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天子脚下,便是女子姿态傲然。
他一定要想到节省银子的办法,为东家解忧,若能一直留下来,自己还能给书局写稿子。若能稳定下来,明年春闱考中状元不在话下。
温亭澈越想越激动,一下子觉着生活充满了盼头。
……
印坊是座两进的宅子,印制间靠近后院,从雕字间过去要走很远。
林青槐推开印制间的门,看着冷冷清清的屋子,暗自皱眉。
这几日没开印,屋里只有一位老师傅在守着。
她拿起刻好的雕版看了会,又轻轻放回去,让老师傅不用担心,不开工也会给他们算工钱。
老师傅听她这般说,眉宇间的忧愁霎时散去。
林青槐全看了一遍,走出印坊沿着青云大街漫步向前,细细观察各家作坊的情况。
造纸坊停工不产纸,目前来看,其他的作坊没受影响。书局也不是不能出书,只是赚的会比较少。
她知道有人在背后搅风搅雨,自然不会花高价出书。
走出青云大街,司徒聿从暗处出来,抬手指了指前边不远的茶楼,一言不发地先她过去。
少年的背影依稀裹着几分怒意,走的又快又急。
林青槐暗暗好笑。
上楼进了雅间坐下,她放松歪在椅子里,抿着唇不说话。
“那个女人在上京,还未找到她的落脚之处。”司徒聿拎起茶壶给她倒茶,又顺手把糕点推过去,“我爹那边的有了新的进展,补汤是祖母送的,是否是她的意思,目前还不知。
“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林青槐喝了口茶,拿起糕点咬了口,嗓音含糊,“臣女与晋王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司徒聿抬眸,少女乱没坐相地歪在椅子里,墨黑的青丝披在肩头,石榴红的发带若隐若现。长睫如蝶翼般遮去她眼底的神色,鼻子小巧挺直,朱唇微张,端的是又俏又气人。
他深吸一口气,给自己也倒了杯一口喝下,薄唇轻启,“小九他们好像还不知,六师兄是女子。”
林青槐:“……”
他这是没完了吧。
外边的人可以骗,镇国寺的师兄弟骗不过去。她在镇国寺住了整整十四年,小九他们几个更是天天跟着她瞎玩,瞎混。
小九还见过自己女装的模样,便是把哥哥拉过去,他们也能一眼认出自己。
上一世,自己被小九给认出来,也是着女装未有易容被他看去。
第35章 034 可他还是喜欢。
司徒聿心里舒坦了, 又给她倒了杯茶,小声哄她,“师兄莫气, 十三被骗了二十年都不曾生气。”
气是有的, 冷静下来细想,此时才知她是女儿身反而是最好的。
上一世, 即便知晓她是女儿身,自己也没法跟她在一起。
就算给她正名, 也依然会有人觉着她能走到高位, 靠的是以色侍人而非能力。
世人对女子多轻视, 他们不会羡慕她位高权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们只会想尽办法贬低她,唾骂她, 把她狠狠踩进泥里泼上大盆脏水,以此来彰显自己丑恶的内心——
看吧,女子就该是男子的玩物。伺候好了男子, 便能得到无上的权力和地位。
“十三有没有听过过一句话,看破不说破。”林青槐吞下口中的糕点, 端起茶杯喝茶, “我如今是靖远侯府的大小姐, 你越纠缠于我, 你爹就越急着指婚。”
“这事你大可放心, 只要你认我, 指婚的圣旨就不会下。”司徒聿俊朗的眉眼舒展开来, 扬唇轻笑,“你本事这般大,朕舍不得也不敢, 将你拘在后宫的一方天地里,那是对你的不尊重。”
这天下才是她的舞台。
“嘴巴抹了蜜?”林青槐听他这么一说,唇角扬了扬,“那宫女和你祖母怎么回事。”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回飞鸿居边吃边说。”司徒聿见她松口,又殷勤地给她倒茶。“我请客。”
林青槐又喝了口茶,站起身来,先他下楼。
秦王身边的宫女在上京,那他的子嗣应该也在,年纪跟他们估计差不多大。
燕王布局多年,武安侯府上下都被关入天牢,他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好似这事与他毫不相干。
能如此淡定,应是早已想好金蝉脱壳之策。
林青槐走出茶楼,与等在楼下的冬至和白露一道,坐上马车前往飞鸿居。
司徒聿站在茶楼窗前目送她的马车走远,这才拿了一块碎银丢到桌上,施施然开门出去。
天有些阴沉,沿路百姓和商贩的吆喝声,也透出几分有气无力的劲。
马车哒哒哒经过胭脂大街,昔日热闹非凡的春风楼,大门上贴着大大的黑白封条。
红色灯笼取了下来,路过的百姓不时有人停下来啐一口,骂骂咧咧走开。
林青槐看着这一幕,想起楼里那几十个姑娘,黛眉微蹙,“春风楼的姑娘们如今情况如何?”
有些姑娘是被拐来的,有些是被家人卖给春风楼的,对她们来说,那到底是她们落脚的地方。
如今被查封,大理寺未有告知何时可开门营业。往后的客人,会不会还尊着先前那套规矩,谁也不清楚。
她倒是有法子安置这些姑娘,不过得司徒聿帮忙。
哥哥还不行,他如今在大理寺是观政,支使不了魏大人。
“都还住在里边,护院的杂役小厮没掺和事的都走了,掺和事的和那妈妈以及几位管事,关在大理寺天牢。”冬至咋舌,“你都不知那些男人有多恶心,竟跑去春风楼的后院喊话,要姑娘们做暗娼。”
林青槐按了下眉心,抿唇不语。
救回来又被爹娘抛弃的小姑娘,如今安置在靖远侯府。春风楼里那些姑娘年纪不小,这些年过的日子不说锦衣玉食,也比寻常人家好,未必愿意吃苦。
“说到那些姑娘,我倒是想起件事来。”冬至压低了嗓音,“唐喜说前日有个自称太仆寺主簿家的姑娘,在大理寺门外等着公子,还带了些礼物要致谢。”
“然后呢?”林青槐皱眉。
那姑娘应该是被关在春风楼的高台底下,认出自己的那位。
“大公子见了她,可她什么都没说,原本要给大公子的信也收了回去。”冬至无奈耸肩,“就这样。”
“一会你俩吃完饭就去置办些礼物,准备一份拜帖,我们稍后去拜访太仆寺主簿。”林青槐当机立断,“礼物在文奎堂挑便好,要上等的文房四宝。”
这太仆寺主簿识马看马都顶出名,登门的理由,就用爹爹打算送她马匹她想自己挑,因而上门请教便可。
那姑娘写了信又收回去,估摸着是看出哥哥和自己的不同,心中不确定才不给。
人口失踪案发生在去年,她被关在春风楼时间不短,说不定真知道他们没查到的消息。
“好。”白露含笑点头。
林青槐靠着软垫歇了会,马车也到了飞鸿居。
下车入内,小二笑着迎上来,引她上楼去专属的包厢。
走到三楼,小二左右看了看,嗓音低下去,“贺世子和二皇子殿下刚走,他们是和国子监的几个同窗一道来的,二皇子做东,上楼时还遇到了纪姑娘。”
“做的不错。”林青槐笑笑,想起昨日司徒修看纪问柳的眼神,眉头动了动。
如此巧合未免太过生硬,看来司徒修对纪问柳动了心思是真的。
小二开了包厢门进去,笑着拎起茶壶给她倒茶,“东家先喝口茶解乏,小的去取糕点来。”
林青槐微笑点头。
昨日问哥哥国子监的监生,是否为纸张提价发愁,他也不是很清楚,贺砚声没提过此事。
今日去找贺砚声时间不够,只能等明日了。
坐了一会,司徒聿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托盘的糕点,神色自如。
林青槐笑了下,身子放松往后靠去,懒洋洋出声,“讨好我呀。”
“讨好你。”司徒聿顺手关了门,端着托盘走到她身边坐下,动作熟稔地将糕点放到桌上,“你给我补药单子后,我安排人排查了一遍,最终确定用的最多的便是祖母。”
就怕她不让自己讨好。
“你有没有想过,我给你的红豆糕里其实没有毒,有毒的是桃花酿。”林青槐伸手拿了一块糕点,抬眼看他,“你登基那日我们一起埋酒,知晓此事的宫人不到十人,料你也不会跟皇后说。”
埋酒之时,她说桃花酿出土之日,便是他们君臣缘尽之时。
能记住这事,并在桃花酿挖出来时下毒,同时毒死他俩。说明此人一直在上阳宫内,如今的差事不重要,但也不是做粗活的下等太监。
太子年幼,只有他们同时死了,大梁的朝局才会陷入无人主持大局的混乱局面。
贺砚声刚正不阿,行事严谨古板,不像她何种手段有用便用何种,惧怕他的朝臣不多。
“皇后自然不会知晓此事。”司徒聿面上的笑意淡去,眼底透出几分戾气,“我将她困在后宫,既是为了断掉她要杀我的念头,也让她知晓,二皇兄也是我手中的囚徒,他们谋划的一切都在我眼皮底下。”
“皇后曾想杀了你,所以你才抢了她?”林青槐顿了顿,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鄙夷,“你怎么就不能长点记性?”
都被人下毒害过一次,竟然还中招。
“懿宁公主和嘉安郡主在背后帮了她,就连皇祖母也被利用,不然她哪有机会下手。”司徒聿又郁闷了,接回她先前的话题,“不会是她下的毒,她出凤仪宫都要经过我同意。宫宴当日,我亲自去挖的酒,之后交给陈德旺和李来福的小徒弟冯有顺。”
皇后和一众后宫的妃子,自入宫便不得靠近上阳宫半步。
无人有胆子插手上阳宫之事。
倒是冯有顺嫌疑比较大。他今年十八岁,入宫后先是在元圣宫当差,因一手好厨艺被皇祖母要了去。
一年前,他随行伴驾,前往怀德避暑山庄避暑,被父皇相中手艺要去上阳宫。
父皇驾崩,他登基后住进上阳宫,因冯有顺是李来福的徒弟便未有将人换走。
果然还是得跟她商量,三言两语就有了线索。
“这个冯有顺的来历仔细查,接触过什么人也要查一查。”林青槐又吃了口糕点,漫不经心的语气,“你那祖母的野心不小,不像是被人利用的样子,纪问柳当初下毒也不是要杀你,而是想睡你对吧。”
太后插手前朝的事,她也是后来才听他提起。
方才听他说查到太后她还觉着是被利用,得知纪问柳欲毒杀他时太后也被蒙蔽,没法不多想。
纪问柳很聪明,父亲又是礼部尚书,岂会不懂谋害帝王会有怎样的后果。也不会看不清一个被幽禁起来,无权无势的王爷,想要登上帝位有多难。
除非有人告诉她,只要杀了司徒聿便让司徒修当皇帝,还保她纪氏一族不被牵连。
太后明显是知情人。
权力会让人疯狂,龙椅之下从来白骨累累。
“靳安说两种毒药都有。”司徒聿不想跟她说话,但又不得不提,“咱冷战那阵我给你送的信,你收到没有。”
一说到死就要嘲笑他一遍。
要不是她始终不同意和好,外人哪有机会钻空子。
听闻她要致仕,他不该跟她吵不该恶言相向,可她也没给自己留面子啊,又打又骂还撂狠话不让致仕就弑君。
后来冷战数月也是她先起的头。
他送去相国府的信不回,惊蛰要翻/墙进去差点被打断腿。能防住他的人,又不让她看到他给的信,必定是她身边值得信任的人。
“你何时给我送过信?”林青槐心里咯噔了下。
自己那会根本不在上京,而是易容带着夫人们去了洛阳,回来后也没看到信。只知道爵位被削了,小侄子马上就要出发去西北。
不过他倒是提醒了自己,当时负责看家的人,是三叔给小侄子请的老师,如今就在靖远侯府西院住着。
看来,燕王的手早就伸进了靖远侯府。
“写了许多,从削爵位到送你侄子去西北,我都写了。”司徒聿抬眸,看她眼神多了几分笑意,“算无遗策的林相,也被自己人给算了一把。”
“你就笑话我吧,别忘了今年秋狝,进入围场的马匹全被下药一事。”林青槐丢给他一双白眼,凉凉出声,“我一会去见太仆寺主簿,你别跟着。”
司徒聿:“……”
师兄翻脸的速度依旧很快。
可他还是喜欢。
说完话,菜也送了上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司徒聿知晓她爱吃鱼,先剔了鱼刺装到瓷碟里给她,自己才慢慢吃起来。
“你一会回大理寺应卯跟魏大人说一声,春风楼里还有许多姑娘,想回去找爹娘或者想去其他青楼的,随时可以走。不愿意走的则去靖远侯府跟我,正好书局的印坊缺纸,大量印制书籍行不通手抄还是可以做的,缺人手。”
“行,一会我回去就找魏大人说。”司徒聿又忍不住笑,“还是自己人用着顺手吧。”
“谁跟你是自己人。”林青槐想踹他出去,没脸没皮。
司徒聿看她一眼,低下头,扬着唇角继续给她剃鱼刺。
不承认也是他六师兄,是自己人。
……
用过午膳,司徒聿回大理寺找魏大人,林青槐坐上马车,带着冬至和白露前去拜访太仆寺主簿姚康泰。
上京城内各坊有明显区分,七品或以下的官员大多住在升贤坊,离皇城正阳门最远。
林青槐倚着软垫,听白露说完用饭时印坊管事送来消息,眼神亮起来,“他们主动找来的?”
她今日一早特意去印坊,就是想让那位造纸坊的新东家看到自己。
不想对方竟真的认出了自己的身份,看来燕王安插在靖远侯府的暗桩不少。
今日之前,她从未做女装打扮在上京抛头露面,早上出行也是坐的马车,没被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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