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倒不如低调如京。
先弄清楚现在的情势,再想出能救爹爹的办法。
很快,他们收拾行装再次上路。
十余日后,一行人终于到了离京城不足百里的地方。
因天色渐晚,又是一天跑下来,人困马乏。
沈绛干脆带众人进了驿站投宿。
他们要了几间上好的厢房,沈绛便领着阿鸢先回了房内。
等收拾妥当,她带着阿鸢去了驿站的厅堂,这里摆着桌椅,供往来旅人歇脚用膳。
大晋虽民风还算开放,但是闺阁女子寻常不会露面。
可这些日子,他们途径各处驿站,沈绛都没让阿鸢将膳食端到房中。
反而与旁人一样,在大堂里用膳。
只因驿站里往来的客商旅人,长年累月在外奔波,他们见过的山河,说不定比紫禁城中那位权掌天下圣上还要多。
所以她想用自己的耳朵,多听听外面的世界。
沈绛领着阿鸢进去后,找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
原本大堂里坐着的旅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甚至在她们坐下后,还不住的扭头张望过来。
此处坐着的人都是往来旅人,舟车劳顿之余,又无心打扮。
各个都略显得有几分灰头土脸。
沈绛同样也未精心妆扮,头上只插着一根玉簪,偏偏这样简单朴素的打扮,却更衬得她乌发雪肤,未掩半分容貌上的潋滟光彩。
此时她端坐在,从窗边照射进来的落日余晖最后一束光晕里。
如此简陋的驿站大堂,竟生出了蓬荜生辉的瑰丽。
原本议论声不断的大堂,自她进来后,瞬间安静了下来。
沈绛拎起桌上摆着的水壶,将自己面前的茶杯烫了下。
又倒了杯水,端起喝了口。
哪怕旁人还在打量,她却不显一丝羞赧。
她这样落落大方的姿态,反倒让旁人心底暗暗点头。
这里的驿站临近京城,算是规模较大的,所以驿站里的吃食也比别处丰盛些。
沈绛问了驿丞,此处能提供的吃食,便开口道:“就来几个你们拿手的菜,我们奔波了一天,麻烦尽快些。”
“好,我这就去催催后厨。”驿丞笑得满脸花开。
或许是因为沈绛大手笔的点了不少菜。
不过沈绛也不是为了自己,她身边这些护卫,说起来都是少年郎。
白日里为了赶路,大家只吃干粮。
她和阿鸢胃口小,尚且能忍受。
这些护卫骑一整日马,晚上自然要多吃点东西。
*
卓定他们进来大堂时,阿鸢招呼他们过来。
沈绛抬头看他们,视线正好瞧见斜对面,也是刚进来的一对年轻男女。
穿着深蓝色锦衣的男子,发束玉冠,虽坐着却还是能看得出他身量修长。
瞧着就是哪家的贵公子。
而他旁边的姑娘,穿着简单,身上的缎子也是普通料子。头上更是只插了一根成色并不算好的玉簪。
男子穿着打扮皆是上乘,女子却处处普通,不见富贵气。
所以不会是夫妻或兄妹的关系。
可两人又举止亲密无间。
还真是有趣。
阿鸢见她盯着某处看,没动筷子,就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不过是对年轻夫妻罢了。
看了几眼,阿鸢轻声说:“这位公子待他夫人,真是体贴。”
世上男人多薄幸,三妻四妾多有之。
这种贴心照顾自己夫人的,反而是少数。
阿鸢还以为小姐是瞧着这对小夫妻,想到自己的婚事,她压低声音说:“小姐,你长得这般美,进京后见了楚公子,他一定会爱重你。”
她口中的楚公子,便是昌安伯府的嫡次子楚凛。
沈绛定的亲事,阿鸢作为她的丫鬟,自然清楚。
只不过阿鸢不知道的是,她跟那位楚公子的婚事最终还是退了。
沈绛原本只是被这两人的关系引起了几分好奇。
却没想到,会引来阿鸢这番话。
沈绛听着好笑,她说:“生得美,就会得爱重?”
可梦里,哪怕连死都那样美的自己,还不是被人毒死了。
或许美貌确实是无往不及的利器。
但得懂得如何利用。
最起码上辈子的她,不懂得。
用完膳之后,沈绛带着阿鸢回房。
只是路上恰好碰到那对男女,此刻两人站在院落里。
素衣女子半靠在男子身上,脸色微苍白。
看是身子不适。
“咱们的银两不多,还是省着些。”女子柔声说。
蓝衣公子温柔安慰她:“你好好休息,交给我,我会想法子的。”
倒是个不离不弃的深情公子模样。
沈绛并非想偷听旁人聊天,于是赶紧带着阿鸢离开。
此时刚二月底,春寒微过,连天都黑得快。
因为明日还要赶路,沈绛梳洗后,准备上床睡觉。
却听到外面穿来吵嚷声。
她侧耳听着,有些像阿鸢的声音。
这丫头说去厨房要点热水,还没回来。
沈绛放心不下,重新披上外袍出门。
果然,到了外面,她看见阿鸢挡在一个陌生男子的面前。
卓定他们也听到了动静,纷纷赶来。
“我说你这丫鬟怎么不识好歹,再拦着,休怪我不客气。”
阿鸢却丝毫不惧对方的威胁,反而说道:“你偷了我家小姐的玉佩,还想跑。”
“血口喷人。这乃是我新得的玉佩,怎么就成了你家小姐的。你这臭丫头,再敢胡乱攀咬,小心我打你。”
说话间,陌生男人抬手就想打人。
沈绛面色一冷:“住手。”
卓定探手抓住对方的手臂,让他动弹。
男人一见他们人多,立即气短道:“你,你们想要干什么?”
“我倒想问问阁下想对我的丫鬟做什么。”
沈绛语气温和,却透着警告。
男子瞧出她就是今日大堂内惊艳了整个驿站的姑娘。
他放缓语气说:“你这丫鬟平白诬陷我偷了玉佩,烦请小姐多加约束管教。”
阿鸢急了:“小姐,他手里拿着的是夫人留给您的玉佩。”
这会他们的争执,已经把还未睡的驿站客人都吵醒。
不少人干脆走出门看个究竟。
沈绛看向男子的手心,果然他拿着一枚玉佩。
她仔细打量了会,秀气的眉毛渐渐蹙起。
“不知可否将玉佩借我一看。”沈绛客气开口。
男子没想到连她这么说,心下当即有些心虚,因为这枚玉佩确实是他刚得来的。
难道真的来路不正?
他犹豫间,一旁有人帮腔说:“既然不是这位小姐的玉佩,你借给她看一下又如何。”
陌生男人这才将玉佩递过来。
沈绛把玉佩拿在手中。
她的眉心却反而比刚才蹙的更厉害。
“阿鸢,去房间将我匣子的玉佩拿来。”直到沈绛缓缓开口吩咐。
咦?
众人听这句话,纷纷一怔。
阿鸢更是彻底僵住,她分明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小姐的玉佩。
沈绛的首饰都是由她收拾保管,这枚玉佩她看了无数次。
只是沈绛吩咐,她不敢不从。
等了片刻,阿鸢重新返回,只是这下她脸上不再是笃定,而是难言的尴尬。
谁能想到这两枚玉佩竟如此相像。
她刚才一听到这人说刚得了这枚玉佩,怕对方跑了,才不管不顾拦住对方。
待她将手里的玉佩递过去,那男子也松了口气。
他说:“你看,我就说我的玉佩……”
可他的话还没说话,就瞧见两枚玉佩被摆在一处,竟扣在了一起。
这……
原本看热闹的还以为真是误会,可瞧见这情形,哪还有看不懂的。
这分明是一对儿玉佩。
“给你玉佩的,是谁?”沈绛缓缓抬头。
其实沈绛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了。
昌安伯府的嫡次子。
她的未婚夫婿,楚凛。
男人震惊之余,说道:“是一位的俊俏公子,他说他夫人病重,知道我是做药材生意的,想从我这里寻几味药。我正巧手中有一株千年人参,原本是想拿到京中卖个大价钱的。”
“他说自个手头没有余钱,便将这枚玉佩抵给了我。”
阿鸢这下彻底急了,她望着沈绛:“小姐,这明明是夫人留给您的定亲信物,它怎么会在这里。”
那男子以为阿鸢不信,赶紧说:“就是那位穿着蓝衣公子,他与他夫人在驿站里,许多人都瞧见了。”
蓝衣公子?
这下连阿鸢都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她夸赞待自己夫人真体贴的公子。
“说起那位蓝衣公子,我倒也有些印象,可他身边不是还有位姑娘,两人颇为亲密。我原以为是一对新婚小夫妻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还不清楚吗?这位姑娘应该是要进京成亲的,只是她这位未婚夫君却与旁的女子私奔了。竟还将定亲的信物抵给别人,只为求一株人参救自己的心上人。”
“那公子岂不是瞎了眼。”
此时站在廊下的沈绛,反而一言不发。
她只是盯着手中的玉佩。
这是阿娘亲手为她选的定亲信物。
一对儿鸳鸯玉佩,本该是大婚那日,才真正扣在一处,合二为一。
此刻,此处。
扣在一起的鸳鸯玉佩却透着荒唐、可笑。
沈绛想起阿娘临终,拿出玉佩时,透着不舍和遗憾的话,她说无法看见自己大婚,无法看着她穿着嫁衣,终还是等不到这鸳鸯玉佩扣在一处的那一天。
她只愿她的阿绛,能白首同心。
哪怕沈绛之前梦到自己被退婚,也不曾这般愤怒过。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
长平侯府落败,对方想要退婚,她无话可说。
可是她无法容忍,她阿娘曾经视若珍宝的玉佩,竟被楚凛拿来抵给旁人,只为求一株能救他心上人的人参。
沈绛转身就往楚凛的客房。
卓定一脚踹开厢房门时,里面竟是空的。
在姗姗来迟的驿丞那里,沈绛才得知,楚凛早已带着那女子离开。
厢房打开的门,如同张开的嘴。
一片漆黑中,呼啸的风穿堂而出,仿佛变成了得意的嘲讽声。
笑她不自量力,竟妄图改变天命。
哪怕她有梦境的预知,避开了被山匪绑架的污名又如何。
她依旧逃不过被退婚的命运。
还有什么,比半路上遇见自己的未婚夫携别的女子私奔,更荒谬嘲讽的事情。
天道好轮回,可天道却只亏待她。
身后的陌生男子,还在喋喋不休道:“姑娘,这枚玉佩哪怕是你的定亲信物,可也是我用一支千年人参换来的。我不能就这么给你。”
沈绛猛然转身。
阿鸢站在身后喊道:“小姐,你去哪儿?”
打小她身边就没父母教养,但是她有一个这世上最离经叛道的先生。
先生不仅教她诗书,还教她做人的道理。
他曾经问她:“阿绛,若旁人欺你辱你,你待如何?”
稚嫩.女童仰头望着面前的先生,想着书上的道理。
以德报怨?宽宥以待?
可她却听面前的先生说:“狠狠的打回去,打到让他从此想到你,便唇齿发颤。”
而现在,她就要谨记先生教给她的。
她要让楚凛这个人。
往后余生想起沈绛这个名字,都唇齿发颤。
第5章
沈绛直奔马厩,竟牵出了护卫的马,翻身上去。
追过来的卓定,震惊而茫然的望着熟练打马离开的沈绛。
三姑娘骑马竟如此熟练?
他顾不得细究,赶紧也翻上马背,追了出去。
朦脓月色下,卓定只能依稀看到前方骑在马背上的女子,她衣衫在夜风中翻飞,束着的长发肆意张扬飞舞。
自从路上遇了山匪后,沈绛每到一处,都会先看一遍地图。
楚凛他们已经离开许久,所以她得抄近道才能追上。
她的马骑得太快,冷风如刀般,从脸上割过。
反而让她更加冷静。
冷静到她明知,深夜骑马又多危险,依旧义无反顾。
沈绛一路从抄近路,终于在半山腰看到了那辆在官道上行驶着的马车。
夜寒露重,荒山野岭之地,再无第二辆赶夜路的车。
待沈绛毫不犹豫,打马从山上冲了下去。
不远处紧紧跟着她的卓定,看得肝胆欲碎,竟不知三姑娘这样大的胆子。
而车内听到马蹄声,掀开车帘往外看的楚凛,就那样看着一人一马,到了车前。
头顶弦月,正散发着朦脓光辉。
眼前的女子就这样,踏月而来。
她就那么简单束着长发骑在马背上,天际的冷月微光映在她娇艳旖旎的脸上,勾出了她身上月中仙子般的清冷高华,犹如暗夜昙花绽放出的无边美丽。
在这荒山野岭中,都有种让人不敢直视的高贵灼华。
一时,四下更显寂静。
“敢问姑娘,深夜追来,可有何事?”还是楚凛,在短暂的惊艳后,缓缓开口。
沈绛望着面前,车内没有灯光,只有影影绰绰的人影。
她知那个女子此刻也在车里。
何事?
把这对私奔的小情人,拉出来打一顿,痛斥他们是奸夫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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