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流民道:“小的也纳闷,来京城后,许多人说朝廷给我们姬郡拨了银子,可到我们小老百姓手上,一个子没有啊,也有人领到了,但少的很,没法活……不然我们不可能一家老小背井离乡啊?”
顾莘莘便道:“是不是官老爷们层层盘剥了?”这年头越是天灾人祸,官员们越是贪赃枉法。
而流民已答不上了,一家老小几乎饿晕,只拽着谢栩跟顾莘莘的裤脚一阵哭。
谢栩见对方不住哀求,便摸了点碎银丢过去,正要再问话,那乞丐说了声谢谢大爷,便抓着碎银飞奔向前面的包子铺,想给老弱们买点吃喝,看来的确是饿惨了,半刻不能等。
谢栩看着流民们的背影沉思,此时有官兵上前,“大人,张仵作请您过去一趟,说您查的事得出了结论。”
顾莘莘心想,谢栩真忙,一下午不断有事轮番找他。
那边谢栩道:“张仵作?”不知查了什么事,他露出凝重之色,吩咐顾莘莘回去,而自己跟着侍卫离开。
谢栩赶到官署后,张仵作迎过来,低声道:“谢大人,小人刚从广郡回来,那付勇,的确是中毒而亡。”
谢栩表情一顿。
自在蕲县被点拨以后,谢栩立马派了廷尉的仵作去查付勇的尸身,他生前是贩盐案知情人,死后廷尉出于人道主义,通知付勇家属,许他们从老家来,将付勇的遗体带回故土,落叶归根。而这张仵作,便是谢栩派去检验尸身的老仵作。
结果证明,付勇,确是中毒而亡。
天已黑,谢栩从官署里走出来,回了谢宅。
不想顾莘莘正在他屋子里,下午一别后,谢栩去了官署,而她则去了谢栩家,没别的意思,纯粹是看谢栩为案情所困,过来帮帮忙而已。
而谢栩在官署不轻松,回家后依旧不轻松,手里抱着一大摞案卷,有贩盐案的,也有军火案的,谢栩打算拿回来分析案情。
见顾莘莘来,他没有意外,由着顾莘莘坐到自己身边。
顾莘莘见他拿着厚厚资料,便知他有许多没想通的事,问:“除了那船,还有什么事,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想!”
“不了。”谢栩摇头,太多了,并不想她为自己的事太过操心。她娇滴滴一个小姑娘,忙生意已够辛苦,还总想帮他分忧。
顾莘莘却坚持道:“说嘛说嘛,能帮多少也是我的价值对不对?”
谢栩拗不过她,便放下案卷道:“付勇是被毒死的,并非我们过去猜测的那样,内伤或突然衰竭,而是被人提前下了手。”
“何卓死的太蹊跷,他家里人的死同样蹊跷,那指甲里抠出的丝线,又是哪方势力的衣料?”
“朝中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昌华”,何卓是不是帮这个昌华顶罪?这个昌华又是谁?”
“还有那贩盐的船,前面古怪的坑,真是礁石撞出来的吗?被扣押时又发生了什么事?”
……
疑问一个接一个,顾莘莘如坠云雾,不过她仍是总结出一句话。
“虽然这些疑问没有结果,但至少可以说明,贩盐案极有可能不是官方定论的情况!甚至,官方整个结论都会被推翻!”
谢栩颔首。
“还有姬县的事,赈灾款为何没到老百姓手上,这么大的事,朝廷竟然不知。”
“这就不提了,江堤破坝的事才是更严重的,为何而破,导致近三十万百姓横死。”谢栩低头,去翻调取的资料,为了严查案情,他调来很多资料,不仅有船的,还有广郡姬郡当地的水文地理。
案卷上的确如船上匠人所言,记载的是,广郡一带,包括姬郡在内,受虫灾堤坝不稳,加之那几天连降大雨,导致破坝。
谢栩拿着这一段沉思,而顾莘莘眸光闪烁,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不对啊,白蚁?那船工提这时我就觉得不对,白蚁是畏寒虫类,广郡一带偏寒,是不可能有白蚁的,即便有也不能成气候,怎么可能槽空江堤!”
顾莘莘过于在现代看过一篇昆虫纪录片,便有讲过白蚁,白蚁是性喜温暖之虫,寒冷的地域会遏制它的生长,像在中国现代社会,以山西为界,靠北一点的位置几乎绝迹,而姬郡一带气候偏冷,是不该有白蚁的。
那是案卷记载错了?是有心人的操控?
顾莘莘问:“这案卷上关于虫蚁毁堤的记载,又是怎么来的?”
“是当时朝廷派下去抗洪的官员上报的。”
“就是那个斩杀了姬郡都尉田均的朝廷特派指挥使?”
当时姬郡破坝造成特大洪涝,组织抗洪的姬郡都尉田均抗灾不力,被朝廷下派的指挥使斩杀于坝下。
谢栩点头。
顾莘莘说:“你可以去查下这个人,谁知道他上报的这个情况是真是假,反正田均死了,堤坝也垮了,如果他别有用心,怎么说都死无对证。难保他不是为了隐瞒某种真相。”
谢栩也这么认为。
又静默片刻,顾莘莘道:“我可以说一个在我心里很久的疑惑吗?”
“你说。”
顾莘莘便说了:“我一直在想,这幕后后手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如果他只是贩卖私盐,所赚不过二十万两。二十万两在寻常人眼里来说,是不敢想象的天文数字,但对于朝廷重臣来说,并不算什么。”
“按照何卓姆妈的话,背后凶手,很可能是朝中重臣,甚至顶级重臣,试问,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朝里文武,但凡有点品阶的,这些年明里暗里的,谁没个二十万两呢?更何况对方还是朝中重臣。”
“一个顶级重臣,为了二十万两,闹出这么大的事,若只是贩盐倒好了,真有心悔改,去陛下那里痛哭流涕,磕头请罪,陛下是仁君,只要肯悔悟,肯赔偿,陛下不见得会赶紧杀绝,可他倒好,闹得朝野皆知,甚至下手杀了孟云义,付勇,和卓一家……几十上百条人命,这么一来,便是陛下再仁慈再心软,也不可能放过他了!”
“所以为了这二十万两,不值得啊,他为什么冒这么大险……”除非,顾莘莘看向谢栩,“除非,他不止贩盐,他手上有更多的冤孽,甚至是天大的罪过,他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遮掩……哪怕赔上几十条人命也在所不惜。”
话说完,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其实顾莘莘的疑问,正是谢栩困顿已久的疑惑。
可惜,如今谁都没能给出回答,案件太复杂,纠葛亦太多。
良久,谢栩道:“天不早了,你回去吧。让高虎送你。”
顾莘莘望望窗外漆黑的夜色,确实晚了,眼看没什么结果,顾莘莘便点头离开。
她走后,谢栩坐在屋子里,面对桌上的一堆资料,出神。
无数疑点,无数猜测,起初觉得是一个单纯的案子,可越往前走,牵扯越多,甚至与其他的案件有千丝万缕的关联,一团乱麻,千头万绪……
一时间觉得疲累,谢栩靠在座椅上,忽然想起那个梦。
实际上,自那个奇怪的梦境以后,这些天,很多个夜里他都会想起那个梦。那个奇幻而虚无,却仍予他温暖与踏实的梦境。
梦里那个奇怪的女子,带给他一段属于孩童的单纯美好,那些无忧无虑,以及被人爱护的温情……放在成人艰难的世界,越发可贵。
只可惜,那个梦太短暂,结局太仓促,他甚至连梦中之人的面孔都没看清。
谢大人辗转反侧之际,某个隐秘的山庄,有人正大发雷霆。
茶座上坐着两人,右边一人将桌上茶具全摔到地上,大骂:“蠢货,千叮咛万交代,还是给查到了!是谁出的主意,是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那么多兵器,您们倒是给本座赔啊!”
厚厚的毡毯上跪着几人,瑟瑟发抖,“小的……小的们藏的很仔细了,没想到廷尉的人眼那么尖!尤其是那个叫谢栩的!”
发作的人气得又砸了堆瓷器,“又是他!上次匣子密信的事也是他!三番两次坏老子的好事!”
倒是端坐左侧的人发了话,比起砸物之人的暴躁,此人明显沉稳得多,哪怕房里瓷器乱飞,亦巍然不动,只慢悠悠喝茶,见砸得差不多了,他开口劝,“好了,与其再想着这事,不如想想怎么藏住你的身份。兵器被发现已不可逆,现在你要想的,就是保住自己,不然,被朝廷知道了,你跟突厥国的关系……”
砸东西的人反唇相讥:“我的事不劳您操心,您造的孽可比我多多了,手上数不清的人命呢,您更得护好自己,千万别被朝廷发现了,不然……哼!”
坐着人仍是喝着茶,“说得你手里没有人命似的,那么大笔赈灾款,杀了田均,你都拿了,换那突厥的兵器,全然不想着饿死了多少灾民,这么大的事,若不是我在皇上面前给你兜着,只怕你压根圆不过去……”
默了默,他将茶盏放下去,说:“得了,如今不是置气的时刻,咱俩都不好过,还是得互相帮衬着。”
砸东西的“哼”了声,却是默认了。
过了会他说:“这王光定真是屎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什么都敢查,咱不能被动下去,廷尉里必要安插些人手,不然……”
喝茶的人倏然笑了,“人手嘛,我倒是有个好人选。”
他手指蘸着茶汁,将一个名字写了出来。
砸东西的人笑:“哈,的确是个好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 有妹子问,何时栩哥才能知道梦里的是莘妹?
很快了,就这几章了。
第78章 Chapter78 真相
月亮西升东落,日头自山峦跃出,一夜过去,又是崭新的一天。
迎着晨光,谢栩早早到了廷尉。昨日跟顾莘莘无意的交谈,倒是让他有了新的查案方向,接下来的两天,他一直在跟案子打交道,他做了许多工作,譬如派人去查了江堤蚁祸的事,真如顾莘莘所说,姬郡没什么白蚁,再譬如找了一些贩盐案的船只资料……
千头万绪,他慢慢理,在细致的资料及证据面前,有些案情渐渐水落石出,但这只是细枝末节,越往前推进便会越发现,真正的核心部分仍然如淤泥堵塞一般,打不开……让人困惑。
很快又到了傍晚,官署放衙(下班)的时间,累了一天,但谢栩并未歇息,预备回家继续挑灯整理案情。
走到一半,倏然想起顾莘莘有个随身小件前两天落到他那里,路过七分甜,便给她送去。
一进去店铺大堂,并未见到顾莘莘,小二说掌柜的在店铺后院。作为一家临街热铺,七分甜自带小后院,平时堆放些杂物,另外挖了口水井,好日常取水做糕点饮品。
院里一角还种了棵石榴树,石榴将将结果,刚长到枣大,尚未转红,一颗颗青嫩嫩挂在枝头甚是可爱,而树下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大的正是顾莘莘,小的是沐沐。
小沐沐爱黏顾莘莘,偶尔会跟着顾莘莘到店铺来,而顾莘莘忙生意不能时刻陪她,便让她在后院自娱自乐。
此刻,她正趴在院内的石榴树下玩沙子。这孩子一贯喜欢玩沙子,到哪都喜欢玩沙子,今日堆小人,明日堆城堡,顾莘莘当她孩子气,并不管她,由她玩个痛快。
已是暑夏,天气酷热,顾莘莘坐在石榴树下一边乘凉一边看沐沐堆沙子,心想这孩子若放到现代社会去学土木工程,日后怕是精英一枚……
看看半晌,直到伙计禀报说谢大人来了,她才站起身,看见谢栩进了后院。
谢栩见顾莘莘在陪孩子堆沙子,摇头失笑。
小家伙却蹲在地上乐此不彼。如过去一般,小沐沐又盖了不少城堡,明知谢栩来了,却依旧执着于眼前的“建筑业”,等到最后一点城堡堆完,她才起身兴奋地对谢栩与顾莘莘说:“娘,大爹,你们来看!我今天堆了个最大的城堡!”
顾莘莘叮嘱她,“玩沙子可以,但玩完后记得要洗手。”
“知道。”小家伙回,然后美滋滋看着沙堆,“娘,我这可不是简单的沙子,你看,我今天有将城堡加固,加大,除了城堡,我还修了一条河……”她说着指着沙堆,那堆起的城堡后,在沙堆里挖了个水沟,往里头放水,就形成了一条细长的小河,那河里还游着什么,小沐沐将她举起来给顾莘莘看,“你看,小二哥还给我折了小船……”
果然,那蜿蜒的“河”,有几艘牛皮纸做的小船,看着是纸,但牛皮纸硬,水一时打不湿它们,小船便在水里顺流而下,飘来荡去。
小沐沐捏住了其中一艘船,模拟开船的声音“呜呜呜……”可一个不小心,她捏的纸船撞到小河岸延,将那沙子做的堤坝撞了一个缺口,哗哗哗水流一下冲过缺口,流到外边。急得小沐沐嚷道:“啊!坏了坏了!决堤了……”手忙脚乱修补。
顾莘莘好笑地看着小屁孩手忙脚乱,再一转身,就见谢栩凝神瞧着那堆沙堆,唇线紧绷。
忽然间谢栩眸光一亮,“我明白了!”
他似醍醐灌顶,通晓了最要紧之事,来不及说任何的话,转身往前快走。
顾莘莘觉得他定是发觉了关键之事,急匆匆丢下小沐沐,跟了上去。
倒是小家伙在后面喊:“娘!大爹!今晚我的事别忘了!”
谢栩很快回了谢宅,哪怕下人已张罗好了晚膳,他依旧进了书房,翻开前几日带回的文献。
为了查案,谢栩带回的资料十分充足,文献里不仅有案卷详情,还有些水文地理、工部建筑的资料,其中便有姬郡江堤的记录。
姬郡处于大陈朝最大江流交汇处,名曰三清江,江边两侧有堤坝,靠近姬县的堤坝高出水位三丈,古代与现代的尺寸换算十米约等于三丈,是以堤坝超出江面十来米、近三层楼的高度,牢牢保护这一带各郡县内百姓的安全。
按理说,这般高度,哪怕连续数天降暴雨都不成问题,可偏偏没下几天坝就被冲垮了?还推说是蚁祸,明明没有白蚁作乱!
顾莘莘见谢栩迅速在各个资料里翻转,她问:“你想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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