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陈鲟淡淡地应了声,没再开口。
苏新七看了看他,抿唇缄默。
他们都不太自在,回忆是颗炸弹,不能深聊,可除却过去,他们无话可说。
苏新七知道,此刻即使无言也已是难得,但她仍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从前,在岛上的时候,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在海港的船上,他们即使不交谈也能愉快地度过一个中午。
苏新七垂下眼,眼眶有种微微的酸胀感,重逢至今,他们每一次见面都无不在提醒她,过去的时光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从永安区到滨海区平时开车只要半个小时就能到,暴雨天出行不便,陈鲟用了近一个小时才把苏新七送到目的地,他把车停在写字楼楼下,苏新七解开安全带,转头看向他,明知他不需要,还是由衷地说了句:“谢谢你送我过来。”
陈鲟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无意识地点了下,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时候能结束?”
“嗯?”
“工作。”
苏新七的脑筋有点转不过弯来,她不是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
陈鲟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李叔要我把你安全地送回去。”
“噢。”
尽管他是受了委托,苏新七心底还是浮出淡淡的喜悦,理智告诉她,这时候她应该识相地主动退步,让他别等,可情感上她却不能自控。
“你晚上有别的事吗?”苏新七迂回地问道,她觉得自己有些狡猾,这个问题不过是假意的体贴,以此来掩饰她真实的企图。
陈鲟的手指轻轻敲了下方向盘,面无表情地回道:“没有。”
苏新七双眸微亮,看着他说:“我会很快处理好的。”
陈鲟别开眼,没说要走要留。
苏新七解颐,拿上包和伞,开门前又回头说了句:“我很快就下来。”
陈鲟没给回应,他等她关了门,才转过眼透过窗看过去,她迎着风雨,撑着伞跑向写字楼,身影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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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新七进了写字楼刷卡上楼,到了律所一看,满地狼藉,所里还有两个穿着警服的人,其中一个看见苏新七立刻笑着打了招呼。
“你可算来了。”杨惠见到苏新七忙迎上去,“快去你位置上看看,有没有重要文件丢了或被毁了。”
苏新七往地上看了看,皱起眉头问:“怎么回事?”
“刑诉律师那点事呗。”杨惠说:“就上回那个,故意伤害那个案子的原告家属,不满诉讼结果,上诉被驳回,来找我们撒气了。”
她这么一说苏新七顿时就明白了,刑诉律师总为“嫌疑人”辩护,不仅会被原告及其家属厌恶,有时还会招来正义之士的讨伐。
“王律呢?”
“和那几个家属一起被带去警局了。”杨惠指了指身后的两个警察说:“这不害怕晚上还会有人来砸场子,杨韬和他同事就留下来帮忙了。”
杨韬就是刚才冲苏新七笑的警察,律师这个职业本来就要和公检法的人打照面,苏新七因工作经常和警察打交道,一来二去也认识了几个警察,杨韬就是其中之一。
“苏律师,你看看有没有丢东西。”杨韬看着苏新七,语气热络。
苏新七点了下头,走向工位。
工作上重要的文件她一般都锁在抽屉里,留在桌上的就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工作日志,桌上一沓文件现在已乱了序,有几份上面还有脚印,桌上摆着的法律书籍和日常的文具用品也是散乱无章,显然这些东西都是刚从地上被捡起来。
杨韬走近说:“东西我都帮你捡起来了,你看看有没有丢的。”
苏新七拍了拍文件上的灰,抬头说:“没丢什么,谢谢你了。”
杨韬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腼腆一笑,“客气了。”
“小七,你今天是不是出门了?”杨惠一边收拾一边问。
苏新七点了下头,“去永安古厝了。”
“哎呀,你怎么在电话里不说,我还以为你在家,想着离得近所以才叫你来帮忙收拾,你要说你在古厝,我就让实习生来了。”
“没事,先收拾吧。”
雨水打在窗上劈啪作响,苏新七想到陈鲟还在楼下,也不浪费时间,手脚麻利地把几张桌子上的文件整理好,把地上的玻璃碎片,纸屑之类的东西扫起来。杨惠和杨韬他们在苏新七来之前就已经收拾了大半,他们左右再用了不过半小时,律所总算是恢复如初了。
杨惠叉腰吐口气说:“大周末的,还加这种班,晦气。”
苏新七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眼看指针就要指向九,她心里着急,环顾了下律所确认没什么东西要收拾后就给王峥打了个电话,他还在警局做笔录,接到电话苏新七直接询问需不需要她过去,王峥回说不需要,让她收拾完后直接回去。
苏新七挂了电话后就同得了特赦令一样,招呼杨惠回家,她把律所的窗户检查了一遍,最后才关了灯锁了门下楼。
一行人下了楼,杨惠的老公开车来接她,她直接就走了,苏新七和杨韬及他的同事道了别,正要撑伞走时,杨韬喊住她,走过来询问道:“苏律师,雨这么大,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麻烦了。”苏新七回道。
杨韬大概真以为她是怕添麻烦,又说道:“不麻烦,反正我们也要巡逻,送市民回家也是义务。”
苏新七转头往外看了看,没在附近看到陈鲟的车,她心里有些失望,仍是拒绝杨韬,“不用了,我……有朋友在附近。”
杨韬表情略微失望,“那好吧,雨大,你小心点,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苏新七知道他的意思,客客气气地道了谢。
警车走后,苏新七这才快步往路边跑,她到了下车的地方,撑着伞左右张望。
陈鲟把车停在了拐角处,这个地方没禁停标志又刚好能看到写字楼门口,苏新七出门时他就看见她了,当然还有那两个警察,她和其中一个站得近,看样子挺熟的,那警察说话的时候还指了指车,他猜他想送她。
陈鲟背靠着椅座,胳膊撑在窗框上,看着他们表情捉摸不定。
两个警察走后,陈鲟看着苏新七跑到路边,张头左顾右盼,她在找他。
陈鲟没动,他看着撑着伞伶仃地站在雨中的苏新七,心头不知所想,直到一阵强风吹来一霎风雨,她趔趄了下,他眸光微闪,这才动了下身,踩了脚油门,把车开过去。
第58章 暴雨
气象台发布了暴雨黄色预警, 强风狭雨,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几欲偃倒,细小的枝桠不堪狂风被生生拗断, 人行道上处处都是残枝落叶,花圃里的鲜花经过几日恶劣天气的摧残,早已零落成泥。
苏新七被风吹了个趔趄,手中的伞吃不住风, 顶着她往边上去, 她微躬着身勉强握着伞, 眼前忽然出现两束光,她若有所感,转过头看过去, 映着光的眼睛在发亮。
陈鲟把车停在路边, 苏新七走过去, 打开车门, 收起伞迅速坐进车里, 她把伞放在脚边, 转过头笑着说:“我以为你走了。”
明明在雨中站了那么久,苏新七却一点怨言都没有,脸上也没一丝不快, 她笑得过于真心,陈鲟转开眼,把纸巾递过去,“写字楼前不能停车。”
陈鲟说完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解释,他低咳了下,提醒道:“安全带。”
苏新七系上安全带,抽了纸巾擦了擦胳膊, 又低头看了眼身上,她的牛仔裤膝盖以下已经被泅成深色,上身的短袖衣摆也被雨水浸湿。
陈鲟抬手把空调温度调高,苏新七不待他问,直接就把自己的地址说了。
陈鲟对大屿还不熟,仍是点了导航,他把方向盘一打,绕道上路,汇入车流中。
行驶过程中,车内一直很安静,陈鲟没开口,苏新七也不敢说话,她把包放在腿上,双手交握在前,透过雨帘看着前方汽车的尾灯。
暴雨倾盆,雨水如钢珠一样打在车身上,霹雳吧啦震天响,极端天气每个路口都有交警在指挥交通,尽管如此,CBD附近的道路仍是拥堵。
遇上堵车,苏新七全然没有平时的烦躁,反而有些可鄙的窃喜,与此同时她还觉得不安,担心耽误陈鲟的时间,也怕他与她呆久了不耐烦。
苏新七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和他搭两句话,再道个谢也好,脑袋才转过去,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她不提防吓了一跳,要出口的话立刻就咽了回去。
电话是苏父打来的,苏新七瞄了眼陈鲟,接通后看向前方,“爸爸。”
“小七啊,今天岛上下暴雨,我看天气预报,大屿也下呢,今天周天,你没出门吧?”苏父关切地问。
“我下午去了趟古厝看李叔王姨。”苏新七想了下还是老实说道:“晚上律所有点事,我去处理了下,现在在回去的路上。”
“你现在在外面?”苏父大概是听到了她那边的雨声,不由担心道:“雨这么大,你怎么回去的啊?”
“我……”苏新七顿了下,模棱两可地说:“现在在车上呢。”
苏父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打了车,稍稍放心,“那就好。”
苏新七听电话里隐约传来母亲的声音,好像在说找不着蜡烛,她不由问道:“岛上断电了?”
“就刚才断的,估计是天气不好,海底电缆出故障了。”
岛上断电,苏新七的思绪一下子飘向了很久以前,她抬眼,正好和后视镜中陈鲟的目光相遇,心旌遽然一动。
“小七啊,这阵子天气都不怎么好,你出门记得带伞,别回去的太晚,等下到了租屋,记得和爸说一声。”
苏新七回神,连应了几声好才挂断电话。
遇上红灯,陈鲟踩下刹车,看了眼导航,上面显示再转过两个路口就到目的地了。
“你爸还出海打渔吗?”陈鲟随口一问。
苏新七像课上被点名回答问题的学生,正襟危坐,“嗯,我妈劝过他,他不愿意退下来,不过他现在很少去公海了。”
绿灯亮起,陈鲟看前面的车动了,踩下油门跟上去。
话题似乎又要不了了之,苏新七不想就此沉默,想了下接着说:“二叔现在不出海了,在渔排上开了餐厅,生意挺好的,你还记得吴锋宇么,他结婚了。”
陈鲟挑了下眉,苏新七见他神色稀松平常,展颜一笑,“这几年沙岛变化挺大的。”
陈鲟不置一词。
苏新七的嘴角渐渐放平,敛去笑容,只剩下失落,“我想……你应该不会想再去沙岛了。”
陈鲟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沉下眼没有否认。
苏新七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小心翼翼地试探实在太过卑劣可耻,明明说好不会打扰他的生活,她还是起了贪恋之心,可很多事情不是她刻意避开不谈就不存在的,何况即使她想逃避,自欺欺人,陈鲟也不见得会允许,他们之间的隔阂、芥蒂始终没有消失。
他们现在这样当真比陌生人还别扭尴尬,又或许只有她一个人在多想,五年过去了,对她,他可能早已心如止水。毕竟现在的陈鲟,有诸多光环加身,他站在世界的顶峰,见过不同的风景,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又怎么会怀念沙岛的海,对一段早已逝去的年少情感念念不忘?
苏新七看着窗外,雨水把城市的灯晕成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她的心情却是黑白。
雨声噪耳,车内重归沉寂。
再转过一个路口就到了苏新七住的小区,陈鲟把车停在小区外面,转过头看向副驾。
苏新七解开安全带,回过头看向陈鲟,她的神情已不如刚才明朗,对着他有礼有节地说:“今天麻烦你送我回来,谢谢。”
她抿了下唇,发现自己除了“再见”已无话可说,她拿上包和伞,一手搭上门扣,想了下还是说:“路上小心。”
苏新七身子一动,正要开门下车,忽听身后陈鲟冷不丁问:“为什么用我的照片当手机壁纸?”
苏新七的心脏倏地紧缩,脊柱一僵,不敢回头。
她的脑子里一瞬间冒出了许多否认的说辞,每一条都显得欲盖弥彰,她想来想去就是择不出一条合理的解释,一时间想下车逃走的心思都有了。
车内昏暗,外头的路灯穿不透雨幕,更照不进车里。
“说话。”陈鲟沉声说。
苏新七还是没敢转身看他,她咬着唇,半晌才自暴自弃地开口轻声问:“我冒犯到你了吗?”
她这个反问就算是承认了他的话,她的手机壁纸的确是他。
陈鲟靠着椅背,看着她的背影,眼眸深深。
从离开面馆开始,他心里始终想着壁纸的事,理智和自尊告诉他,没有询问的必要,他们之间早已是过去式,他克制了一路,最后还是败给了内心深处隐伏着的欲望。
她冒犯到他了吗?陈鲟自问,他的心情有点微妙,轮到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了,冒犯会让人感到愉悦吗?
苏新七的手紧紧地按住门扣,陈鲟的沉默像把钝刀,慢慢地在她的神经上磨着,时间被无限拉长,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崩溃,在这种境况下,她反而生出了一腔的孤勇。
既然被看破,那么再隐藏遮掩也无用,倒不如豁出去了,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能比现在更糟糕了。
思及此,苏新七定下心,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缓缓开口问:“陈鲟,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吗?”
黑暗中陈鲟的眼底闪过微光,似彗星划过,他敛起情绪,语气不辨喜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苏新七喉间干涩,手心里沁出了细汗,她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但声线还是不稳,“我知道我没资格提复合,我伤害过你,我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但如果能弥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几年我每天都在后悔,是我把我们规划好的未来搞砸了,明明高考前我们还说好要一起去大陆,以后要在一个城市,我连报考的大学都想好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为什么我会不相信你,我怎么能不相信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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