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繁冤枉地抗议道:“那我这个年纪不正是玩儿的时候,大好的青春哪能都浪费在书本里?再说枝枝现在也回头是岸了,她已经悟到了青春的真谛开始享受起了生活,上次考试也没比我高多少分儿。”
季槿愣了愣,下意识看了陶枝一眼,有些意外。
季繁说这话的时候没过脑,说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他抿着嘴唇,也不说话了。
客厅里一时间陷入安静,没人再出声。
陶枝垂着眼,手指蜷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
她忽然觉得非常难堪。
她不知道是因为季槿在和季繁相处时那种,在和她说话时小心翼翼的生疏截然不同的熟悉亲昵,还是因为季繁在季槿面前提起了她的成绩。
她成绩不好这件事情,在家长会的时候她没觉得难堪过,闯了祸被学校通报点名批评的时候没有,被同学们背地里说是进好班关系户的时候也没有。
但是在此时,她觉得如果面前有个地缝,她一定会钻进去,连带着她的那点儿被敲得粉碎的自尊心一起。
季槿是该要觉得意外的,毕竟以前,她去参加的所有家长会和看过的成绩单,陶枝都是第一名。
而在离开的这几年里,她也从未参与和了解过陶枝的任何成长,以及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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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繁自觉自己说错话了,在季槿上手准备掐他的一瞬间从沙发里弹起来,借口尿急飞快逃离了犯罪现场,想给她们俩留下点儿独处的时间。
客厅里只剩下陶枝和季槿。
季槿没待多久,两个人坐在沙发里说了一会儿话,她接了个电话,挂掉以后转过头来:“也挺晚了,妈妈就先走了。”
陶枝点点头,站起身来。
季槿穿上外套,陶枝把沙发上的包递给她,走到玄关开了门,送她一直走到了院子门口。
她跟在女人身后,刚刚还没注意到,这会儿从后面看,季槿比她印象里好像要瘦一些。
两人在院门口站定,季槿转过身来,眼神温和地看着她:“小繁刚刚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成绩对你们来说也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妈妈也希望枝枝能快快乐乐的,枝枝如果觉得现在这样更轻松一点儿,那也没什么。”
陶枝垂着头:“嗯。”
季槿的语气始终温温柔柔的:“枝枝要好好吃饭,不要像小时候一样挑食。”
陶枝又点点头,小声说:“你也要好好吃饭。”
季槿看着她。
陶枝还是没抬头,她咬了咬嘴唇,声音很轻地说:“你瘦了好多。”
季槿的手指动了动。
她似乎是想抬手抱抱她,最后还是没有,只是笑着说:“我们枝枝现在学会关心人了。”
直到季槿转身离开,陶枝才抬起头来。
夜雾浓重,她看着女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站在铁门门口没有动。
树影摇曳,秋天的夜里风冷刮起落叶滚过来,陶枝出来的时候没穿外套,只穿了一件薄毛衣,她站在原地习惯性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却很奇异地也没觉得有多冷。
她曾经也不是没想过,就算季槿和陶修平分开,对于她来说也许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她还是她的妈妈,她还是可以和她说话,和她见面,跟她说自己在学校遇见的那些事,只是可能见面的次数会变少,聊天也没办法那么频繁了。
可是事实上,很多东西就是会不一样。
从最开始的一周一个电话,她会滔滔不绝地和季槿说很多话,她会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看她,到后来几个月一次。再然后,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一个短暂的电话或者短信消息以外,再没有其它的联系。
陶枝没有问过为什么,大人的世界里有他们小孩子太多不懂的理由和原因。
即使她内心深处很清楚地明白,季槿大概只是因为不够想念她。
就像当年被她选择的是季繁,不是她一样。
她抱着胳膊靠着铁门缓慢地蹲下去,皱起鼻尖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眶狠狠地在手臂上蹭了蹭,毛衣的衣料蹭得眼皮有些发疼。
直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然后停住,无声地消失。
有人站在她面前,陶枝刚要抬起头,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线伴着风声在她面前很近的距离响起:“谁家的小土拨鼠。”
陶枝抬起头来。
江起淮还穿着下午走的时候穿的那套衣服,他蹲在她面前,视线平直地看着她,声音清清冷冷的,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调笑:“大晚上不回洞里睡觉,在这儿吹风。”
第32章 咕噜噜 小没良心。
小区里灯光昏暗, 前面不远处小花园里小路上蜿蜒着的地灯像一串串联的荧烛,秋叶拢在路灯下被剪出碎影。
江起淮逆着光,在陶枝抬起头看清了她的表情的时候明显顿了一下。
小姑娘抱着手臂蹲在门口, 漆黑的眼在光线下有湿漉漉的润泽, 眼皮有些红, 眼珠却一片清明地看着他。
少年出现得有些意外, 陶枝看着他, 明显没太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她声音有些哑。
江起淮往里面那排独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我家教在这边。”
陶枝反应慢半拍地“哦”了一声。
上次在门口的便利店看到他的时候, 他好像是说过在这边做家教, 只是没想到是一个小区。
她抬手看了一眼表:“都快十点了, 你怎么这么晚下课。”
“假期,家长加了一个课时。”江起淮说。
陶枝又点了点头,反应有些木讷。
江起淮没再出声, 也没走。
两个人一个不说,另一个也就不问, 就这么蹲在院门口吹风,一时间没人说话。
陶枝忽然之间觉得她跟江起淮之间其实是有一些默契在的。
比如, 他也有很多事情被陶枝撞见,她不会问。
他也不会。
对江起淮而言也许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 但是在陶枝看来, 这大概也算是彼此狼狈的瞬间。
跟在学校里是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而这些瞬间,只有彼此知道。
这个认知让陶枝从进家门那一刻起就有些糟糕的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
刚刚的情绪一点一点地平复下来,陶枝后知后觉地开始有些冷, 她吸了吸鼻子:“那你吃饭了没。”
“还没,”江起淮看着她,“找不着家了?”
陶枝抬手,指了指身后。
江起淮往后扫了一眼, 半真半假地说:“我以为你出门夜跑,在家门口迷路了。”他看着她,顿了下,“还不穿外套,体质不错。”
陶枝撇撇嘴:“殿下,嘴巴不要那么毒,我本来刚刚打算邀请你进来吃个晚饭的。”
江起淮点点头:“现在。”
“现在,”陶枝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蹲得太久腿有些麻,她靠在铁门边儿单手撑着膝盖揉了揉发麻的小腿,“要来吗?”
江起淮抽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
将近十点。
“不了,”他站起身来,低垂着眼,“等下随便吃点儿。”
陶枝琢磨了一下他这个随便吃点儿,大概就是像上次一样去便利店买个盒饭饭团什么的吃。
“行吧,”她原地跳了两下,“等我一下。”
她转身推开院门往里跑,飞快地跑进家门,从玄关门口随便扯了件外套套上,又跑出去。
江起淮没走,垂着手站在门口,眉目低垂等着她,看上去莫名地有些乖。
她走过去,他抬起眼来。
陶枝抬手往前一指,大步流星走在前面:“走吧,小爷今天心情不好,请你吃个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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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晚饭,这个点儿大部分餐馆都已经停止接客了。
但陶枝是个夜猫子,经常大半夜跑出去跟宋江他们出去吃吃喝喝,对于哪些好吃的馆子几点关门熟门熟路。
出了小区大门沿街走了差不多十来分钟,拐进一个小胡同,穿过胡同,是一片老式居民楼。
江起淮就这么跟着她七拐八拐地走,老居民区的光线很暗,路灯时不时滋滋啦啦地响起一声来,朱红的墙皮脱落得斑驳,墙边堆着报废的自行车。
猫咪趴在破旧的纸箱子里,听见声音懒洋洋地抬起头,眯着眼看过来一眼。
陶枝走在江起淮旁边,指着旁边最里面的一栋老房子说:“以前我家就住这栋,后来卖掉了,搬到现在住的地方。小时候,我跟季繁就在楼下这个自行车棚里玩捉迷藏,跟邻居家小孩儿打架,没人能打得过我们。”
“那群小孩儿打输了就只会回家哭,然后邻居阿姨就会跑到我们家来找我妈,”陶枝继续说,“我妈妈从来都不会骂我,邻居阿姨也不会跟女孩子计较这些,反正无论闯了什么祸都是季繁的错。”
直到后来,陶修平和季槿准备分开,陶枝那天晚上早早地上了床,睡到半夜醒过来,她觉得肚子饿,想下楼去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吃。
她轻手轻脚出了房间,路过主卧的时候,听见陶修平和季槿在说话。
“枝枝这孩子一直懂事,成绩什么的都不用操心,你照顾她我很放心。”季槿温和地说。
陶修平沉默半晌,才哑声道:“枝枝是女孩子,跟着妈妈会被照顾得细致一点儿,我不会照顾人,而且比起我这个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的爸爸,她更喜欢你。她现在也大了,我觉得我们要问问她,还有小繁,也尊重一下他们的意见。”
季槿叹了口气:“但小繁跟枝枝不一样,从小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我不亲自看着他放心不下,我一定是要带着他的。”
陶枝那天晚上在门口站了很久。
后来季槿和陶修平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进去也不记得了,她一直站着,听着他们交流的声音慢慢地停下来,整个房子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她回到房间里,关上了门,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也没有哭。
季槿很努力地做到了一碗水端平,她有两个孩子,她十年来一直将自己的爱平分给了他们,没有让任何一个小孩子觉得自己是不被爱的。
陶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调皮捣蛋的孩子更容易被偏爱,但是直到那时候,她才明白,其实很多事情即使你已经非常想要做到了,心里面也总是立着杆秤的。它非常清晰以及残酷,给每一个人都标注着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和重量。
而这种重量,唯有在面临离别的时候,你骗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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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跟江起淮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她好像在每一个路过的墙角都有回忆,江起淮话不多,她说他就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声。
他们穿过了小区走到街上,前面的路亮起来,两边的小商铺鳞次栉比,每一家都亮着灯,多数是吃的,沿街道两边的小吃车一辆接着一辆,拥挤得几乎没有可以通行的地方。
夜色深浓,整条街却亮如白昼。
江起淮跟着陶枝在人群中穿行,走到尽头的一家烧烤店。
这家店店面不大,生意很好,只有最里面一张小桌子空着,老板在食客之间穿行,不时跟他们开开玩笑聊两句,看起来关系熟络。
陶枝一进门,老板就看见她了,朝她摆了摆手:“小陶枝来了,好久没看见你了,”他看了一眼跟在陶枝身后进来的江起淮,“带朋友来的?小宋呢?今天怎么没来。”
“没叫他,带我朋友来吃点儿东西。”陶枝笑眯眯地走进去,在最里面那张桌坐下,江起淮坐在她对面。
陶枝从老板手里接过菜单,递给江起淮一份,自己的那份没看,就掰着手指头噼里啪啦地点了一堆。
点完,她转过头来:“你要主食吗?他们家炒牛河特别好吃。”
江起淮点点头,看向店老板:“要一份炒饭吧。”
陶枝:“……”
陶枝朝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店老板哈哈大笑:“这小伙子挺有意思的啊,放心,我家炒饭也一样好吃,你们坐着先等会儿啊。”
陶枝回身,从身后的啤酒箱子里抽了两瓶啤酒出来,递过去一瓶:“烧烤就是要配啤酒。”
江起淮接过来,放在桌子上往前推了推:“明天有家教。”
陶枝启开了自己的那瓶:“明天也有?那这不是晚上才上课吗。”
“上午有个英语。”
“还真是九门功课同步教学,”陶枝抽了个空玻璃杯倒了一杯啤酒出来,“你有多少个家教要上啊?”
“就这两个,”江起淮说,“假期上课会有额外的课时费。”
陶枝小口抿了口啤酒,抬起头来,看着他:“殿下,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缺钱?”
“不要问这种何不食肉糜的问题,”江起淮也看着她,“你为什么大晚上不穿外套出来夜跑?”
江起淮这种市里都能排上一二的,各个学校肯定抢着要,助学金估计不用申请也是学费全免。再加上实验也算是财大气粗,奖学金最上面的那一档数额不低,他平时学习教辅材料甚至包括基本生活开销大概都是够了的。
就算家里条件不是特别好,他也不至于要这么拼。
除非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陶枝没再问下去,两个人之间那种微妙的,互不关心的默契之墙被推着晃悠了两下,然后稳稳地继续耸立着。
食物很快上来,陶枝撸串,江起淮吃炒饭,他似乎对肉类的兴趣不大,更喜欢烤蔬菜。
陶枝拿的那两瓶啤酒全进了自己的肚子,她今天喝酒的速度比平时快了很多,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上头了。
她托着下巴看着对面的人,开始和他谈心:“江起淮,你有没有后悔转到实验来了。”
江起淮拿着勺子:“为什么。”
陶枝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比如,实验的教学质量相对于附中来说,确实还是要差一点点的。”
“没所谓,哪里都一样考。”江起淮语气平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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