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离开房间,门窗却都上了锁,这时一个如玉石般清脆的声音敲击在他心上:“你睡在床上吧,我可以睡在外间的踏上。”
她越无辜越善解人意,他越觉得不安和烦躁。
他用一旁的椅子砸着窗户,发泄着自己的无名怒火。
叶从容没阻止他,也没再说话。
而他也一言不发,几乎像是落荒而逃般跳出了窗户,没敢再回头看一眼。
新婚之夜就被他丢在了房间里,他根本不敢想象叶从容那时是什么心情。
那些被压抑的感情在此刻终于完完全全地从他心底显露出来。
他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爱上了叶从容。
手臂上仿佛还残留着丝滑的触感,清淡的香气久久不散地萦绕着他,出现在他一夜又一夜的春梦里。
只是他从不敢承认。
他八岁那年,有一日陆夫人和于夫人相约一同赏花,闲聊起城中一个书生高中后单方面撕毁了从小定下的婚约,转而另娶了一个官员的女儿,那女孩想不开上吊自杀了。
两人言语间充满鄙夷与厌恶:“真是个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
她们又骂了几句,于夫人这时对陆廷理开玩笑似地说道:“廷理一看就不是这种人,你无论如何都会娶你月巧妹妹的,对不对?”
陆廷理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过儿时的一句戏言,可能谁都没有当真,陆廷理却真真切切地记到了心里。
他与于月巧虽从小就有婚约,但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他们那时候年纪都还很小,若说会生出什么爱情那真是不切实际。
只是那个书生的事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他不想成为背信弃义之人。
即使于家出事,他也相信自己永远不会违背承诺,却没想到会被陆老爷设计娶了叶从容。
而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轻易地动摇了。
他不愿接受自己的易变和卑劣,不想成为自己唾弃的那种人,于是他固执地坚守着所谓的承诺,将所有的悸动统统掩埋,忽视她,冷落她,伤害她,让他懵懂的爱情连同他无辜的妻子都成了牺牲品。
叶从容是怀着对她的期待嫁进来的,可他却让她彻彻底底地失望了,他不敢想象叶从容那些日子到底有多难过。
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一步错步步错,直到过错变成错过。
他以前根本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如今想来,他错过的是无数个本可以。
本可以和她两情相悦举案齐眉白头到老,本可以一起吵吵闹闹过世间最平凡又温馨的日子,本可以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生一个健康快乐的孩子,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惜,一切都被他搞砸了。
他丢失了人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却无力挽留。
鬼是没有眼泪的。
再痛也只能捂住蜷缩又潮湿的心脏,震荡的哀嚎着的灵魂却迟迟不肯平静下来。
第22章 “你肚子里的孩子……
叶从容和蓝竹坐上马车, 踏着晨曦的霞光离开了陆府。
就在她走后没多久,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在了陆府的门口。
门房听见敲门声还以为是叶从容忘带了什么东西, 等到打开门一看,他顿时睁大了双眼, 紧张地喊道:“老, 老爷!”
陆永同微一颌首,带着身后的两个仆从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家门。
这个时间还早, 院子里只有负责清扫的下人,见到陆永同都慌忙俯身行礼。
陆永同目不斜视, 径直走向了明理院。
他打开陆廷理书房的大门,先向四周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才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陆廷理从小就喜欢收集各种书籍和画作, 长大后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因此他的书房很大, 墙上挂满了书画,不少是当今大师的真迹, 四面环墙竖立着高大的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满了书, 大多是一些话本,游记, 闲人轶事之类的杂书。
这其中还有很多珍贵的孤本,它们锁在玻璃匣子里,被珍藏得很好。
叶从容很早以前就听说陆廷理拥有一本失传很久的《江山百景图》,这是画家毕路走遍万里河山后,将所见所闻绘制成了一百幅画,后又将这一百幅画装订成了一本书。
据说里面绘制着神秘莫测的蓝色大海, 一望无垠的黄色沙漠,郁郁葱葱的绿色森林……
人们对未知总是惧怕又向往,这些曾经只存在人们想象里的美好景象,让每个听说的人都忍不住神往。
叶从容当然也不例外,对于喜爱作画的她来说,这简直是她的梦中情画。
刚来到陆府的时候,她百无聊赖时,也曾试探着想进入陆廷理的书房看看,但刚走到院门口就被拦住了,当值的下人面上恭敬眼里却有一丝不以为然:“六夫人,您不能进去,六少爷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进入书房。”
叶从容在门口稍稍一瞥,就在墙上看到了好几幅她渴望很久的画。
她如今不缺钱,书商那里也有些门路,但她想要的名家画作却很依旧难得到。
那些画早被吝啬的收藏家收入囊中,别说售卖,连分享都不肯。
如今看陆廷理书房里随便挂着的一幅画都不简单,她更相信他的手里或许真有《江山百景图》。
下人再次催促她离开,叶从容又向房里看了几眼,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那时还想着时间还长,她肯定能找机会进书房见识一番的。
没想到不过三个月她就离开了陆府,而离开前她一次都没能进去过那个书房,想到这里,叶从容遗憾地叹了口气,她这辈子可能都没办法见到自己的梦中情画了。
而陆廷理也没有想到,他在时视若珍宝固若金汤的书房,他死后却成了人们可以随意进出的场所。
陆永同绕着屋子中间的书桌转了一圈,寻找着线索。
陆廷理前几年因为觉得书房不够用,找人偷偷修整了一番。
既然屋内明面上看上去没有变化,那就只能是暗地里的改变了。
陆廷理毕竟是他的儿子,他在房间里走了几圈就发现了端倪。
他将墙上的两幅挂画收了起来,又在书架上各抽出了一本书,片刻后,轰隆一声,书桌的后面出现了一个狭窄的地下通道。
陆永同毫不犹豫地沿着通道走了下去,没几步路就到了一间面积不大的房间。
里面出人意料地有些空荡,只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置着一个精致的红木酸枝画盒。
画盒上着锁,陆永同在桌角用力磕了几下,锁环就应声断裂。
画盒里只有一幅画卷,陆永同将它随手展开,一百个在花丛间争奇斗艳的美人缓缓映入眼帘。
陆永同:“……”
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都没在画上发现任何异样,只在角落里发现了画者月下居人的名字。
他也听过月下居人的名号,知道他在京城的读书人当中很受追捧,却也很难想到会在陆廷理如此避影匿形的密室里发现他的作品。
而且是只发现了他的作品,还是幅《美人赏花图》。
陆永同一时失语,无奈地将画重新放回盒子里。
随后他将那个盒子收进袖口里,见屋子里再没有别的东西,有些失望地离开了这里。
陆永同这段时日明面上说是为子报仇前去剿匪,暗地里却在偷偷调查陆廷理死亡的真相。
谁都知道所谓的土匪只是替罪羔羊,背后的真凶另有其人。
而前几日二皇子悄悄和他见了一面,痛心疾首地向他道了歉,说这都是他的错,是他没有保护好陆廷理。
他又告诉陆永同,陆廷理无意间得到了一本足以让三皇子身败名裂的账本,只是还没等他公布,就被人密谋暗杀了。
他一死,所有人都不知道账本被藏在了哪里,如今包括二皇子和三皇子在内的多路人们都在找这个账本。
二皇子说告诉他这件事后就走了,他知道,不用多说什么,痛失爱子的陆永同就一定会帮他找账本。
他们如今有共同的敌人。
陆永同本以为会在书房的密室里找到账本,没想到却只找到一幅美人图。
他走出明理院,想起前几日突然收到的一封信,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难道账本真的已经被别人盗走了?
陆吉正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抱拳行礼道:“老爷。”
陆永同问道:“怎么样?”
“有了些眉目”,陆吉犹豫着说道那封信似乎是六夫人写的,有下人曾看见一只白鸽从晴雨轩飞出来。”
“她?”陆永同有些惊讶,他思索片刻,说道:“那快将她带来,我有些话要问她。”
陆吉闻言有些尴尬,支吾着说道:“恐怕,恐怕带不来了。”
陆永同脸色微沉:“什么意思?”
“这几日府里出了很多事”,陆吉含糊着说道:“六夫人,六夫人她离开陆府了。”
陆永同脸色有些难看,陆吉见状不敢再含糊,给他详细说了说陆府最近发生的事。
他一向不插手后院的事,但这次却听得眉心直皱:“凶手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地在陆府杀人,府里的规矩何时变得如此松垮?”
这自然和陆夫人脱不了责任,但陆吉却不敢言语。
陆永同又问道:“你觉得谁是凶手?”
陆吉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语言:“按六夫人的说法,于小姐的确有很大嫌疑,但也不一定。”
“这件事为何没了下文?”陆永同刚问完就想不明白了,当然是因为于月巧肚子里的孩子。
他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他一直都不太喜欢于月巧这个人,总觉得她的眼神太过外露,给人一种贪婪的感觉。
“去找人查查,于月巧这些年都去了哪里?这么多年都杳无音信,廷理一成婚她就回来了,时机太过巧合了,让人不得不怀疑。”
陆吉忙应道:“是。”
他正想走,又想起什么似地问道:“那六夫人?”
陆永同看了看日头,说道:“走了就走了吧,是陆府对不住她。”
“她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叶府为叶洪旭祝寿了,她传的那封信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猜测她可能是想让他尽快回到陆府,也是提醒他注意一些事。
他话音刚落,天边一个白点由远及近地飞了过来,陆永同眯了眯眼,白点越来越近,他很快认出了它正是几天前的那只白鸽。
陆永同伸出手,那只白鸽配合地落在了他的手上,等他取下藏在它腿上的信件,它就蒲扇着翅膀,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白鸽消失在天际后,陆永同才拆开手里的信封,等看到信的内容,他神情大变,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浑身的气势一瞬间凌厉起来。
他看的正是叶从容昨日写的春兰脖子勒痕上的三角鹿花样以及在她枕巾里发现三角鹿玉牌的事。
而那块玉牌也在信封里。
陆永同拿在手里看了一眼,然后将其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而猩红的眼眸暴露了他内心的愤怒。
他很清楚三角鹿花样代表什么意思。
“将于月巧和冬芬带到刑室。”陆永同哑着嗓子吩咐道。
“是!”陆吉领命而去。
陆永同犹豫片刻,又在后面补充道:“悄悄地送过去,不要惊动夫人。”
陆吉:“我知道了。”
于月巧正吃着早饭,终于赶走了叶从容,她一脸的神清气爽,得意洋洋地说道:“亏我今日起了个大早想去送送她,谁知她跑得倒是挺快,倒是辜负了我的这一片心意了。”
冬芬为她盛了一碗汤,附和道:“她肯定也是觉得自己丢人,才天没亮就离开了。”
“哼,还想跟我斗?”于月巧轻蔑地勾了下嘴角:“永远都只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她正自顾自地开心着,这时院门口突然闯进来两个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于小姐,冬芬,请跟我们走吧。”
于月巧看出了他们的来者不善,她不安地抿了抿唇,强笑着说道:“你们是谁?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还没梳妆,劳烦……”
“您请!”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直接打断,男人伸出手示意她少废话赶快走。
“夫人知道这事吗?我先去给夫人,唔唔……”于月巧还想找理由拖延,她和冬芬就被人捂住嘴,粗暴地带走了。
她们被送到了一个阴暗狭小的房间里,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有的竟然还沾有干涸的血迹,于月巧吓得直打哆嗦。
陆吉两人正用绳子将她们藏在椅子上,于月巧强装镇定,嘴里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对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肚子里可怀着你们六少爷的孩子,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陆吉两人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绑好后就笔直地站到了门边。
于月巧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她内心急躁又恐惧,此刻有了些不祥的预感,有些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可不应该啊,陆永同几人剿匪还没回来,陆府就只剩几个妇人,是谁绑了她们,又是谁竟会突然怀疑起她们?
她思来想去的都没得出什么结果,脑子里也始终乱哄哄的,她再忍受不了,破口大骂道:“到底是谁让你绑的我们?敢不敢露面看看?叶从容,是不是你?你们都给我等着,我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门这时被从外打开,于月巧被透进来的光照得下意识地低头闭上了眼睛。
“是我让人绑的你,你要怎么不放过我?”一个寒彻入骨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的面目隐藏在刺眼的光线里,于月巧下意识地眨着刺痛的眼睛,终于慢慢看清了那人的脸。
“老,老,老爷。”于月巧一时吓得语无伦次,她脸色惨白,全身发冷,强撑着扯了扯嘴角,说道:“陆老爷,您为什么将我们绑到这里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陆永同没跟她废话,他伸手示意了下,陆吉拿着夹板上前夹住了她的手指。于月巧惊慌失措地挣扎着:“不要!不要!我什么都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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