住咯,反正你太爷爷可是和李大人一起上过谈判桌的。那么、那么多面目狰狞的洋人,李大人当时都快八十啦,人家是刀俎,我们是鱼肉,就那么笔直坐着,眼皮都不眨一下。当然你太爷爷也没眨眼,用你们现在年轻人的话说,就是头铁。哎——”
三声连续不断的叹息后,微微仰头,不知迷离的视线中又勾勒出了怎样一副光景:“可惜啊、可惜了。误国者李鸿章,误国者李鸿章……”
当时刚上小学的时晚缇,正是在日记里写“做好事后胸前的红领巾更加鲜艳了”的年纪,哪里懂什么是非功过,只觉得自家老太太应该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不然怎么一副和清朝皇帝很熟的口吻?
时至如今,哪怕现在她懂了“千秋功过,任后人评说”的道理,也对此、对李大人的一生功过丝毫不感兴趣。
还有那句“涂涂啊,你太爷爷……”,总让她联想到电视播出的动画里那句经典台词——图图,俺是你牛爷爷啊。
图图是男孩子,牛爷爷又不好看,于是小姑娘嘴一扁,晃着老太太的手臂,一板一眼地说:“姥姥,我不是涂涂,涂涂是谁?”
老太太耳朵也不大好使了,凑到跟前又听了一遍,眯着眼看了半晌,才哈哈笑着往后一仰,复又拍了拍她圆滚滚的小脑袋:“原来是茜茜啊。”
老太太喜欢清净,时庭之便额外又买了一套离家近的带庭院的小二层给老太太和猫住。
时晚缇喜欢老太太的猫,也喜欢庭院里的葡萄藤架,于是隔三差五没事就往那边跑。
明明隔三差五就会见一见的,老太太却好像很久没见她了似的。
现在回过头想想,回忆了风光无限好的时刻,也见到了最挂念的孩子,大约已经是落日前的最后一片余晖了。
“是啊,姥姥,我是茜茜。”
“一晃眼,茜茜都这么大啦?”
时晚缇已经记不太清老太太的相貌了,只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晃晃悠悠的葡萄藤下,透过叶片渗进来的日光照得人几欲落泪。
是啊。
一晃眼,已经这么多年了。
第25章 . 梅菜扣肉塔(四) 贺家 * 很好,贺见温也……
尽然老太太最后也没说, 时晚缇根据称呼估摸“涂涂”大约是时大校长的乳名,不过到底没弄明白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字是怎么来的。
鼻尖的酸涩将她拉扯回现实,老太太总说时庭之身上可见先辈风骨,时晚缇微微敛眸, 不知眼前此人为名为利逼迫家人的容貌, 同百年前那位为保护大家、小家, 面对强权犹不让步的先辈, 可有三分相似?
僵持不下之际,一阵断断续续的“咚咚”声从走廊传来。
深一脚、浅一脚,间杂木质与大理石相撞的厚重敲打声。
末了缓缓停在门口,她循声望过去,岑诸石笑得和蔼的面容便突兀地跃入视线。
时晚缇心里一“咯噔”, 一直以来被迷雾蒙住一角的猜测总算露出了全貌。
-
其实时晚缇一直很迷惑, 为什么男孩子们总喜欢把自己父亲的形象形容得那么——和本人两极反转。
“暴发户”贺先生也好,岑恒口中“一拐杖能把他敲飞到新加坡”的岑诸石也好,和从小便对父亲这个身份抱有无限期待的她截然不同。
或许是因为这样就不会有希望。
没有希望,继而便不会有承受不住的失望。
岑诸石早年入过伍, 也拿过几个略章,一次泥石流救洪中被墙柱压坏了腿,这才肯乖乖退下来,白手起家,专心经商。
虽然军官的威严犹在, 嗯……力气大约也是在的, 锤起人来毫不含糊,特别是对家里这个老来老来才得到的金贵儿子。
但至少从面相上来看,和笑呵呵的弥勒大佛有八分像的笑容是相当和蔼慈祥的。
时晚缇不太懂商战里的弯弯绕绕,却也明白, 岑家从栖云巷的一个路边摊,到今朝金碧辉煌的墨丘利,背后的经营和心血皆是一砖一瓦逐年累月砌成的。
这个积年累月的漫长过程成就了岑家,也把岑诸石从刚退伍时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变成了擅于人际交往和从商之术的利益家。
树大招风的道理在哪一行都适用,岑诸石这两年腿疾有复发的征兆,身子骨和精力也大不如前,岑恒年纪又小,难当大任,早年心存的忌惮,到如今也剩不下几分了。
再被竞争对手联合针对,墨丘利难免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而于此时抛出橄榄枝的,正是贺家。
时晚缇蓦地觉着自己目光短浅,在此之前,哪怕她察觉出了端倪,哪怕她明白时家在商战翻涌的漩涡中其实无足轻重,却近乎可笑和功利地认为:时、岑两家除开姻亲,也必然存在相互扶持的联系,所以才能保持长久的友好。
不然,时夫人这样凉薄的人,把娘家视若耻辱的人,怎么会不和岑家撇开关系?
但就目前来看,时家晚宴来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并不是看在岑家的面子上,而是因为她与贺见温既定的联姻事实。
既然无人在意,唯有贺家这般不大好听的“新起 * 之秀”需要借助言情书网的名头重塑印象,恰好岑家也需要一个财力上的同盟。
无足轻重的言情书网、陷入短暂危机的产业,以及一个登不上台面的“暴发户”,这兴许便是1+1>2的道理吧。
看来她的母亲并非看起来那般薄情,她大约只是不善于表达,大约也很在乎自己的哥哥,在乎到把自己的女儿送予人做筹码。
时晚缇听完,又默了声,安静地看着对面的岑诸石。
他搓着那只伏在手拐顶部的京白玉貔貅,神情有些微妙、有些窘迫。
这些年头她在岑家蹭的饭,仔细算下来,再有几双手也是数不清的。
便是单冲着这份让人不至于对淡薄亲情彻底失望的关怀,她也决计不会放任岑家不管。
“舅舅。”时晚缇握了握岑诸石发凉的手背,微微抿唇,轻声笑了:“贺家很好,贺见温也很好,别担心。”
第26章 . 番茄牛肉火锅 年纪不大,脸皮子属实不……
十一月的花市, 富人区里总喜欢搞一些西洋的东西,越临近年末圣诞钟声敲响之时,街边巷口比之往日添了不少人气,和缤纷斑斓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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