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回,一贯能说会道的老胡拦着那发疯的公子,一脸惶恐。
见顾莘莘来,他赶忙过去禀了情况。
原来,这公子哥是安乐伯的小公子,名叫凌封,安乐伯是皇亲国戚,这小公子仗着家族门第,自小在京城里横着走,那跋扈劲,乃纨绔子弟中的纨绔!
过去他但凡逛街不如意,说砸哪家店就砸哪家,是这一条街人见人躲的混世小魔王!
今儿来成衣店,是为了安乐伯夫人的寿辰,安乐伯夫人过半个月生辰,小魔王来给母亲挑衣饰做寿礼,近来京城里最火的就是顾莘莘的成衣店,小魔王闻讯而来。巧的是,老裁缝今日刚好将城北某富商女儿定制的一套衣裙做了出来,正欲派人送去,就被混世小魔王瞥见,一眼看中,非要不可。
店有店规,那富商之女虽身份不如皇亲国戚,但也是付了银钱的,且是高定款,这种款式收超高的费用,同时保证全国只有一套,不然怎能称之为高定?
店里收了钱,当然得保障顾客权益,便不能将这套衣服给小魔王。
那小魔王一听还得了,从小到大没人敢忤逆他,何况这区区一小裁缝店,他当即就说,要么给衣服,要么砸店,老胡怎么劝都无法,只能把顾莘莘请来。
弄清情况后,顾莘莘不见惊慌,大大方方上前,道了声:“凌少爷!不可!”
小魔王凌封正准备砸店呢,闻言转头看她,见主事掌柜的竟是娇俏小姑娘,不屑道:“你就是顾掌柜的?”
“是。”顾莘莘道:“凌少爷这么大火气?可否同小女子说道说道?”
凌封掀眉:“有什么好说,你们要么给衣裳,要么关店,二选一!”
顾莘莘一笑,“给套衣裳那还不简单,小店虽小,送几套衣服还是送得起,我只是为凌少爷考虑,怕送出去后,不如令堂的意。”
凌封拧眉,又是要砸店的彪悍,“你什么意思?莫非老子看中的那套还不够美?”他拿起那套富商之女定的衣裳往手上一抖,“你质疑小爷眼光不好?”
“不敢。”顾莘莘接住那套衣服,“只是觉得不同人配不同衣物罢了。”
她笑笑,平展开那套衣物,道:“凌少爷请看,这衣物呈嫩色,绣以青梅,乃是一小姐下的订单,我们店里每一件成衣,都会根据客人本身情况制作,小姐年方十五,正是少艾之时,是以我们选的布料呈嫩青色,选自青春年少的生机勃勃与轻嫩,而衣襟绣青梅,亦是根据这个年纪的“青梅竹马”一词延伸而出。整套衣服下来,透得就是年少的青涩素净与秀美。”
“您觉得这样寓意的衣物,适合令堂么?”
凌封一愣,摩挲着手中马鞭,思索起来。
顾莘莘继续道:“小女子虽无缘得见令堂,但猜想,安乐伯夫人这个年纪,定是雍容华贵,仪态万千,这样的人,该配厚重大气,富贵端正,能稳压全场的款式。公子请看这一件——”
顾莘莘走入店内,拿了一套某高官夫人定制款,那恰巧是个四五十岁官太太的,跟安乐伯夫人年岁差不离,“凌少爷请看,这套整体色泽以宝蓝为主,色泽华贵端庄,衣襟与裙摆再配以八仙绣球花刺绣,绣球代表圆满祥和、富贵之意,而且藏青布料极显肤色,配贵夫人再合适不过。”
“这套本是给某官夫人的,令堂身份在她之上,我断不会让两套撞衫。我会在这套衣物的基础上,加以改良,底布将会多添一层,更添厚重质感,绣球花的款式也将会做出调整,更为精致细腻。”
“且,这套上的衣扣乃湖珠制成,自古珍珠有别,湖珠为首饰,海珠才算珍宝,我会将这套的衣扣由湖珠改为海珠,且会选用上等金色海珠,藏蓝色布料与金珠搭配,最显华贵不群。”
“如此,这套衣衫定能为安乐伯夫人在寿辰上锦绣添花!”
……
一席话说完,屋里静悄悄,方才还嚷嚷着要砸店的混世小魔王摸摸脑袋,竟觉得顾莘莘的言辞有几分道理。
再细看那款式,确实比先前那嫩绿色更合适。
这时顾莘莘补充一句,“小店虽小,却有全京城最好的裁缝与绣工,届时我会让最好的师傅亲自做这件衣服,保证从质量到款式到做工,无可挑剔。”
话说到这田地,那小魔王想了想,道:“那成吧,小爷信你一回!到时若是不好,我再来砸你的店!”
他语气依旧凶巴巴,好歹松了口。
店里掌柜伙计全舒了口气,看向顾莘莘一脸敬佩。
方才他们死命拦着小魔王,嘴皮子快说破,见效甚微,不想自家掌柜一来,三言两语就搞定,本事。
那小魔王虽是个跋扈的,倒也知道买衣付账,问:“这褂子多少钱?”
老胡站在柜台后,道:“五……”
他原是想说,按店里规矩,请贵人先付五十两定金,待衣物做好,再付一百两尾款。
结果小魔王不等他说完,摸出五百两的票子甩过去,“得,给了!三天后交衣物!不然就砸店!”说完走了。
留下顾莘莘一干人等看着那五百两大面额银票。
皇亲国戚就是财大气粗,说是五十两,直接丢了个五百两……
三天后,顾莘莘让老裁缝加班加点,总算将小霸王的订单赶了出来。
主要是刺绣费功夫,为了赶时间,找了几个绣娘一起日夜不休的绣,这才圆满完成,整套衣物拎起来,雍容富丽,堪称重工。
衣服送出去,不知结果如何。小店里的伙计个个吊着胆,生怕那小魔王不如意带人来砸店。
几日后,小霸王出现了,高头大马而来,后头带着几个小厮,店里伙计看他就紧张,赶忙把顾莘莘喊来,一见顾莘莘,那凌封懒洋洋倚在马上丢了块物什过来,说:“我娘赏的!”
不是他往日随时带的银票,而是一锭银元宝,原来安乐伯夫人对衣服十分满意,人靠衣裳马靠鞍,穿着那套本朝独有的藏青底绣球花海珠衫裙,加上顾莘莘配套相应的鞋包,缀以海珠,衬得人明艳华贵,在寿辰上没少出风头。
顾莘莘接了钱,以为那公子哥要走,就听公子哥说:“听说你还开了个糕点店?”
顾莘莘笑:“是,就在斜面二十步处。”
凌封道:“你这衣裳新奇的很,糕点是不是也稀罕?先前就有听说,小爷一直没试!”
顾莘莘便笑着将他迎入甜品店,给他端来了招牌甜点及奶茶。
经过几次观察,顾莘莘发现他为人虽然跋扈,但道理还是讲的,再见他掏钱大方,毫不拖沓,应该是个仗义的主。
顾莘莘有意结交,毕竟这硕大的京城,没点人脉,万一有什么麻烦如何是好?
当下便服务的更热情,而那凌封尝了个蛋挞,又尝了果饮,道:“果然不错。”
还丢了句“改天带友人来尝鲜”后满意而归。
顾莘莘送他离去,对他留得那句“带友人来”没有多想,她一女子在这人生地不熟、又无权无势的京城,有凌封这样的贵族顾客当然越多越好。
如此过了几日,凌封果真带了朋友来。
顾莘莘本是笑脸迎去,却在看清来人后脚步顿住。
小点门口,那年轻公子约莫十六七岁光景,着月白长袍,簪玉冠,颜如暖玉,眉眼清隽,一举一动姿态优雅温文,若芝兰玉树,在这熙攘的街道披一身日辉,款款而来,可不就是她那未婚夫宋致!
顾莘莘的第一反应是躲!
转念一想,没什么好躲,宋致上门议亲时,她可是易了容的,他根本没见过她真正的模样。
顾莘莘安下心来,客气走过去,问:“凌公子今儿带朋友来,是想吃点什么?”
凌封是个自来熟,跟顾莘莘来往几次,见这女人不矫情不做作,举止落落大方,见上位者亦无丝毫惊慌,不卑不亢,渐渐就将顾莘莘当做了熟人。
他一拍宋致的肩说:“这是治粟内史(参照秦代官职,九卿之一,掌管国家税收,后世又称大司农)府宋公子!”宋致的父亲宋安淮最近提了职,掌控全国税收,地位越发显赫。
他又一指顾莘莘:“这是店里掌柜,别看她是个小女子,还挺有意思。这里的吃食也是别处没有的,偶尔来消遣消遣,挺好!”
介绍完便点了一堆小吃,拉着宋致进了包厢。
往日凌封这等贵客都是顾莘莘亲自接待,今儿他既然来,顾莘莘便没有离开,由着小二将小吃送到包厢,而她就在外面大堂候着。若是凌封有需要她就过去,若没有,她就看着大堂,生意忙碌时搭把手。
那边,凌封跟宋致坐在雅间内,左边一侧是帘子,右边一侧是轩窗,两人边吃点心边赏窗外美景。兄弟俩性格不同,坐姿上便是南辕北辙,对比分明,凌封是个散漫贪玩的主,斜靠着窗台,以手支额,威仪不肃,宋致则背脊笔挺,端正规矩。
两个性格相反的人挨着窗,都能看到顾莘莘的身影,她偶尔帮伙计,偶尔遇到熟客,会在门口聊几句,她是爱笑的,不管哪个客人来,皆是笑脸相迎。
正忙着,凌封喊了声:“掌柜的!来换个茶!”
顾莘莘走过去,看到凌封点的全是奶茶,宋致喝不惯奶茶,嫌太过甜腻,凌封要顾莘莘上点清爽的。
顾莘莘便上了杯花果茶,宋致端起小尝一口,神色稍缓。
凌封探头看去,发现这种茶他还没喝过,原来正值秋季,葡萄收获,顾莘莘便捣鼓着新鲜葡萄,做了些葡萄口味的果茶。
凌封尝后一笑,对顾莘莘笑道:“你倒是又推了新款。”然后看向宋致,“表哥我告诉你,这掌柜的可上进,生意这么红火,还总花时间研究新茶,我几天不来,就会错过好吃喝!”
他话里拉着家常,掩不住对顾莘莘的欣赏。
倒是宋致微微别过脸,不去看顾莘莘,低头闷声喝茶。
顾莘莘不知哪里开罪了他,回头想想,自宋致一进店铺门,便对自己十分冷淡,哪怕凌封分外推崇自己的手艺,依旧对顾莘莘爱理不理。
这宋致不像高傲的人,难道还歧视平民百姓,对人分三六九等吗?
凌封看出顾莘莘的想法,笑道:“你别管他,他就是这样,见不得女子太那啥……”然后他看着宋致笑,“人家掌柜的不就是讨生活么。再说,你不能拿你娘的标准要求任何人啊。”
那“啥”的涵义,是抛头露面之意。
宋致这人,长相家室、才华才干皆出挑,在京城世家子弟里属拔尖人物,品德亦是端重清高,恪守礼孝,但他同时属于传统礼教家庭出生的人,习惯男主外女主内,要求女子贤良淑德,温静涵雅。
而宋致的母亲,据说生得十分美貌,当年有京城第一佳人的美誉,清雅秀丽,蕙质兰心,嫁入夫家后相夫教子,贤惠温柔,与丈夫恩爱异常。
出生在此等家庭,又有这般的母亲,极大影响了宋致对女子的看法。方才他在喝茶时,看见顾莘莘在门口迎来送往,不管谁进谁出,她都笑意相待,哪怕对方三教九流,依旧谈笑风生。
作为女子,如此抛头露面,宋致本能反感。
偏偏凌封看热闹不嫌事大,坏笑起来,对顾莘莘说:“还有,你知道吗?这宋公子啊,曾经有个姓顾的未婚妻,对,跟你一个姓,但她那未婚妻据说面丑粗鲁,十分吓人,可把咱宋公子活活吓出了阴影,以后他对那些粗鲁泼辣的女子,统统敬而远之,有多远躲多远……”说完哈哈哈又笑出了声。
顾莘莘尴尬的笑,原来自己竟对宋致产生如此重大影响,对不住啊。
再看看那宋致,听说她也姓顾,不免多看了她一眼,大概是想起那个粗鲁面丑的未婚妻,他连看顾莘莘的眼神,都蒙上一层阴霾。
顾莘莘讪讪走开,而那边凌封仍在拉着宋致追问:“喂,说说,你跟那边城小县未婚妻怎么样了,你说要退亲,你们家到底同意了没有……”
宋致不想回答,拿一杯茶堵住凌封的嘴,“喝你的!”
……
凌封没讨到宋致的话,往后,却没少带宋致来七分甜。
凌封看着是个混世魔王,却极爱甜食,很是反萌差,这京城里的糕点甜品他统统吃腻,难得来家口味不一的,加之老板热衷创新,时不时来个新品,故而凌封便腻上了七分甜,没事就晃晃。至于总扯宋致来,那是因为没人能陪他。
混世小魔王的名声不佳,过去跟同圈子的公子哥们没少打架,还总跋扈的将人打伤,一来二去没人跟他玩,至于跟宋致在一起,因为两人是表兄弟,同年不同月,宋致看着只比凌封大四个月,私下却对表哥很是服气,无聊了总爱找表哥。
宋致并不想陪表弟,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在家族的举荐下,他即将入仕,需做好准备,奈何凌封实在是个皮厚不要脸的,但凡缺玩伴就找表哥,死活缠着人出来,是以这对表兄弟没少去顾莘莘那。
顾莘莘心知宋致不喜他,便尽量少往他面前晃悠。若是哪天没法避开,她便能感觉宋致落在她身上目光,满是抵触与不解,似在无声斥责她这个“不合规范”的女子。
有一次更为严重,撞到顾莘莘穿上男装。
自做生意来,顾莘莘便有了两个身份,古代歧视女性,女子地位低下,出门不方便,偶尔她以女性装扮出门谈生意,总能收到各种好奇与轻蔑,甚至有人觉得妇道人家,见识不如男人,意图坑蒙她,再加之一个产业没有男人的支柱,不光被歧视,还被有心人惦记。顾莘莘便干脆换了男装,她本身气质偏英气,来京城的几个月,除了做生意,她没少习武,身子看着纤瘦,实则比寻常女子结实,待她换了紧身男装,将头发高束,画粗眉毛,贴个逼真的假喉结,骑在高头大马上,拿着小马鞭一甩,全然是个神气而清秀的小公子!
她这般装扮去谈生意,说是那顾掌柜的孪生哥哥,果真顺利得多,旁人恭敬之余,还觉得他年少有为。
久而久之,行业里便盛传,那七分甜跟七分寐是一对兄妹的产业,两人是孪生兄妹,面容相似,俱是能干的!
而顾莘莘某一次穿男装去店子,凌封刚好在,惊在当场,直到顾莘莘对他露出招牌微笑,凌封才恍然大悟,然后拍拍她的肩说:“兄弟,你这装扮不错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真男儿呢!”
他半逗趣半欣赏,可放到宋致面前,便浑然不同。
46/258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