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砚来到洗手间门口,画室里的画家都聚在一起看热闹。幸亏这里男画家多,洗手间里面只有几个女人守着。
宋之砚才不管那是不是女洗手间,他大步流星进了门,先是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然后客气的对围观的人说:“麻烦你们先让让。这里交给我处理。”
大家也听出来了,他的意思是让大家“哪凉快去哪”,于是呼啦一下散开了。卫生间里终于只剩下一门之隔的两个人。
“青柠,你把门打开,我带你回家。”宋之砚放轻声音说。
隔间里终于响起抽泣声。宋之砚稍稍安心。抑郁症发作的时候会有自残倾向,这是他最担心的。
“青柠,我可以把门踹开,可是我不想伤了你。把门打开。”
此时时柠哽咽着喊起来:“让他们走,都走开!”
宋之砚连忙答应说:“只有我一个人在这。放心,谁也看不见。”
里面还是抽泣声不断,但是有了衣服织物的窸窣声。
过了半晌,才听到一声门闩响。隔断门自己徐徐打开。
门后的时柠头发蓬乱,满面泪痕。形单影只像个绝望的影子。
宋之砚瞅准机会一把把她搂入怀中。他脱掉大衣,把小人包起来,在护住她的头时,他清晰的看到了时柠脸上的红肿。
“他们打你了?”宋之砚咬着牙问。
时柠哭着扑入他怀里,被宋之砚紧紧搂住。
“我们回家!”宋之砚说着把时柠横抱起来,用大衣把她包得严严的快步往外走。
到了车上,宋之砚把时柠放下来,女孩浑身都是软的,这和她在父亲的忌日那日发作一模一样。
宋之砚把车里暖风开的大大的。一路疾驰回家。
此刻不是上下班高峰,一路畅通,半个小时后车子已经驶入地下车库。
宋之砚熄了火,帮时柠把安全带解开。女孩蜷缩在角落里,头发遮住了脸,但是抽泣声渐渐停歇。
“青柠,是不是老宅要拆迁?”宋之砚趁着四下无人,凑到她跟前柔声问。
时柠木纳的点点头,瘪瘪嘴没说话。
“许家想要分一杯羹对不对?”宋之砚继续问。
时柠突然哭出来喊:“他们休想!我一把火烧了也不会给他们一分钱!”
她委托律师去取证,打草惊蛇让许家知道了拆迁的事。那无耻的一家想要独吞。
宋之砚捉住她的肩膀晃了晃,口气有些急躁。
“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一座宅子能值多少钱?为什么要这样和许家硬碰硬?青柠,你其实心里怕极了对不对?”
时柠的眼泪滂沱,她使劲摇头想要挣脱出来。她往角落里缩着说:“爸爸的死……我什么也做不了。可是这一次我跟他们拼了。我宁肯同归于尽!”
宋之砚心急如焚,他控制不住的低吼:“青柠,我需要你告诉我。十几年前在许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高三那年突然失踪了。那年寒假我到处找你。你到底去哪了?”
他迫不及待需要知道答案。每一次触碰到关键问题时柠都会掩盖,可是她的抑郁症又会迸发。
时柠疯狂摇头喊:“你别逼我!”
“我不是逼你。我是想帮你。要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帮你走出来?”
“说了有什么用,没人能帮我!他们说要毁了我。连我身边的人也一起毁掉。我试过了,我走不出来……”
她尖利的哭声回荡在阴暗的地下车库。也锤击在宋之砚的心头。
他眨眨眼,缓慢的吞咽了一下,起身开了车门下车。他绕道时柠那侧,把她抱出来,快步向着电梯走。
“放我下来!”时柠哭喊到。
宋之砚看着她哭到惨白的脸庞,压制着心慌低声说:“你要是不想伤了我,就不要动。”
这一招果然灵验,时柠立刻缩了缩身子不动了。
宋之砚沉着面庞上了电梯。电梯直达住户,中间不会遇到邻居。时柠把头深深埋起来。宋之砚衬衫的前襟很快打湿了。
到了家。宋之砚把人放在卧室里,去洗手间打了热水,用毛巾仔仔细细帮她擦拭泪痕。望着她脸上的红色掌印,他突然开始后悔刚才的急躁。
“宝贝,我会帮你讨回公道。那房子咱们不让他们拿到一分钱。你只需要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相信我,他们对你作出的每一分伤害都会加倍还回去。”
时柠哭泣着沉默,只是摇头。
宋之砚知道她此刻已经无法理性思考,也不是沟通的好时机。他想了想。起身去翻找时柠的药。
那药被时柠藏在了抽屉的底部,宋之砚颇费了些时间才找到。
他按照药瓶上的剂量拿出药片走到时柠跟前说:“把药吃了,休息一会咱们再谈。”
时柠这时候倒是听话了,就着他的手吞下药片。
宋之砚把人安顿在床上,自己关上门走出去。
他知道此时应该陪在时柠身边,可是他胃痛如绞,实在坚持不住了。
宋之砚胡乱找了些胃药,干咽下喉咙,杵着胃跌坐在沙发上。低头忍着痛。
此时屋内响起动静。宋之砚使劲揉了揉纠结成一团的胃腹,忍着痛起身去查看。
当他打开门的一瞬间,身体里有限的血液迅速流走,心脏要跳出喉咙。
“青柠,你放下!”宋之砚大吼一声奔过去。
时柠此刻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裁纸刀。卧室里有一幅她刚完成的画作,画面上是白墙黑瓦,香樟树下有女人的婀娜背影。
时柠面无表情举着刀,眼睛直直的盯着那画,画面上有几个狰狞的刀口,已经被她亲手毁掉了。
“把刀放下!”宋之砚吼道。
在他赶过去的一瞬间,时柠已经把刀扔到了地上。她还是怕伤了他。
“之砚……”时柠木然的开口说:“咱们分手吧!”
“你胡说什么?”宋之砚扶住身旁的柜子,防止自己栽倒。
“咱们分手吧。和我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他们当年能毁了我,现在也一样。”
时柠绝望的说。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
宋之砚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踉跄着走过去,一把抱住时柠说:“不要这样说。没有人能毁了你。我在呢。听话,睡一会好吗?”
时柠的眼珠困难的转了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抬头看看天花板,合上眼,晕倒在宋之砚怀里。
阴霾的春日傍晚,南行的高速路上一辆墨绿色越野车在飞速行驶。
宋之砚还穿着黑色的西服套装,没有打领带,领口散开着。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左手深深的按进绞痛的胃腹里。落日在一旁追逐着他,他无色的侧颜被拢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身旁的女孩靠在窗上,身上盖着一层薄毯,睡得安静极了。
前方出现休息站的牌子,宋之砚眨眨眼,抿着干涸的唇,向右驶下主路。
休息站的小卖部里,售货员正百无聊赖的玩手机。门铃一声响,有一个高瘦的黑色影子闪进来。那人背朝着售货员,看不清神色。他匆匆选了两包饼干,走到收银台前。
“麻烦……有热水吗?”那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小售货员从手机里抬起头,刚刚想拒绝,可是猛然对上了那张苍白的俊美面容。他的唇形很完美,抿成一条直线,彻底失了色。整个人笼罩在低压中。
售货员鬼使神差的点点头说:“暖壶在后面,你等等。”
待到她拿了一次性杯子装了满满一杯热水,那人留下一张五十元的纸币,默默离开。
小售货员追随着他的身影,只见他上了一辆越野车。车灯亮起,他身旁一个沉睡的女孩被笼罩在灯光下。那人极为仔细的帮女孩盖好被子,又用手背蹭蹭女孩的脸颊,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打来了,倒出一把白色颗粒握在手中。
杯中的水滚烫,他试了试又放下,握着那些药片伏在方向盘上趴了好久好久,车内的灯熄灭,那个影子还是一动不动。
就在小服务员想要出去查看时,那影子慢慢起身,就着水吞下药片,打着了车灯一拐把,驶向了南淮方向的高速。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感冒了,写的有点凑合,大家包涵。感谢在2021-12-12 08:09:49~2021-12-13 10:5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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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囚鸟
夜色深深,厚重的霾把各家窗里透出的灯光笼成橘黄色的光晕。
宋之砚把车子停在破旧的工厂家属楼前。抬头仰望儿时住过的那个房间。
经过十个小时的长途驾驶,他的各项感官已经处于半麻痹状态,只有头脑还是清醒的。
他把车子熄了火,随着车锁打来的一声响,身旁的时柠缓缓睁开眼睛。
女孩似乎还处于梦中。事实上这个地方她只会在噩梦里回来。这里是她曾经发毒誓再也不会回来的家。
”之砚……”时柠困惑的起身,想要抓住什么带着温度的东西让她醒来。
宋之砚伸出手,时柠在触碰到他指尖的寒凉时开始不住发抖。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个院子近在咫尺。虽然挂着锈迹斑斑的大锁,但是里面的噩梦挥之不去。
宋之砚下了车,到了时柠那一侧想要把她抱起来,试了两次都没成功。他太累了。
时柠跌跌撞撞下了车来,腿是软的,被宋之砚一把捞起来。
“走,去我家!”宋之砚说着已经拥着她上楼。
“之砚,我不要来这里!”时柠无助的哀求着。
宋之砚的心里满了负疚感,可是他只能狠心逼着她上楼。
“有我在呢。我要让你看看这里没什么可怕的。”他用最轻柔的语气哄着,托着时柠的腰慢慢上楼。
到了三楼,宋之砚掏出那把陈旧的黄铜钥匙,试了好几次才把门打开。
“这是我的家。从我房间的窗户里能看到你家的院子。你过去吃的苦我都看在眼里。”
他一面说一面推着时柠进了充斥着霉味和尘土味的房间。
他们绕过被布盖住的一个个家具,进了宋之砚那间小小的卧室。
塑钢的推拉窗打开,室内的霉味与窗外的雾霾味冲撞在一起。楼下黑漆漆的院子仿佛要把时柠的魂魄吸去。
“啊!”时柠凄厉的哭出来,把头埋在宋之砚的怀里喊:“为什么要逼我?”
“青柠,我也不想。我也不舍得。可是我不这么做没法帮你。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他托着时柠的肩膀死死盯着她,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中很久的问题:”你爸爸是不是许嵩杀的?”
“爸爸……”时柠迸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声。
她痉挛似的死死攥住拳头,抬起下颌哭着喊:“是他把爸爸推下河的。爸爸喝醉了,被他摁在水里才淹死的。”
宋之砚的眼睛通红。这个设想困扰了他很久。每一次猜想到这种可能的时候他都无法再推进。这太戏剧化了,对时柠来说太残酷了。
今天这个猜想终于被印证。如此看来,时柠的抑郁状态就一点都不意外了。
他狠狠心继续追问到:“你是怎么知道的!”
时柠满眼惊恐的指着窗下的院子说:“那年新年,许嵩那个混蛋喝醉了。就在那间屋子亲口承认的。”
“那你做什么了吗?”
“我……”时柠抬起哀怨的眼睛望着他说:“我想去报警。他们把我关在院子里不让我出去。后来我翻墙偷偷跑出去,去了厂里的保卫科,还去了派出所,可是……”
她哭得气息都乱了。
“可是没有人信我。他们找许嵩调查,外婆一家都说我疯了。说我神经不正常。”
宋之砚心如刀割。他无法想象十六岁的时柠当时有多绝望。
他的喉头被梗住一般,艰难的问:“后来呢?我寒假回来发现你不在了。我到处找你。甚至去过你家敲门。你去哪了?”
时柠突然止住了哭声,她怔怔的伸出手,指着那院子说:“我就在那里。那里有一个地窖,存白菜用的。我就在那。”
宋之砚脑海里被恐惧炸裂开来。这就是为什么时柠有幽闭恐惧症的原因。在他鼓起勇气去敲门的时候,小小的时柠就被囚禁在地窖里不见天日。
“青柠……”宋之砚的眼睛胀痛,他把女孩紧紧搂入怀里,哽咽着问:“这些混蛋关了你多久?”
“半年……”时柠把一切都说出来倒平静了。她幽幽的说:“高考前我求他们,我保证再也不去报警了。我说……我会走的很远,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就这么答应了?”
时柠在他怀里点头说:“他们不知从哪搞到我精神分裂的证明。许嵩说只要我反悔,就会拿出这个证明。哪个学校和单位也不会要一个疯子。昨天……”
时柠突然森森的笑出来说:“昨天他们又拿着那证明。说……我不把房子给他们,他们就搞臭我。让我在画室无法立足。这么多年了,戏码还是一点没变。”
宋之砚把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时柠肩头。他觉得自己痛苦得破碎成千万片,拾都拾不起来。残酷的现实被揭开,这一次轮到他无法承受了。
此后的时间宋之砚甚至忘记是如何度过的。时柠吃的镇定药药效并没有往前过去。她只是中途被惊醒了。在倾诉完积聚在心中多年的恐惧后,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哭泣停止了,只是想睡觉。
宋之砚把她安置在自家沙发上。这房子多年没有人记住,到处是尘土,宋之砚用自己的外衣垫在沙发上。
时柠还是盖着宋之砚给她带来的小被子,和衣睡得很安稳。
宋之砚一个人在漆黑的卫生间里席地而坐。触手可及是冰冷的瓷砖,背后是冷硬的浴盆。万籁俱寂中,五脏六腑的痛一阵阵猛烈向外撞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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