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柏声没再说教他,拐进九班,秦与跨进十班教室的门。
接下来两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羽绒服脱了放在讲台桌上,穿一件灰色羊绒衫。
数学老师四十来岁,很是精神的寸头,带着一副黑框细边眼镜,一脸严肃,眼神犀利。
秦与的余光扫到蒲晨,她正低头看手机。这孩子胆子不小,居然在老师的眼皮底下玩手机,难怪英语试卷错那么多,还有一道题目订正了都没订正对。
上课铃响。
秦与在位子上坐下来,掏出口袋那两张英语试卷塞书包里,接下来就是他的自由时间,趴桌上睡觉。
数学老师的课没人敢睡觉,交头接耳更不用提,就连赵姝这样不爱学习、班里唯一一个英语考不及格的女生,在数学课上也坐得笔直。
听不听是一回事,但态度必须得有。
赵姝坐在秦与后面,她拿脚轻轻碰了一下秦与的椅子,示意他千万不能睡觉,不然以后日子不好过。
秦与压根不当回事,该干嘛干嘛。
赵姝懒得再多管闲事,她假模假样地认真听课,脑子里却是昨晚看的小说,这段时间她追了一本连载,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写到她想看的高光时刻。
讲台上,数学老师瞄了秦与那个方向不下十遍,他不想耽误课堂时间,于是对秦与在课堂睡觉的行为忍了又忍。
一节课下来,秦与趴在那睡得很安稳。
下课铃响起。
蒲晨还没算出刚才老师留在黑板上的那道题,她把草稿纸翻过来,从头开始检查,不知道哪步出了错,一道题她半张草稿纸还没够写。
应该有简单的算法,但她不会,只能用最笨的那种。
“谢了。”随着一声道谢声,她桌上多了一叠英语试卷。
蒲晨抬头,秦与人已经走出两步远。
还不等她回应,他只留一个背影。
数学老师不动声色地瞅了一眼秦与,敢在他课上睡觉的人还真不多。
“蒲晨。”
蒲晨抬头,刚摸过桌角的手机,数学老师问:“你们班新转来的那位男同学叫什么?”
她打字递给老师看:【秦与】
数学老师点点头,表示知道。
蒲晨默默叹口气,老师被气成这样,八成是秦与上课睡觉但下课就顿时来精神,一秒钟不耽误玩。第二节课还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点名秦与,让他到黑板上把刚才留的那道题做出来,
除了蒲晨,班里所有人都朝他投去同情的眼神。上数学课睡觉,果然还是遭殃了。
秦与丝毫不紧张,从容走上讲台,看都没看粉笔盒,随手拿了半支粉笔。刚才他从座位走到讲台的这段时间,已经在心里算出了答案。
站在黑板前,恍惚间秦与感觉好像站在他在北京的那个班级,不同的是,他那时是站在讲台上给班里的同学讲题,而现在,他是被老师拎到黑板前做题。
他转到苏城来上学是个意外。
抄别人的英语试卷更是他人生里的一个意外。
从小到现在,都是其他人抄他的作业。
秦与走神了半天,只在黑板上写了一个“解”字。
他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较劲,反正不是故意跟现在这个数学老师作对。
最终他没有去做那道数学题。
数学老师看他实在写不出来,没时间可浪费,厉声道:“回位子上好好听课。”
秦与转身,直接把手里的粉笔扔粉笔盒里,他还沉浸在过去一些不好的回忆里,没控制好扔粉笔的力度,蓝色粉笔头砸在蒲晨鼻子上。
“不好意思。”他歉意道。
蒲晨摇摇头,把弹落在桌上的粉笔拾起来放在粉笔盒里。
课间,蒲晨把手机揣兜里,拿着水杯去茶水间接水。
走廊上,秦与背靠护栏台面对教室,在低头玩手机。
她走到秦与跟前时,他恰好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
转到这个班,除了同桌和后座的赵姝,秦与只认识蒲晨。他看了一眼蒲晨,她是冷白皮肤,鼻梁上那块蓝色粉笔灰异常显眼。
应该是他之前在讲台上扔粉笔失误留下的杰作,她没擦干净。
“你鼻梁上有粉笔灰。”秦与提醒她。
蒲晨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秦与是在跟她说话。
她脚步不由停下,拿手背大概擦擦。
没擦对地方,粉笔灰还在。
秦与:“再往上。”
蒲晨窘,干脆把整个鼻子抹一遍。
粉笔灰还剩一个点。
秦与捏着她衣袖,带着她的手朝上,落在粉笔灰那个蓝点上。
“这回没了。”秦与松开她的校服袖子,没事人一样,低头接着打游戏。
蒲晨不知道自己的脸红没红,反正心脏跟刚跑完八百米是一个感受。
还好她带了手机。
【谢谢】
她把手机举到他面前。
秦与还以为她递来了自己的微信二维码让他添加,他瞄一眼她的手机屏幕,转而又看她。
慌忙中,蒲晨已经迈出一大步。
秦与瞅着她的背影,发觉这个课代表真有意思,说谢谢非要用手机打出来,惜字如金也不带这样。
第4章
沾了冰雪天的光,今天又是不用上晚自习的一天。
秦与腿长,第一个走出教室,他直奔东侧楼梯。
昨天第一天转来,他走错了大门,走半天走到了北门,发现路对面没他住的公寓,只好从校园里原路回东门。
今天没走错大门,他大概是班里第一个冲出学校的人。
“秦与!”
忽然身后有人喊。
陆柏声很快赶上来,他看着手表,说道:“刚下课三分钟你就到了大门口,平时上课不见你这么积极。”
“我这不是急着回家补英语么。”
“少来!”
秦与耸肩,那意思,你要不信那我有什么办法。
陆柏声看不惯他这副样子,碍于这是在学校,他为人师表,忍着没抬脚踹他。
他问:“你妈妈在家吗?”
秦与漫不经心道:“不在,十点前很少回。”
母亲跟父亲合开律所,即便离婚这些年,合作没断,他们俩是利益至上者,特别般配。
经过近二十年打拼,如今硕与律所是业界最具实力律所之一,他名字也是父母没空取,从律所名字里挑了一个字。
硕与律所总部在北京,全国一共有十五家分所,母亲原先负责上海的分所,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她现在负责苏城分所。
苏城离上海不远,上海那边的项目母亲也兼顾。
“你晚饭怎么吃?家里有没有请阿姨?”陆柏声关心道。
秦与:“没请,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他下巴冲着对面那条小巷子一扬,“里面都是小吃店,饿不死。”
陆柏声一个人住,来苏城一年半学会自己做饭。
他跟秦与说:“走吧,去我家吃。”
秦与看着他,一副“我疯了吗放学还要去班主任家”的表情。
陆柏声表态:“放心,只吃饭不谈学习。”
鬼才信。
陆柏声无奈,最后决定:“那就在外面吃,省得我做。”
秦与勉强答应,他的关注点回来,问他:“你还会做饭?”
陆柏声‘嗯’了声。
“真稀奇。”
陆柏声岔开话题:“何二哥中午给我打电话,聊了聊你学习情况,他应该是从你妈妈那听说我是你班主任。”
陆柏声口中的何二哥,是他亲爹何君硕,他随母亲姓秦,父母离婚后,他在姥姥家长大。
不明情况的外人以为,当初离婚时是母亲仗着秦家的背景欺负父亲,拿到他的抚养权,把他改姓秦。
然而并不是。
不存在父母争夺他抚养权问题,他们光顾着赚钱,没空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孩子身上,美名其曰,两人共同抚养。
从四岁到他如今十六岁,都是姥姥和姥爷照料他,爷爷奶奶在国外,他暑假在那边度过。
这些年父母在他身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不如他们一个大客户来得多。
小学时老师问他理想是什么,他想都没想回答,成为最有钱的人,这样就可以买下父母所有的工作时间来陪他。
“陆老师,咱聊点高兴的行不行?”
话说间,两人过了马路。
陆柏声反问他:“你想聊什么高兴的?”
秦与:“比如,打游...”
话说一半被陆柏声打断:“你就死了打游戏这条心。”
秦与“呵呵”,还真以为他想带他打游戏。
走进巷子不远,后面有骑车的学生超上来,是九班几个学生,有男生有女生。
“陆老师。”他们纷纷跟陆柏声打招呼。
陆柏声讲课风趣,私下里跟学生的关系不错。
其中有个女生开口说:“陆老师,我们一会儿买关东煮,请你和新同学吃。”
请陆柏声是幌子,主要是想请秦与,借此跟他熟络熟络。
她们几人慢慢悠悠骑车,特意放慢速度等陆柏声和秦与。
陆柏声转头问秦与:“想不想吃关东煮?”
搁在平时秦与不爱吃这些,今天例外,他不想跟陆柏声一道吃饭,保不齐吃饭时就是各种人生大道理轮番上阵。
话不投机半句多。
如果打包一份关东煮,他能在最短时间内跟陆柏声分道扬镳。
“行啊,我就爱吃这个。”秦与口是心非道。
陆柏声随着几个学生去了路边卖关东煮那家小门店,他哪会让学生请客,给了老板两百块钱,让她们自己挑选。
“挑你们爱吃的,不够我再付。”
“足够足够,根本吃不完,我们都减肥呢。”
蒲晨远远地看到围在一起的几个人,有她最熟悉的陆老师,还有秦与,只是这样的热闹她向来格格不入。
关东煮那家店在路右边,她紧挨着路左边走过去,没人注意到她。
再往前几米是她们家的修车铺,爸爸正忙。
蒲晨像往常一样,把摆门口的那块白板擦干净,给爸爸的保温杯里续上热水,拎着保温桶打算回家写作业。
刚走到门口,迎面过来一个人。
“陆老师。”
她笑着,用嘴型喊出来。
陆柏声递过手里打包的一份关东煮,说:“刚才请那帮孩子们吃东西,给你顺便打包了一份,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就都拿了一点儿。”
“谢谢陆老师。”蒲晨依旧用嘴型无声说出来。
陆柏声来店里在蒲晨那算是家访,她感激陆柏声对自己这么关心,对爸爸也如此尊重。
蒲晨拿着那袋打包的关东煮回家去,留他们两人在店里聊天。
蒲万里见女儿班主任过来,忙放下手里的活,脱下手套去泡茶。茶叶是新买的,特地为了招待陆柏声准备。
陆柏声常过来,不管是蒲晨还是蒲万里,连周围街坊邻居都习以为常。她们说蒲晨命好,遇到这么负责的好老师。
蒲晨在小学四年级时,一家人遭遇车祸,当时她也在车里,母亲走了,父亲搭进去半条命,她也受了重伤。
后来,蒲晨的声带发声病变,治不好,自那之后再也无法说话。
接连的打击,那几年蒲晨基本处于自我封闭状态,除了爸爸和姑姑,她不跟任何人交流。
这半年,蒲晨性格变得开朗不少,脸上也有了笑容,学习上尽管仍然很吃力,但进步不小,也愿意主动去学习,功劳有一大半是陆柏声的。
蒲万里无法表达对陆柏声的感恩,每次陆柏声过来他只有泡一杯茶,聊表心意。
陆柏声坐在门边,热茶放在活动矮几上,他示意蒲万里接着忙。
他会简单的交流手语,这半年来跟蒲万里学的。
离元旦不远,陆柏声和蒲万里聊完蒲晨这次月考情况,问蒲晨元旦假期有什么安排。
蒲万里:【应该没什么安排,她不爱热闹。】
陆柏声没打算回北京,他不想回陆家,到时随便找个借口应付家里人,说在国外谈项目,没空赶回去。
他跟蒲万里说:【我假期在苏城,要是蒲晨没事,可以让她视频找我补课。】
陆柏声经常辅导蒲晨,不止英语,数理化也是陆柏声的强项。
蒲万里哪好意思在假期里打扰,陆柏声看不懂复杂的手语,他在白板上写到:【放假了你好好休息,文心说不定也回来,她读书那会儿成绩好,晨晨不会的问她,不能总麻烦你。】
陆柏声一直看着白板上‘文心’那两个字,思绪飘远。
蒲万里写好又看一遍白板,发现不妥,他在‘文心’这两个字下面划了一道,解释道:【文心是晨晨的姑姑。】
陆柏声回神,点点头。
直到外面天色暗下来,陆柏声才起身告辞。
小巷子里正热闹,熙攘的车流和人潮,拥堵不堪。
蒲晨打开阳台上的一扇窗,趴在窗台上吃着关东煮,凝神看楼下热闹的街市。小时候她最爱站在这里往外看,那时身高不够,要踩在凳子上。
每晚她都站在窗口等妈妈下班回家,她总能在那么多人里一眼看到妈妈,然后大声欢呼“妈妈!”
妈妈站在楼下仰头看她,声音总是那样温柔:“猜猜妈妈今天给晨宝买了什么好吃的?”
她说:“糖果!”
妈妈说:“不对哦,妈妈给晨宝买了关东煮。”
一杯关东煮吃完,蒲晨回神,擦擦眼泪,关上窗户写作业。
今天作业不多,十点不到全部完成。
爸爸还没回来。
今天比昨天还低一度,零下九度,苏城从来没这么冷过。
蒲晨换上厚外套,去店里接爸爸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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