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缇。”贺见温的手背碰着她的脸,轻柔的触感和温度,同方才别无二致。
“最后没能说出口的话,说给她听了吗?”
“嗯。”
“那就好,所以……可以放下了吗?”
在这样一个午后,时晚缇擦了擦眼角的泪,垂眸半晌,背着日光,露出一个犹带着水珠的笑。
“贺见温,你真的很爱多管闲事。”
-
时晚缇没想到,这次的企划案温栗栗也有参与其中,她从绿幕房里推门出来,一眼看见的便是眼眶红红的……
岑恒。
岑恒??
“你又是从哪突然冒出来的。”时晚缇皱眉看着他,以及一旁轻声安慰的温栗栗,总觉得眼前这幅景象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等会儿……”她兀地想起什么,瞄一眼头顶的投屏,眯起眼沉思半晌,缓缓转过头。
“小贺 * 总,你别告诉我,刚才我干了什么,这屏上也能看见?”
贺见温嗅到一阵危险气息,想也不想地矢口否认:“怎么可能,除了操作台那几个,也就只有我在场了。”
“……那不还是让人看见了?”
时晚缇无可奈何地捏了捏眉心,毫不客气地抬起手,用力给了岑恒后背两掌。
“好了,一个大男生,当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哭唧唧算什么?再说了,从前也没见你和缇缇有多亲近。不是闻不惯人家身上的中药味,一见面就撒丫子跑掉了么。”
“谁哭了……”岑恒别别扭扭地擦了擦眼睛,“再说了,我是替你高兴,这么多年了,总算,总算是……”
说着,嘴角边哆嗦边往下撇,又是一副要哭的模样,时晚缇连忙无奈叫停。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了……谢谢你们。”
听到这话,温栗栗瞪着她漂亮的眼睛,不可置信道:“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时晚缇说谢谢了?我没听错吧?我应该开个录音录下来当闹铃的,指定每天早上一响就第一时间吓醒。”
时晚缇:“……”
保持微笑,大人不记小人过。
几人正说闹着,时晚缇余光瞥见安全通道口,站在幽绿的指示牌灯光下那人,慢慢收起了笑。
第38章 . 牛肉包(四) “谈不上。”……
在走向时庭之的这几步路间, 时晚缇看着不远处那人,比起从前风华正茂时,鬓边多出的几缕白,心中感慨无限。
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走着走着, 每迈出一步, 似乎便有什么减轻一分, 等她真正站在时庭之面前,看着他的双眼时,心底如释重负,曾经那些爱啊恨啊,便如烟雾一般, 只要她愿意, 随手一挥,便统统都散去了。
“晚缇……你和缇缇……都说了什么?”
他犹豫半晌,只憋出这么一句。
时晚缇鲜少见到他这般犹豫不决的模样,想了想, 略微摇了摇头。
“没什么,姐妹间常说的话题罢了。”
这是不打算告诉他了。
时庭之看着自己这个不知何时变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好像前不久……还没有度过叛逆期,还在想方设法和家里对着干,怎么脱轨怎么来, 也不止一次顶撞她的母亲, 和他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而如今站在他跟前,倒是只会微笑了,话也……少了。
与其说少,几乎是没有交流了。
时庭之站在通风口下, 嗫嚅半晌,长叹口气,下意识从口袋里掏出包富春山居,摸了半天没摸到打火机,也想起面前对烟酒味道极其敏感的时晚缇。
“您抽吧,我没事。”
时晚缇摊了摊手。
前者有些尴尬地绕过她,视线向后看,略一抬下巴,问道:“有火吗?”
时晚缇愣怔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回头看向那片喧闹,夹杂着刚从指挥室走出来的,仿佛看了一场悲情大电影一般鬼哭狼嚎的学长们的声音。
贺见温站在一边,微微靠墙, * 晒着太阳,心灵感应一般看了过来,提了提嘴角,还颇为大胆地招了招手。
“应该没有吧?他好像不吸烟。”
“啊……不吸、不吸挺好,你也闻不惯。”
“……”
时晚缇的眼角不由微微抽搐,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奇怪,好像有些微妙的托付感在里面……
随后,两个人便陷入了无话可说的沉默当中。
也不是不想说话,也不是没有努力找过话题,或许是因为开口就是阴阳怪气的讥讽和对峙,除此以外,他们很难再像普通的父女一般进行对话。
何其悲哀。
但如今,时晚缇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她看得开,也想得开,既然求不来,便不再强求。
时庭之大概隐约察觉到这一点,最终还是从公文包最里面找到了一只zippo,“咔哒”一声划开了火焰,慢慢把神情隐在了缭绕的烟雾后面。
时晚缇甚至有一种,这是他在给自己创造一个离开的合理理由。
“咳……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先走了。”
“茜茜……”
时晚缇脚步一顿,肩膀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她背对着时庭之,没有回头,也没有应下。
“学校住的还习惯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至今都是在学校住的,哪有什么不习惯。”
“没有最好,有的话……回家住几天吧。”
“……”
倒是难得听到这种话,这种——仿佛家里人想让你回家,却又放不下面子直说的话。
就好像他也想念她一般,就好像……他想要主动搭话,企图将彼此走进末路的关系修补回来一般。
时晚缇突然很不习惯。
像是有一件曾经非常想要的东西,在极其想要拥有的时候没能得到,而过了那段时间,却突然有人捧着双手奉上。
你看着它,却并不想要,也并不开心,甚至有的只是一腔怨恨。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再早些出现?在我最需要、最想要的时候——
偏偏是现在。
-
时家曾是花市商战漩涡中,最叫人羡慕的家庭。
时庭之年轻有为,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只窝在乡下一隅,从不过多插手家族产业,时夫人大方美丽,且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骄傲矜贵的气质。
这对夫妻并不像花市大部分商业夫妻那般,要么像古早小言里那种霸道总裁小白花的路子,除了爱以外,双方拥有的只有无限拉大的贫富差距和眼界限制。
要么利益至上,一心只为两边家族可以同步获得利益而选择婚姻,过早进入心死的常态。
他们相识于一场话剧,一见钟情,浪漫且恩爱,时家与岑家资产对等,在某些方面还称得上互补,简直没有人比他们更为般配。
婚后一年,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她漂亮得和时夫人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既乖巧又懂事,于是时夫人叫她“晚缇”——来自年轻时参演话剧的艺名。
只可惜好景不长,大约是过得过于顺风顺水,以至招来诸多 * 嫉恨,种种恶语,最终将结果加在了他们最疼爱的女儿身上。
病痛的折磨使她日渐憔悴,最终连同龄人正常的生活都无法拥有,时家夫妇疼惜她、怜爱她,为她想尽了一切办法,穷途末路之时,医生给出了第二条路。
血亲骨髓移植。
于是第二个女儿,时晚茜,就在这种情况下出生了。
她不被期待,却又是唯一的希望,所以尽管她只继承了母亲的相貌,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母亲所喜欢的温柔和乖巧,笨拙、怯弱,因为身体原因容过度肥胖,尽管时夫人再不喜欢她,却不得不把全部希望寄托于她。
但他们最终还是没能挽留住,这个乖巧懂事的大女儿。
失去大女儿后的一段时间里,时夫人精神崩溃过、失常过、也消沉了很久,甚至一度将所有过错推到了小女儿身上。
“你明明是为了她才降生的,为什么没能救下她?她死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时夫人一直都是这样极端的一个人,她心中最疼爱的位置已经有了人,今后大概谁也无法取代,更何况是本就不为她所喜爱的时晚茜、那个被迫生下来,却什么也没做到的小女儿。
而后在心理医生的治疗下,夫妻两人做出了一个决定。
时晚茜,必须要以时晚缇的名字活下去。
没错,就是这样,他们宁可做出这种决定,也不愿意退而求其次,选择爱她。
随后漫长的十几年里,她被迫学习画画、跳舞,被迫穿白裙、留长发,被迫变得温柔乖巧、被迫喜欢一切可爱鲜活的事物。
因为这些都是时晚缇喜欢的,应有的模样。
再长大一些,时夫人开始逼着她用节食断碳水的方式减肥,开始教她如何用厚重的粉底和眼线笔,去掩盖那颗时晚缇没有的泪痣,和有些上挑而显得有些张扬的眼尾。
她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变得叛逆了起来?——至少在时家人眼中,这回归自我的种种行为,都可以称之为叛逆。
大概是从时夫人无休止的谩骂开始,从她永不满足的要求开始,从时晚茜每每坐到饭桌前就会听到时夫人的讥讽的话语,导致压力过大一度在厌食和暴饮暴食,再催吐之间循环开始。
她没有了自己的名字,却开始学会把真实的模样,掩在一层层厚重的粉底下。
但做这一切,又并非完全出于时夫人的希望。
之于时晚缇,她有爱、亦有愧。
姐姐温暖的掌心,是她的童年里唯一渴望握住的东西,但这份爱里同时掺杂了一丝怨与嫉妒。
这点不为人知的负面情绪,随着时间逐年增长、逐渐膨胀,最后因为一个毫不起眼的理由彻底炸开。
之后的时光,也算是她为当时所说的每一个字赎罪,虽然那些话并非真心或出于恶意,却确确实实是窝藏在心底许多年的小兽。
她欠姐姐一句道歉,也没有回应那句,明明是被伤害的一 * 方,却仍在睡前笑着对她说的“晚安”。
就在第二天清晨。
一切都没能来得及。
这是她的罪过,也成了囚住她十几年的心牢。
再度回忆起这些,时晚缇微微垂下眼睫,摇了摇头。
“不了。学校的伙食很好,住宿环境也很好,去图书馆也方便,回家……反而诸多不便。”
“好到让你过年也不愿意回家?”
“……您如果一定要这么理解的话。”
看,所有对话,无论开头中间如何平静,最后都要落得这样的结果。
时晚缇深知对话进行不下去了,抬脚要离开时,背后落下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茜茜,你恨我们吗?”
恨……?
怨是有的,恨……大概是没有。
而且她的怨,更多的加诸在了时庭之,而非时夫人身上。
时夫人原本就不爱她,甚至可能没有一刻爱过她,但时庭之不一样,他最初,大约也是把她当做一个独立的人去对待的。
教导她、关心她,就像一个普通的,严苛又慈爱的父亲一样。
但他最终还是妥协了,他爱时晚缇和时夫人,到底胜过爱她。
连让时晚茜代替时晚缇活下去的荒唐要求,都是她曾经敬爱的父亲提议出来的。
这让她怎能不怨?
而现在,爱也好恨也好,她思考了许多年为什么、也活在挣扎里许多年,事到如今,一切似乎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时晚缇侧了侧身,回头轻声笑了笑。
“谈不上。”
第39章 . 花束 先恋爱、再结婚
九月, 淡金桂花一簇簇挂在枝梢,空气里沉淀着一股浓郁的馨香,直直溢满了整个花大。
110宿舍里此时正是一片杂乱,温栗栗叼着笔杆, 边胡乱往脸上拍水, 边见缝插针抽空往纸上写着什么。
在这种情景的对比之下, 一旁不紧不慢地戴着耳饰, 戴完还有功夫对镜自赏,左看右看的时晚缇,便显得有那么些突兀。
“还照呢??再不去要迟到了时大小姐!毕业典礼你都敢迟到,我真是服气的。”
“我掐着点儿呢,心里有数, 你着什么急?这叫什么, 皇上不急太监……”
“呸呸呸,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总之你快些吧,我先去准备了。”
话落, 温栗栗笔杆一丢,风一般卷了出去,临走还带起了几张落在地上的白纸,在空中打了个转儿,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今天是时晚缇这一届学生的毕业典礼。
兴许是在巴黎交换留学的记录给她镶了金, 时晚缇越过贺见温成为了本届毕业生代表。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妆容精致且正式的人, 一时有些恍惚。
这么快……已经到毕业的时候了么。
涂抹好最后一道口红工序,她踩上黑色的高跟鞋,穿着件小制服裙,抬脚迈了出去。
学生不多, 大多数都在讲堂参加毕业典礼,今天这里的装潢同入学时浮夸的模样别无二致。
时晚缇微微仰头,看着这座红黑相间的礼堂,记忆一瞬间回溯到了四年前。 *
在这里,她和贺见温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初次交锋。
他弄坏了她的手提包,而她也毫不犹豫地砸了回去。
想起这些,时晚缇唇边不由溢出一丝笑意,随之而来的轻松感,也将那点从昨夜开始便止不住的紧张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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