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再度大笑。
这话听着刻薄,实则并无错,季总兵在边陲小镇、谢守德谢守义这等芝麻官眼里,是封疆大吏,边关肱骨,一旦入了京城,天子脚下,皇权之都,各种大小官员随地走,四品的季总兵不算什么。
不过有人恶意的嘘声:“你们小点声,一个总兵不算什么,但你们别忘了,谢同窗还有个平南侯的爹呢!人家好歹是个小侯爷啊!”
众人再次爆出大笑,他们本就因夫子对谢栩高看一眼心有不满,此刻便更是放肆,“平南侯!打了败仗又下落不明的那个?哈,谁知道他是贪生怕死临阵逃脱,还是直接投降了!有这样的爹,谢栩还有脸来我们这,罪臣之后,还真把自己当小侯爷了!”
“哈哈哈……”
众人除了季总兵,又添了新笑料,对着谢栩的背影说七道八。
而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落入了前方谢栩主仆耳中。
小书童气得牙痒痒,就因主子不愿跟这些纨绔同流合污,他们就这般轻贱诋毁。
谢栩依旧淡然,“别管他们!”
总有人在你行走的道上指手画脚,随他们去,你只需谨记你要什么。
见主子如此,小书童不好说什么,想起今日难得进城逛逛,敛了情绪,高高兴兴陪着主子向前走。
书院离市集并不远,加上一边走一边看,时间过得快,两炷香后便抵达。
小书童终归是孩子气,乍一见市集极为兴奋,这里街道宽敞,楼台高耸,店铺繁华,叫卖的小摊上混着各种美食的香气,吆喝的摊主,来往的行人,摩肩擦踵,络绎不绝,绝非过去的小县城能相提并论。
他兴致勃勃,加之主仆两的确需要添日常用品,生活小物,书籍文墨、一路走一路买,这一顿下来,渐渐觉得口干乏累。正想找个茶铺歇歇脚,就见前方一家铺子,招牌“七分甜。”
古怪而脱跳的店名,让他想起加油君的风格,接着便是一阵耳熟,在学院里别的学子口中听过该店铺,据说是京城里新兴的一家小食店,里头小食饮品与众不同,学子们时不时会遣童仆们去买。
小书童更是好奇,再探头往里一看,咦!怎么里面的食物,跟加油君过去做的一模一样!
那蛋挞,那小蛋糕,还有那奶茶!
天啊,为什么能在这里看到加油君的手笔!
蓦地回想起来,最后一次见加油君时,她说过她在城里开了一家甜品店,莫非这就是她的店?
小书童脑子转得飞快,想问问主子的意思,这时视野里出现一道身影。
店里款款出现一个女子,着水红色衣衫,墨黑双眸,笑弯弯的眉,正对店内伙计说着什么,可不就是加油君!
当下便脱口而出:“加油君!”
那身影步伐一停。
顾莘莘最近虽忙着成衣店,但这甜品店也是她的小产业之一,是以隔三差五还是会来看看,不想今天一来,就碰到谢栩主仆。
这次,顾莘莘没有摆出过去一见谢栩就堆笑的脸,她冷淡地站在那,打量着谢栩主仆。
她如今已不想抱权臣的大腿,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无欲无求,便无需再刻意讨好。
况且,上次的事她还记得呢,每次回想,就觉得脖颈疼!
如此,双方便陷入一种尴尬的缄默。
每次见面都主动打招呼的顾莘莘不说话,而谢栩骤然看到顾莘莘,眼里初初闪过讶然,随后便恢复往常淡漠的姿态,同样不说话。
顾莘莘便不管他们,回店铺后忙碌。
小书童见状赶忙道:“诶,加油君,别走啊!”
都老相识了,难得巧遇,总得说几句话吧。
可顾莘莘没了往日热情,看他们就像再寻常不过的客人:“不走在这碍手碍脚吗?我还要做生意呢!”
这话中之意怎么有点赶客?
“我们就是来买东西啊!”小书童急道。
他看向主子,想主子说点话,毕竟加油君是生主子的气。
可一想主子那别扭性格,向来被加油君捧惯了的,如今加油君撂下脸皮,主子定不能忍受,多半扭头而去。
果然,主子转过身,在小书童认为他即将拂袖而去时,主子却停住脚步,那万年不变的面瘫脸缓缓转过来,看起来照常如旧,却在不经意的瞬间,透出一丝踌躇。
最终他张开薄唇,冷着脸说:“来两份点心。”
小书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言简意赅却包含深意,似乎可以理解为一种主动示好?
莫非主子对上回误伤加油君的事,也是愧疚在心的?
不管如何,反正主子是主动发了话。
不想另一个往常笑嘻嘻的反倒不干了,“不卖。”
小书童:“为什么!”
而他主子表情亦是惊愕的!
得,被捧惯了,一旦被忤逆就是这个心情吧。
顾莘莘还在说:“我就不卖,不想卖给你!”
便连旁边的伙计都面露不解,掌柜的平日甭管大小单,对客户永远都笑脸盈盈,怎么今儿个就不卖了呢?
瞅瞅对面小哥,脸虽冷了点,但模样挺俊啊。
只是那小哥黑着脸问:“打开店门做生意,你为什么不卖?”
“我都说了!”顾莘莘道:“就是不想卖给你!你听不懂话么?我是这里的掌柜,我说了算!”
嗯,还是在生气。
谢栩没再说话,只向小书童去了一个眼风,小书童收到指令,是让他掏钱。
于是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碎银子,还有银票。只是不知主子这意思,是要给多少?
纠结之际,就见主子就着他手中银票,直接抽一张压到了柜台上!
他修长的手指压着那张字据分明的银票,小书童眼都直了!一百两啊!
看主子没说找钱,难不成主子要用一百两买两份点心?
偏偏那掌柜眼皮都不抬,“不卖!”
谢栩依旧面无表情,指尖从银票上一掠,再加一张!
两百两!
不止小书童,伙计们都瞪大了眼!
在店里,一份普通点心就几十文,专供贵人们的高档点心,几盆子也才一二两!
这两百两,可是几个月的盈利呢!
那边,顾莘莘虎着脸,仍是无动于衷。
谢栩修长的指尖一晃,再加一张。
无果,又加一张。
再加一张!
这回连小书童都急了眼,五百两!把整个店铺买下来都成啊!
虽说主子来京时,狠刮了谢家一笔,比起过去是有钱人,可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而那边,伙计们则开始劝顾莘莘,“掌柜的,这生意不做白不做啊!”
每个月伙计们的工钱也是有盈利提成的,今儿这生意要是做了,等于多干好几个月呢!
是以他们拼命给顾莘莘去眼神。
顾莘莘仍是不动。
而谢栩,还在往上加。
其实,顾莘莘的内心有过动摇,她是还生气,可转念一想,干嘛跟钱过不去,纵然不知道谢栩今天来什么心理,但这银票是实打实的!
五百两,够她在城另一边再开个铺子了!
可是,心里仍在生气……
于是顾莘莘依旧抿着唇板着脸。
而谢栩今儿不知抽了什么风,还在一张张的加。
六百,七百,八百,九百……啊啊啊小书童真要疯了!
直到——一千!!
“给他们端过去吧!”顾莘莘终于开了尊口!
不卖白不卖!虽然布行赚钱,可这钱相当于捡来的,不要白不要!她不仅可再开一家甜品铺,还能再来一家成衣店呢!
终究是向金钱屈服了!
伙计已经乐疯了,端着凉碟点心,屁颠颠往雅座去。
顾莘莘眉一掀,“只卖而已,谁说让他们去雅座了?”
谢栩眸光沉了沉,末了又一张票子压下来。
顾莘莘才说,“那送去雅座吧。”
小书童:“……”
第38章 Chapter38 吃醋
雅座就在隔间,用纤薄的竹帘相隔,里面摆了两张小几,配上陶瓷花瓶,斜插几支秋海棠,将放未放,含苞慵懒 ,一旁墙上则钉了青竹做成的置物架,放了一些书籍字画,环境雅致。
小书童内心赞许,可念头一转,又想哭,一千一百两!就来这坐了一会!
接着啼笑皆非,主子今儿倒是反常,自己可能猜对了,主子真对那一晚的事感到愧疚……只是他不善于表达,也拉不下脸面,才会用如此让人震惊又大开眼界的办法。
果然,主子看似在喝茶,实际双眸没有焦距,可能在出神。
不过主子喝的并非奶茶,也没有碰糕点,只是让伙计随意上了一壶茶水,端着杯子缓慢下咽。
小书童依稀看到,主子在不动声色的品茶中,若有似无斜睨顾莘莘一眼,目光在她脖颈上流连。
顾莘莘衣领之上的脖颈细白光滑,旧日的伤口早就好了,谢栩目光这才转回。
而竹帘那边,店里又来了生意,这甜品店看起来规模不大,生意却是不错,顾客络绎盈门,伙计们忙不过来,顾莘莘作为掌柜的都在那搭把手呢。
与面对谢栩冷冰冰的态度截然不同,这会无论男客女客,有钱没钱,她俱是笑脸相迎,不少客人一瞧就是回头客,愉快地跟顾莘莘打招呼。
隐隐约约,有对话传到雅阁。
“顾掌柜家的糕点就是好,哪都买不到!”
“人美,店名也美,这糕点叫什么来着,哦,蛋挞!这可不是蛋挞西施么?”
顾莘莘忍俊不禁。
现代总有各种西施叫法,什么米粉西施,卖瓜西施,烧烤西施,但凡稍微有点姿色的女掌柜,便可冠为西施。
对于这些客户,顾莘莘一一接待,遇到熟客还会大方送一些。
其中有个大汉,一身脏污进来,散着臭汗味,一瞧便是码头上卸沙的苦力,连伙计都熏得退了几步。
顾莘莘丝毫不见嫌弃,仍是笑脸盈盈。
那大汉搓搓手,汗颜地说只要一个蜂蜜小蛋糕。
他家小妮儿最爱这家糕点,可他做父亲的没出息,一整天在码头拉货做工的钱,抛去家里油盐米菜,就只够买个小蛋糕。
他家媳妇也尝过这家蛋糕,很可口,但他没有闲钱再多买一个。
于是他递出仅有的几个铜板,一个蛋糕的价钱。
结果,他接过的小食盒里,那姓顾的女掌柜整整齐齐码了三个,够他一家三口一人一个。
他惊得不敢要,那女掌柜冲他一笑,“拿去吧大哥。”
顾莘莘去过码头,知道这些人的不易。
汉子忙不迭道谢:“谢谢掌柜!谢谢!”
周围顾客也在笑,皆道顾掌柜乃良心商人。
一波客人走后,又来了新一波,这回是个五六岁大的孩童。
他没有钱,是过来蹭白食的。
他是附近街访的孩子,这甜品店太香,总惹得附近孩子垂涎,左邻右舍的,顾莘莘偶尔做多了,便会送一些。
这孩子便是抱着这想法来的,不过顾莘莘没直接给他,而是伸出手,摆出猜拳的架势。
原来,周围孩子太多,顾莘莘偶尔做得不够,便让孩子们猜拳,赢了就有,输了没有。
这小男孩叫阿呆,当下便伸出手,一大一小猜起拳,不想三次都输了!
阿呆仰面大哭:“哇——”
可把顾莘莘惊的,过去他输了也没哭啊!
就见阿呆抽抽噎噎说:“我今天在私塾被同学骂了,他嘲笑我名字!然后我来姐姐这,又输了拳……连蛋糕都没有了!”
然后“哇——”哭得更凶,放在现代电视里,定然是海绵宝宝将整个屋子都哭淹系列。
别说,阿呆的全名,张二呆,是挺不好听的。
顾莘莘招招手,“不许哭,过来!”
将孩子拉到店门槛处,一大一小坐在门槛上。顾莘莘道:“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从前,有个小孩问他爹,爹,我姐叫桂花,我哥叫铜锁,你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
“他爹便说,儿子,我们家取名是有传统的,娃出生那天,第一眼看到啥,就取啥,生你姐那天,院子里桂花开了,所以叫桂花,生你哥那天,你奶奶刚好买了个铜锁,就叫铜锁,这下你懂了吧?狗屎!”
话讲完,不等二呆反应过来,几个店伙计已是拍着桌面“哇哈哈哈”笑成猪叫!
就连隔间的小书童险些把嘴里奶茶喷了。再看对面少爷,虽然没笑,却也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
倒是那边阿呆迷迷糊糊想了会,顾莘莘拍他的肩,“你看,人家叫狗屎都没哭,你区区一个二呆算什么!”
阿呆点头,好像是哦,于是他便擦干了眼泪。
末了顾莘莘还是给了他一个小蛋挞,“拿去吧,不许哭了。”
“还有,”她说:“哭有毛用!你那小同窗笑你,你不会整回去吗?回头在家里找点鱼胶,明天偷偷粘他凳子上去,懂不懂!”
阿呆如醍醐灌顶,“对!”
偷听的小书童:“……”有这么教孩子的么?
那边,阿呆拿着热腾腾的蛋挞看向顾莘莘,感动道:“掌柜姐姐,你等着,等我长大了,娶你做媳妇!”
顾莘莘:“可拉倒吧,我对小屁孩没意思!”
阿呆:“……那让我爹娶你?”
顾莘莘:“赶紧带着蛋挞滚吧你!”
我连你媳妇都不想做,我还做你娘!
店里人全笑起来,就连雅座的小书童跟着笑出声,这店里气氛活络,挺适合顾莘莘的性子。
他一直觉得顾莘莘挺逗趣的,她在的地方,永远充满笑声与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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