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伤的时候,林见鹤疼晕过去了,脸上都是细细的汗,嘴唇咬得渗出了血。他却一声没吭。
想到这里,姜漫翻了个身。这样的人,是死不了的。只要她不去祸害,他会像野草一样顽强地活着。
清晨,太阳光线照到脸上时,丫头来敲门。
姜漫眼睛迟钝地睁开,被日光刺得颤了颤。
“进来。”
她懒洋洋地任由姜柔的丫鬟替她穿衣,浑身没骨头似的,站都站不稳。
“阿漫没睡好么?”丫头们端着盘子,里边摆满了各色首饰,姜柔正噘着嘴左挑右选。
眼看她挑了只白玉的,姜漫眉头一挑:“那个,金步摇,就这个吧。”
姜柔视线顿了顿,露出个娇憨的笑容:“好。”说着将步摇插在姜漫梳好的发髻间。
“这是南宫做的,上面是梅,抱着梅的是送福童子,梅开六瓣,花蕊以红玛瑙为饰,花瓣点翠,除了我们侯府,其他人若是得了一支,怕是要当传家宝呢。”
姜漫只是冲着它看起来最贵才点的。她听了这话果然露出个笑。
金步摇在她耳边晃动,映得姜漫脸颊粉粉的,她的双眼皮褶皱很深,眼尾微微下垂,笑起来顾盼生辉。
姜柔看着她的眼睛:“果然,人靠衣装。”
“今日尚书府的小姐生辰,爹娘原本怕你认生,想让妹妹在府上歇一歇再去外头,可我总觉得阿漫初来乍到,又这样活泼,或许更喜欢到外面交朋友呢?你若是想去,今日我带你去见见京城里那些姑娘,可好?”
姜漫往嘴里塞了个桔子:“我昨日见街上热闹,今日要去街上,那什么姑娘们的聚会,我没兴趣。”
“我走了。”姜漫起身,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桔汁,冲门口的刘婆子道,“逛街去。”
“还未给爹娘请安——”姜柔话未说完,姜漫已一阵风似的跑了。
她盯着姜漫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小姐——”丫头欲言又止。
“如实跟阿爹阿娘说就是。”姜柔皱了皱鼻子,“妹妹太淘气了。”
姜漫出去的路上碰到小胖子姜钰,这位世子见了姜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炮弹似的冲过来,嘴里嚷嚷着:“本世子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姜漫这具身体常年营养不良,靠她一个月来的好吃好喝并不能让身体迅速强健,姜钰抵得上她两个重,这小胖子是能把她撞飞的。
她瞧着不可怜么,怎么一个两个都欺负她。啧。
“你以为谁稀罕要你当弟弟不成?”她摆出究极中二语调,目光高高在上,俯视姜钰,犹如看一只蝼蚁。
姜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姜漫:“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不喜欢我,我为什么非得上赶着喜欢你?实话实说,我不比你讨厌我讨厌你少。”
从未有人如此赤.裸.裸地对姜钰表露恶意。
姜漫眼睛里的嘲讽是真实的。
姜钰一僵,脸色涨红,胸膛剧烈起伏,猛地冲上前去:“你放肆,找死!”
小世子身后的丫鬟婆子对姜漫怒目而视。
她那番话简直是恶毒至极。
姜漫撸了撸袖子,姜钰冲过来,却半路摔了个狗吃屎。
小胖子“嗷”一声,喊得跟猪叫一样。
“噗。”姜漫一把捂住嘴,“抱歉,忍不住,唔,哈哈哈。”
“嗷!你找死。”
姜漫蹲到他面前:“小心把你丢到湖里喂鱼哦。”
姜钰怒目而视,姜漫颇为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我终于见到有人倒霉到我跟前了,”说着,她似是又忍不住一般扑哧笑出声,并且越笑越开心,“噗哈哈哈。”
她抹了把眼角笑出来的泪,吊儿郎当地走了。
丫头们一哄而上,围着姜钰:“世子你没事吧,二小姐太过分了,一定要让夫人好好罚她!”
姜钰看着姜漫的背影,腮帮子鼓了起来,心里委屈巴巴的:“我要让我爹揍你!揍死你!”
刘婆子看着姜漫欲言又止。这才入府一天,就把小世子得罪了,那可是夫人的心肝啊。
姜漫装作没看见。上辈子那小胖子可没少找她麻烦。她不过是不小心笑了而已。
刘婆子忧心忡忡,心里盘算着得赶紧找个门路调走,跟着这么个不着调的主子,眼看是没好日子过了。
走着走着,姜漫道:“听说醉仙楼的醉仙酿千金一壶,我今日便去尝尝好不好喝,你且去打点,我逛一逛就来。”
刘婆子一把抱住了怀里的钱袋:“小姐你——”
“再啰嗦把你卖了。”
刘婆子唉声叹气地走了。
人一走,姜漫脚下顿住,转了个方向。
这个时辰,跟她昨日入京城一般无二。她走着走着,离崇文馆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又听到了那阵喧哗。
转过街角,又到了昨日下车的地方。
“啪——”她手里的泥人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姜漫望着雪地里的景象,瞳孔皱缩。
“小畜生,求我啊,来,从我裆下钻过去便饶了你。”一模一样的场景。
少年垂着头,脖子好像要折断了似的。
鞭子“啪”一声抽在林见鹤身上,血立即渗了出来。
她能看见林见鹤冻得发青的嘴唇,他的额头覆了一层细汗,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双眼睛仿佛比昨天更冷了。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昨天没走的剧情,非要走一遍才行吗?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人。
挥鞭子的打的位置一模一样,说的话一模一样。
林见鹤身上每一道伤一模一样,膝盖下渗出的血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心脏仿佛被人攥住,口中呼出的白气在日光下惨淡消散。
突然,林见鹤抬头看向她。
她想也没想,转身就跑。
第3章 少年
003
刘婆子焦急地往街上望去。
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姜漫。不知道是路上耽搁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她也不是担心。就是心疼钱。
这醉仙酿一滴比黄金还贵,付钱的时候简直要她的命了。
街上人来车往,好几辆挂着家徽的马车往西南边去,刘婆子心知是去尚书府。
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仔细分辨,忽然眼睛一亮:“姑娘!”
那个穿着青罗裙,乌黑墨发上簪了支金步摇的,可不就是姜漫。
她跟旁人不同,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来。
刘婆子趴在楼上窗边,使劲冲姜漫招手。
招着招着发现不对劲。
姜漫完全是顺着人流走,醉仙楼这么大个牌子在她眼皮底下,她完全没注意到似的。
眼看人就要走过了,她跺了跺脚,飞奔下楼,一把扯住了姜漫衣袖。
“小姐啊,醉仙楼在这儿呢!”
姜漫脚下顿住,眼睛里有一丝迟疑,最后看了她一眼,道:“跟我来。”
说完,也不管她,转头就走。
“醉仙酿!”刘婆子回头去看醉仙楼,可姜漫完全不等她,走得飞快。
她咬了咬牙,掩面追着姜漫跑了。
察觉她追上来,姜漫问道:“昨日你派去崇文馆打听的人是如何说的?”
刘婆子一愣,没想到她突然问起这事,却还是道:“老婆子说的都是真话。白日里明明有许多人瞧见那孩子挨打,却怎么都查不到一丝线索,邪门得很。那人仿佛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这事她自己也想不通呢。
“这是,去崇文馆的路?”刘婆子后知后觉出声。
姜漫脸上始终若有所思。
“昨日的车夫呢?”她问。
“说到这个,那车夫不见了。”刘婆子纳闷道,“没人知道去哪了。”
姜漫眼前仿佛蒙了一层迷雾。
她有些拿不准遇见林见鹤这个剧情反复出现,到底是剧情逼她必须按照原书走,还是另有缘由。
“这就是昨日我们下车的地方。”刘婆子拉住了她。
姜漫眼神一顿,方才抬头。
她神色一怔。
脸色有些白。
“姑娘要找的那人,我打听过,乃是崇文馆学子。昨日找不到人影,今日若是大力去找,定能找到。”她信心满满道。
姜漫目光掠过只剩银白的雪地,道:“不必。”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这里看见林见鹤受罚。一转眼,简直像她产生了错觉一样,竟然没有一丝痕迹。
就好像,根本没有碰见过一样。
她眼里若有所思,突然道:“尚书府的生辰宴好像快开始了。”
*
直到两人踏进贺府,刘婆子还搞不清楚是什么让之前一脸厌弃绝不肯来生辰宴的姜漫,决定来了。
不但来了,她一来就找大小姐。
这不是找事么?
姜漫的身份,如今京城里还没有人知晓。
她以为姜漫心中有气,要大闹一场,给大小姐难堪。
说实话,要是换成她,金尊玉贵的身份被人换了,替别人受苦,她心里也有怨气。
“姜小姐正在听雨阁陪我们家小姐。各府小姐如今都聚在一起。不知这位小姐是——”
“姜府的。”姜漫道,“找姜柔。”
她虽穿着简单,却处处透着不俗。
尤其头上那支步摇,在她小巧的耳朵边晃动,衬得肤如凝脂,眉目如画。
贺府下人听了个姜字,倒也不敢托大,好声好气让她候着,打发人去问。
不一会儿,小丫头气喘吁吁跑来,直点着头。
那人便知姜漫所说不假,即使没有请帖,也放她进园,让小丫头带路,引她去见姜柔。
刘婆子揣了一肚子疑惑,只是不方便问出来。
姜漫则在思索剧情。
贺府这场生辰宴,对于姜柔来说,是开篇最重要的剧情。
对这本书来说,这个剧情是男女主感情发展的最重要一环。
生辰宴上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乱子,姜柔“机缘巧合”帮了男主一个忙,两人的缘分由此而来。
她既是女配,扮演的便是给姜柔搭桥铺路的角色。
在这场宴会中,她便是那个乱子的源头。
上辈子,她按照剧情,跟随姜柔前来参加宴会,恰到好处与人起了争执,又恰到好处坑了男主一把。
男主为了此次宴会背后之事布下天罗地网,全被她搅乱了。
所以说这女配就不是人干事。
她的“莽撞”便给了姜柔出手的绝佳时机。
姜柔帮男主一把,在光风霁月的男主心中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本来,姜漫不打算来凑热闹。
但是林见鹤两次出现在她面前,时间地点,一切都一模一样,实在不能不让人震惊。
她要来验证一下,这剧情,是不是非走不可。
若是非走不可……
她嘴唇抿了起来。
姜柔一见到她,便露出惊喜的笑容:“阿漫你来啦?”
听雨轩中一众贵女都面带探究打量着姜漫。
“这双眼睛跟侯夫人可真像!”有个包子脸的小姑娘惊讶道,“莫不是阿柔外祖家的姑娘?”
姜漫目光放到姜柔脸上。
姜柔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嗔道:“这你可就错了,这是我的亲妹妹!”
“啊!”
“阿漫,来。”姜柔拉她上前,对众人道,“你们也觉得阿漫的眼睛像我娘吧,正是因为如此,我娘认了阿漫做女儿,以后她便是我们永昌侯府小姐,你们谁都不许欺负她,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
她说话时含嗔带笑,语调娇俏,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众人放在姜漫身上的目光便多了些什么。
还以为跟孟家有关,没想到只是个认养的。
姜漫视线从众人身上扫过,发现上辈子跟她起了争执的那人时稍顿了顿,随后便就近坐到了临水一边的座椅上。
不知道她不主动,剧情会怎么变化呢。
“阿柔,好端端的,为何要养个别的来历不明的,凭白失了你的身份。”说话的正是方才姜漫看的那姑娘,南宁伯府的小姐,于婉儿。
“不许瞎说,什么叫来历不明的。”姜柔嗔怪地骂了她一句。
于婉儿斜睨了姜漫一眼,手指上绕着一缕头发,冷哼道:“那些乡下长大的丫头,世面没见过一点,心气儿却高得很,你可小心点。”她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姜漫听得清楚。
一旁的其他人眼神互相示意,倒也不开口。
于婉儿开了口,他们不管是帮还是怼,决计是讨不了任何好处。
再者,她跟姜柔关系最好,轮不到别人越到她前面去。
大家都知道,因着南宁伯府上的糟粕事,于婉儿最恨心思深的庶女穷亲戚之类了。
姜漫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于小姐说得对。”她深表同意地点点头,“确实该小心些,不然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你——”
姜柔眼睛垂下,拉住于婉儿:“好了好了,连我的面子也不给么?欺负我妹妹我可不跟你玩了!”
“哼。”
上辈子,姜漫直接将于婉儿推水里去了。
于婉儿砸中水中潜伏的暗卫,南宁伯大发雷霆,彻查,男主埋下的线一下子乱了套。
她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透过那层倒映着楼阁的水面,看见了底下不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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