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太君如今都被孙女磋磨得整个人成佛了,一脸麻木道:“意外吧?她跟了那温彩云在南洋成亲后,又跟她粥铺子里那个四十多岁的厨子好上了。这鸢儿是她跟那厨子私下生的,温彩云都不知道。可是后来温彩云欠了赌债,又想拿她来盛家掏钱,于是便诓骗着她上了船,强行将她们母女带回来了。”
知晚不知说些什么好,可若是这样一来,她倒是明白盛香桥为何对那温彩云不闻不问了。
盛香桥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雨,却还是当年那个敢爱敢恨,想一出是一出的大小姐,只是前后的口味变化也是太快了!
不过这件隐情,也不是盛香桥自己主动说出来的。而是成天复派人去了解她在南洋这几年的日子时,遇到了那个厨子,便将那厨子一并带了回来。
而成天复见了那厨子后,慢慢问出了隐情。
据说这个面工厨子原先也是前朝大户人家的子弟,经历了几多的波折,才落脚南洋。
虽然号称大家子弟,可到了他这一辈,除了传说中的名头,也不剩下什么。不过为人踏实,倒是比那个不学无术的戏子强多了。
盛香桥看自己又一桩想要极力隐瞒的事情再次露馅,便没了在至亲面前强撑面子的心气了,只跪在祖母面前保证这次她看中的男人是个老实本分过日子的,既然他能寻来,足见也是个真心人。她只想回去继续与他开着粥铺,带着女儿一家团圆。
在秦老太君看来,这个嫡孙女是跑野了的,拽都拽不回来了。不管怎么样,她要嫁给个老实本分的厨子在南洋过活,倒是比在庙庵里孤苦一生要强上许多。
不过对于盛香桥来说,这次倒是比上次离家出走要从容一些。老太太从自己的陪嫁里拿出了钱银、首饰和布料子,算给盛香桥做了嫁妆。
毕竟也是跟她祖孙一场,她也算是姑娘头一遭正式嫁人了,就算嫁给个身份地位低下的男人也不至于没有陪嫁这么寒碜。
成天复却说余下的事情他尽可以安排,老太太不必太过破费。他会在南洋那边给表妹买田产和店铺,让她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只是从此以后娘家的亲戚,也是天高皇帝远了,就算有心也难以管顾到她。
但愿她这一次别看走眼,能够平安顺遂的过完下半生。
至于等她走后,对外头的说法,便说早在五年前真正的盛小姐害了一场大病,不久就撒手人寰了。
盛宣禾至孝,生怕老母亲知道了孙女离世的消息悲伤过度,损害了康健,所以便从家里的远亲那寄养过来一个孩子。
因为这女孩跟盛香桥长得像,便一直充作盛香桥养在府里,免得让老太太伤心。
不过现在陛下隆恩,给这孩子正名,让她认祖归宗,也没法再重做盛家的大小姐,以后入京要自立门户,改回父姓为柳了。
因为知道真正的盛香桥回来的都是府里内院的人。
秦老太君看得严,一直不准她见外府的人,所以如此一来,也说得过去。
而这番说辞本来也是真假掺半。当今陛下也是深知内情,算不得欺君瞒上。
而且如此一来,盛家人回京之后对那些个府宅子里的夫人小姐们有了一个合法的说辞,免得她们诧异为何盛家的大小姐摇身一变,成了柳府千金。
因为南洋那边,成天复都已经打点好了。就在一家子吃过最后一场团圆饭后,盛香桥郑重给祖母拜别,准备带着女儿和面工回去过自己的日子。
这次,成家表哥可真是下了血本,给了她一大笔的安家费。
盛香桥知道他这么做,可不光是替祖母解除烦忧,更是为了让他的心上人有个名正言顺的出处,所以拿得也毫不客气。
只是成表哥的追妻之路看似漫漫,也不知她下次若有机会回中土,能不能看到他抱得美人归的时候。
等到盛家祭祖之后,真正的盛香桥已经带着女儿,跟着那厨子登上了回南洋的客船。
至此在外人的眼里看来,此番跟着盛家一起回来的柳知晚,自然还是那位“卢医县主”盛香桥。
成天复在临走的时候,跟知晚在老宅子外的田埂上又一起散了步。
私下里,成天复倒没有跟她冷着脸子,只说了她回京自立门户该注意的事项,甚至新宅子选买的仆役,他都替她挑好了。
知晚有些摸不清他的脉路,有些生气道:“你多将心思用在自己的仕途上便好了,总是操心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干嘛?”
成天复看着她,平静说道:“我不在,你照拂好自己,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忙着盛家的里外,也没有清闲的时候,现在无事,尽量多玩玩,免得嫁人之后,又没得清闲……”
知晚不爱从他嘴里听到自己以后嫁人的话,便匆匆打断道:“你不是说我应该是要招赘婿吗?到时候我自会找个能干的,免得累着我自己!”
成天复勾了勾嘴角,笑得不甚诚心。
不过知晚没有看他,她拖累了他够久的了。这次若不是他要为她证明,为柳家翻案,何至于还要继续窝在贡县?
但愿他就此心无旁骛回到川中,而她也会寻机会向陛下求情,让他能尽早离开川中荒僻之地,莫要再让儿女私情耽误的前程……
盛香桥终于走了,而成天复也在一个清晨朝雨中出发川中了。
祭祖之后,知晚便随了盛家也太太平平地回了京城。
那个盛香桥终于“消失”,这让家里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王芙和盛香兰。
王芙是因为实在跟这位嫡长女处不好,又担心这么一个点火炮仗的丑事哪日败露了,便连累了自己儿子和女儿的名声。
现在盛香桥从叶城这般闷声不响地嫁出去了,又是南洋那样的地方,想来十年八年也回不了一次。
王芙觉得这日子总算又是有点奔头了,不然她真怕自己撇下年幼的一对儿女,被这个继女活活气死。
而盛香兰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又觉得盛香桥能痛痛快快的走人,说不定是柳知晚动了什么手脚。
她以前就知道自己这个嫡姐很厉害了,但是现在一看还是低估了她。
想她一个假货居然最后能牢牢掌控嫡母王芙,收拢了祖母的心,实掌一家的钱银,实在是厉害。
这次,她都没看出柳知晚动了什么手脚,盛香桥居然不哭也不闹,就这么乖乖地走了。
这样盛香兰暗暗心惊,觉得这么长此以往,盛家岂不是要落到柳知晚这个外姓女的手里?
怎么全家人都没个心眼,只她自己一个人警醒着呢?
当然,诸如此类的话题,在祖母和王芙那里是找不到共鸣的,于是盛香兰都是没事儿便跟姑母凑到一处。
不过桂娘听到香兰说怕柳知晚偷偷贪墨了盛家的银子时,倒是不以为然,心直口快道:“你们盛家有几个钱?她替我儿子掌管生意那几年,光是一个月的流水就顶盛家一年的花用了,又不是见不到钱,还贪墨你家的?”
香兰这下喘气都是山西陈醋味儿了,急急又套姑母的话。这时她才琢磨出柳知晚现如今的家底如何。
好家伙,这么富得流油的丫头还叫孤女?看把祖母心疼的,总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吃不好穿不好的。
香兰觉得,像自己这样每个月三两银子月钱的,才叫缺少关爱的孤女好不好?
表哥也真大方,这还不是他的媳妇呢,便这般金山银海的帮衬。
一时间,想到柳知晚居然有这么多的钱银,压根不愁嫁妆,盛香兰自怜自爱,竟然萎靡了数日,倒是消停一些了。
当盛香桥入宫以柳知晚的身份领旨谢恩的时候,真是让无聊甚久的京城再次充满了猜测议论。
盛家居然如此仗义,将含冤而成孤儿的柳家表亲孩子接入府中养大。
而盛家原来的大小姐原来早就病死了,那么关于她私奔一说应该也是子虚乌有了!
怪不得从那时起,盛家的大小姐就变得乖巧明事理了,敢情儿是换了人了!
顺和帝看着跪在殿下的卢医县主,挑着花白的眉毛道:“丫头,你这一场病可病得真久啊!”
知晚连忙跪下请罪,只说自己未能及时入宫感谢陛下,实在是愧受陛下的隆恩。
如今顺和帝再看知晚,真切地知道了她乃故人之后,看着与锦溪肖似的眉眼,心里的百味杂陈一时难以言表。不过爱屋及乌,对于这个小姑娘自然更加亲厚了许多。
“你久病刚好,别跪着了,来人赐座。”说着,便有小太监搬来椅子,让知晚坐下。
今日入宫,众位嫔妃都在,类似家宴。
最近一直“礼佛”的田皇后虽然没有露面,但是其他的妃嫔都基本到场了。其中宫里资历甚久的谨妃笑着开口道:“陛下,如今这卢医县主恢复了夫姓,当真是可喜可贺,但是她一个小姑娘,一个人如何开门立府?陛下还是要费心,给这县主找个如意郎君才是……”
谨妃说这话是有私心的。
她也是宫里的老人,自然知道当年夏姑姑与年轻时的陛下那一段风流往事。
眼看着柳知晚立府,陛下的恩赐这两日如流水一般,给她挑选的府宅子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名宅贵府。
这等恩惠,就算是陛下的亲孙女也未曾享有。
陛下爱重这小姑娘,自然也不会亏待这小姑娘的夫婿。她的娘家尚且还有几个为婚配的侄儿,若能在陛下面前过话,就此定下姻缘也着实不错。
柳知晚虽然是个孤女,可是听说她手里的产业不少,又是个会赚钱的,再加上陛下的流水恩赐,可实打实的是个富丫头。
第104章
而且柳知晚无父无母,将来嫁过来也会实心踏地对夫家好,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媳妇也好拿捏。
所以谨妃瞧着这个孤女县主着实不错,自然想着赶紧给自己兄弟家的侄子们定下来。
可还没等陛下开口,知晚便笑着复又重新跪下:“启禀谨妃娘娘,臣女跟盛家祖母商议过了,柳家开府,乃陛下隆恩浩荡,我定当竭力重振柳家生威,然而只我一个肯定不行,所以我寻思着……招赘婿入门,为柳家传后。”
谨妃一开口,知晚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毕竟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谨妃的大嫂子是个顶厉害的,京城里都忌惮她的家风,不敢将女儿嫁过去呢。
她这话一出,满堂人哑然,就连陛下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有这个盘算。
因为招赘婿入门,大都是乡下那些财主富农的行径,像京城的高宅贵门,可从来没听说过招赘婿的。
毕竟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就算没有嫡子,也有庶子,就算没有庶子,也不缺同宗过继的子侄,万万没有学了小门小户招赘婿的道理。
所以陛下听得也是一愣,蹙眉道:“招赘婿?你可想好了,若是这般,你只怕要错过许多年纪相当,才貌俱佳的公子了。”
毕竟样样都好的男儿,干嘛想不开给人当赘婿去?而能丢弃父姓,甘心入赘女家,给别人开枝散叶的男人又会是什么昂扬的男儿?听听都透着一股窝囊气。
依着柳知晚的样貌,再加上陛下干女儿的隆宠,原也是不愁嫁,甚至有人争抢的。可是她这一开口要招赘婿,便将京城府宅子里的品貌相当的嫡子们都筛得一点也不剩了。
柳知晚当然知道在京城地界招个像样赘婿的难处,这也正合她意,反正她现在也不想嫁人。
听陛下这么问,她语气坚定道:“错过的便都是无缘之人,臣女相信总有一日,能找到臣女的有缘之人。”
这种坚定的眼神,与故人相似,一下子又勾起了陛下忆往昔的回忆。当年的锦溪也是如此,对于错过的男人从不肯回头顾看一下……
谨妃吃了闭门羹,这下有些不高兴了,不过还是嘴角含笑道:“既然这般,臣妾还真要替县主好好张罗一番,这招赘婿总不见得比宫里的公主们招驸马要难吧?”
知晚知道谨妃话里的深意是她这个不入流的县主竟然敢比宫里的真公主还事多。
这个谨妃在宫里多年,一直屈居在田皇后之下。现在眼看着皇后惹得了陛下的厌弃,她便摆出宫里老资历的架势,就差协理六宫了,且得要招摇一阵子。
毕竟她也生了一个儿子,在宫里也是能立起腰板的。只可惜那些无子无宠的妃嫔,在这样场合,只能大气都不敢喘……
想到这,柳知晚不经意看了一眼坐在众妃嫔堆里的田沁霜。
她按着宫里的制式,穿着宫妃的衣服,脸上抹着厚重的胭脂沉静地坐在那,好大的芳华年纪,可眼睛里却没有半点少女该有的华彩。
谨妃出言拱火之后,原以为陛下会顺着她的话,申斥柳知晚行事荒唐,可没想到陛下却直直愣神,老眼似乎含着热泪。
谨妃赶紧端了一杯茶给陛下,又继续道:“卢医县主年轻,考虑事情不周详,陛下觉得她招赘婿可行吗?女孩子家的芳华不好耽搁,我有个庶出的侄儿年龄正相当,不如……”
顺和帝被谨妃的言语拉拽回心神,便瞟了谨妃一眼。宫里这几个老妃子,跟他半世夫妻,老皇帝还不清楚一个个的脾性?
这个谨妃哪都好,就是有些没眼色,心思外露,若不是家世好,又能生养,还真不能这般长久地做着她的太平妃子。
当年皇帝也是嫌她聒噪,便绕开她,立了田氏为后。现在看,几十年过去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所以他也懒得给她留面子:“招赘婿,图得就是自己招个称心如意的,若是指婚,叫什么招婿?朕怎么不知你娘家有哪个侄儿配得上朕的义女?”
这一句话,彻底堵死了谨妃给娘家招富丫头的念想。妃子们是见惯了陛下奚落谨妃的,一个个赶紧低头捂着巾帕笑。
就连一旁坐陪的太子妃也赶紧假装咳嗽,背手侧了脸儿去。
谨妃不死心,还想再说,却被她身后站着的嬷嬷暗暗拽了后腰的衣带子,才免了她继续出丑。
柳知晚要招赘婿的事情,便就此得了陛下的默许,终于有了名正言顺拒亲的借口。
待得陛下给了赏赐,让知晚出宫之后,这边的宫宴便散去了。
田沁霜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行宫,而是一路走到了皇后侍佛的佛堂,来给自己的姑母请安。
在昏暗的佛堂里,田皇后一身的素寡,一下下的敲着木鱼。
而田沁霜则老老实实地说了方才宫宴上,陛下赏赐柳知晚的事情。
田皇后手里的木鱼越敲越重,佛音不在,似渐入魔。最后只听“咔嚓”一声,一根上好的木槌竟然生生敲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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