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知晚不说话,一下子明白了:“你……说是你成家表哥给你出了这主意?”
知晚点了点头。
老太君的身子往后一仰,瞪眼沉默了一会,气得骂道:“这个混账东西又在打你什么鬼主意?”
秦老太君原本还真以为是柳知晚想要为柳家开枝散叶,才走了这种艰难姻缘之路。闹了半天,竟然是成天复那小子引得小丫头招赘婿的。
他这是要干什么?自己娶不到,便立意让表妹的姻缘也从此命运多舛,嫁不出去?还是他又在盘算着什么不着调的鬼主意?
不过知晚却觉得祖母多想了,表哥哪里会有祖母想得那般阴险,他就是本着为兄的立场,替她考量而已。
秦祖母不爱听知晚维护成天复的话,干脆将手一挥,懒得惯他们这对小儿女了,可嘴里还是嘟囔道:“贼精的丫头,看别人的算盘一看一个准,偏到你成家表哥身上,就跟鬼打墙一般,愣是看不出他的鬼门道!”
知晚看祖母动了气,赶紧跪在软榻上给祖母捏腿,
秦老太君看着她的殷勤样子,也是无奈地捏着她的脸儿:“我养出来的姑娘,将来也不知便宜了哪个小子,左右都不是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的表哥这两日也有了消息,迎州军情紧急,朝中无可用之臣。
陛下虽然立意让成天复吃一辈子井盐,但是眼下文武全才之人满朝也就只他一个。
第106章
当年成天复在边疆立下的战功斐然,现在那些普化教众日益猖獗,唯有赶紧启用当年的骠骑大将军才能镇得住局势。
于是成天复从七品知县再次擢升将军,军从盐水关的陈家军,辅佐陈玄上将军,不日开拔迎州。
成天复再上前线,又让桂娘的心高高悬起。家里的狐仙已经不管用了,干脆每日早早出门入庙庵祈福,找高僧开解。
有时,也拉着知晚陪她去祈福,结果知晚不知觉里,也积攒了一堆的平安福,却不知要求给谁戴。
知晚心挂着两个表哥,成家的那个远在天边,她只能私下着急,京城这个章家的可要赶紧去劝。
当她亲自前往药行的时候,郑太医恰好就在,看见了卢医县主亲自前来,连忙笑着迎出来道:“县主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当柳知晚表明来意之后,郑太医有些诧异道:“原来章郎中是县主的表哥,哎呀先前真是失敬。”
说着他便连忙叫来了章锡文,然后笑着让他们先聊,而他则出了茶室去检验新到的一匹药材去了。
柳知晚今日特意前来,就是两层意思,一是劝解表哥,二是跟章太医过话。
章锡文乃家中独子。按照大西律例,他这样家中的独苗苗完全可以不必奔赴前线战场。章表哥若是表示不去,也符合律法。若是章表哥还倔,她就直接给郑太医递话,将表哥放回去就是了。
当知晚说了眼下的局势,让章锡文顾念着家里的父母,赶紧回叶城的时候。章锡文闷声道:“敢问表妹,可曾劝过成家表哥也赶紧回家?”
知晚一愣,有些摸不着章锡文说话的思路。
章锡文接着道:“成天复也是家里的独子,若是像表妹说得这般瞻前顾后,如何能立下斐然战功?”
柳知晚有些哭笑不得道:“那怎么一样?”
章锡文有些生气,觉得自己被表妹低看,闷闷地说:“的确不一样,他如此便是大丈夫胸怀大志,到了我这,就是不顾念家里。最后他能凌烟阁上封侯拜相,而我这样的,就要跟爹爹在地里刨食平淡一生?”
柳知晚终于体会到了舅舅被气得连京城都不想来的无奈了。
像这样不到二十的小子大都心比天高,个个都觉得自己是惊世奇才,非得撞上几回南墙,才能明白世道深浅。
不过好男儿志在四方,表哥若是一味坚持,她这个做表妹的自然也不好再阻拦,唯有跟郑太医递话,再多给些银子,请他照拂一下表哥,不要将他派往危险的前线就是了。
章锡文这两日得了郑太医的重用,主管药材的配用,正是意气风发之时,郑太医说了,乱世出枭雄,像他这样没有背景的平头小子,若不把握这等良机,哪里会有出头的日子?
所以无论柳家表妹如何劝解,他都听不进去。
柳知晚说得也口燥,她自感无话可说,准备起身走人的时候,章锡文却叫住了她,鼓足勇气道:“表妹,我马上就要随军出京了,有一句话想问你。”
柳知晚回头不解看他。他看着表妹娇艳如画的眉眼,深吸一口气问:“听说表妹想要日后招赘婿入门,不知我如果能立军功,争得了家业,表妹可愿意与我结为伉俪,我愿入赘柳家,便如祖父祖母那般,谱写杏林佳话?”
柳知晚压根没想到章家表哥竟然存了这样的心事,一时哑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但是就凭表哥不跟父母商量就要入赘这一点,舅舅只怕要举着种地的锄头来打他。
章锡文原本自卑,是绝对开不了这口的。他原本以为表妹眼光高,一定会寻个官宦子弟。
可这些日子听说了柳知晚拒绝了许多才俊的事情后,莫名又恢复了勇气,接着说道:“我一直倾慕表妹,可是也自知不配,唯有争下一份功名才好跟表妹提亲……待到了战场上我会……”
“你会做一会梦,觉得那功名就悬在你的头顶上,任着你摘取,再然后就是风餐露宿,日夜征战,叫人苦不堪言。然后你发现,一个不会刀枪,拎着药箱子的郎中在战场上全无用途,你刚刚救活的人,下一刻又要冲上沙场,前天还冲着你笑的人,下一刻就死在你眼前,刀剑无眼,面对身首异处的尸体,就算华佗再世的你,也难有回天之策。争取功名?你还不如在京城里开个妇科,多赚些贵妇人的钱财更实际些!”
这些话,不仅听得章锡文面红耳赤,就连一旁的柳知晚也呆愣住了。
因为明明还该在贡县的成天复,正一身军甲……面色冷峻地立在他们的眼前。
章锡文没想到自己对表妹的表白之言,却被人听了去,还是自己一直在暗暗比较之人。
如此被他奚落,少年的自尊顿时龟裂。
他瞪眼气结道:“你……你为何要偷听我与表妹说话?”
成天复冷冷一抱拳:“奉了上将军之命,来京城调拨军资药材,所以来药行查询可无缺漏,在下只是来找郑太医问话,并非有意偷听,若是叨扰了二位,还请见谅。”
其实柳知晚挺高兴有人打断了屋内的谈话。
章家表哥不是别人,就算她有心回绝,也不好语言生硬。被人这么一冲撞,倒免了尴尬,容得以后她想好了措辞再回绝表哥。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分开月余的成天复会从天而降,就算他接了圣旨马不停蹄地从贡县赶来,也太快了!
成天复转身要出去,可看知晚还在发呆,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又回头道:“祖母寻你,你若此间无事,便赶紧跟我回盛家吧。”
柳知晚“哦”了一声,跟章家表哥匆匆告别之后,便跟着成天复一起出了药行。
待出去以后,成天复指了指下条街道:“我有一家茶楼在附近,要不要过去饮茶?”
柳知晚也知道他方才说什么祖母找她是鬼扯。他一身戎装,想来连家都没有回呢。
这么久没有看到他了,知晚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些不受控制地紧盯着他,胸口里扑通在跳,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成天复身材高大,本是气质儒雅的俊美青年,原该玉冠锦袍,明月霁光。可是他偏又最适合穿军装,浓眉挺鼻,宽肩窄腰,佩剑挺立,自是一股子说不出的飒爽风流。
等入了茶楼独给成天复自用的雅间,她立刻迫不及待问他:“你怎么回来京城了?”
成天复挥手让丫鬟和小厮们都出去,一边给知晚倒茶一边道:“我一直没有回贡县,就在离迎州不远的地方。当时正好拜访盐水关的陈玄上将军,原本也是受了上将军的委托,帮他回京调拨军资,如今正接了圣旨,便可随着大军开拔迎州。”
知晚想了想,低声问:“你去追查那段铁管的下落去了?”
成天复点了点头:“陈二爷在三清门安插了眼线,随了他们的船,发现那批铁器被运往了迎州。”
知晚懂了,所以他才会出现在离迎州不远的盐水关。
她紧紧抿了一下嘴,低声道:“那些铁器是给迎州叛军的?”
成天复点了点头:“差不多应该如此。二爷的眼线被人发现,已经久久不曾联系,大约凶多吉少,但是最近盐水关在与迎州叛军对阵时,他们使用了射程甚远的火器,盐水关伤亡惨重。而朝廷的军资迟迟不到,上将军也是没有法子,才求我来京城看看,有没有门路通融一下,让军资快些送达。”
成天复从军多年,与兵部的许多官员爷熟稔,看来盐水关的将军也是病急乱投医,才求告到了成天复那里。
柳知晚脑子里在飞快地运转,思索了片刻之后,深吸一口气,突然低声念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这是《诗经》里三岁小儿都能熟背的一篇。
粮仓里的老鼠吃得脑满肠肥,全然不顾喂养它之人的死活。
而现在她突然低低念出这些,是因为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慈宁王手握兵权,是因为屡建军功。可是他的那些军功从来不是抵御外贼入侵,而是靠着剿匪平叛而慢慢积累的家底。
他所谓的那些将军们平叛之时,屡立奇功,叫人看了艳羡,而且那些叛贼们也甚是懂事,每每总在慈宁王失势的时候,就揭竿而起,而且声势极大,须得王爷东山再起,才能攘平叛乱。
偏偏先前边关变故,却不见慈宁王爷栽培的兵马有什么奇功。倒是秦家老将独挑大梁,而成天复也在这场战役里脱颖而出。
以前柳知晚绝对不会联想到这些。
可是这次铁器事件,却叫她不能不生疑——慈宁王是不是大西粮仓里的那只硕鼠,靠着生出所谓的叛乱,而养肥自己,弃天下百姓于不顾?
成天复看着眼前清丽的女子低声吟诗,便知了她的意思。可惜他断了线索,没有实证,慈宁王很狡诈,让三清门这种灰黑帮派出面运送火器,从头到尾都没有留下把柄。
知晚虽然曾看到了那管事,却没拿下实证,完全不能凭借着她这一眼去告陛下的大儿子。
若是贸然打草惊蛇,必定会让人疑心他是受了太子的指使抹黑大皇子,质疑他立下的赫赫战功。
陛下不喜兄弟阋墙之争,所以没有十足的把握,这类言语不可走漏半分。
就在知晚沉思的功夫,成天复长指微捻,已经替她剥了一小碟子甜杏仁,推送到她的面前。
知晚也习惯性地往嘴里放,可吃了几口,才察觉有些不妥,便推着那碟子道:“你自吃你的,我自己剥就好。”
成天复微微抬头,也不说话,长睫微翘,斜看着她。
知晚想着他曾经说过,今世不成鸾凤,也要做一对互敬互爱的好兄妹,所以尽量和颜悦色道:“我又不是小娃娃了,表哥这般心细温柔,留着照拂未来的嫂子吧。”
成天复捏起一颗杏仁,扔在嘴里,雪白的犬牙咬着杏仁咔嚓响,看那样子不像是在吃杏仁,反而像是在嚼人肉。
待吃完了,他才道:“你不知我要上战场了?刀剑无情,随军而去的军医又是你章家表哥这等不入流的郎中,若是有个意外,便难回来,恐怕是不能给你找嫂子……”
他这话还没说完,一只柔软的小手便死死堵住了他的嘴:“瞎说什么!不知头顶有神明吗?你一味乱说,被神明当真了该怎么好?”
说这话时,知晚一急,眼圈又红了。
成天复突然在她的手心上使劲亲了一口。知晚呆愣之下终于反应过来——她被他轻薄了。
于是她连忙急急收手,却被他拽住了手腕,整个人一趔趄便倒在了他的怀中。
她想要推他,却被他的铁壁揽住,死死嵌在怀中:“别动,让我抱抱……都想不起上次抱你是什么时候了。就算真战死沙场,临死前也要忆得起你的味道……”
看他还在乱说,知晚气得用粉拳轻捶他的后背,可到底没有舍得挣脱,只让他这么抱着。
她也想不起,上次被他这般紧拥是什么时候了。当嗅闻到他身上淡淡清幽的气息时,知晚觉得自己胸口都在钝痛。
她有点高估自己了,本以为想明白不配拥有表哥,就能坦荡利落地撒手。
可是临到头来,她才发现,她一直在思念着他,思念他宽实的胸膛,结实的臂膀……还有如火般炽烫的热吻……
也不知什么时候,她微微抬起头时,樱唇便被他轻轻含住,先是试探啄吻,然后便再难舍难分……
凝烟和进宝并没有进茶室,而是守在茶室的屏风外伺候的。
此处幽静,是成天复专门留给自己宴请好友之用,自然不会有别的茶客路过。
可立在茶室外屋子的凝烟隔着锦绣的屏风是能看到人影子的。当看到小姐窈窕的身影与成四少的交叠在一处,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知道他们俩在干嘛。
凝烟没有收到贡县知县与搅家甜蜜如麻日常的熏陶,而且对这二人的私情也不甚了解。
只觉得平地掉进了深坑,平日里互相敬重的两个人,怎么突然间就如此乱来了?
那一刻,凝烟晃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抓着进宝的粗手使劲瞪眼睛。
凝烟心里又是叫苦不迭,她这是什么丫鬟命?服侍的小姐个个不遵从《女戒》,竟然都是这般与男人私下幽约结下私情!
原本以为送走了一个盛香桥,她就不必担惊受怕,没想到她的柳小姐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闷声不响就整出一个大的来!
当然,还是她现在的主子厉害,竟然不显山不露水地将从不曾招惹女色的京城第一美男子给勾搭上手了!
那可是成表少爷啊,文武双全,万千京城少女之幻梦!
可是小姐已经放话招赘,成将军年少有为,文武了得,更是家底雄厚,富可敌国,把持着成家几代的家底,这样的男人一旦又在阵前建功立业,拜相入阁也指日可待。
如此人中蛟龙,人人争抢要嫁,如何能入赘柳家,填充女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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