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挽月在这时突然开口,叫道:“秦凡?”
秦凡一激灵,忙回道:“在呢。”
乔挽月道:“你仔细说说,你刚才在水下都看到了什么,越仔细越好。”
秦凡怔了一下,随后便意识到乔挽月在怀疑他所看到的场景便是那位文阳公主准备大婚时的场景,他一边回忆一边同在场的几人讲述自己刚才的所见。
文阳大婚时的场景究竟是怎么样的在场的几人都不曾亲眼见过,不过按照秦凡描述众多宾客的相貌和衣着,大概也能确定这场大婚确实是为他与文阳两人举办的那一场。
老铁紧紧地抓住秦凡的手,对他道:“好兄弟,这么说文阳也在天眼泉里是吗?”
“也不一定吧。”秦凡抬起手挠挠头发,“我之前看开明城外的那座石碑时,眼前就产生这种幻象了。”
“石碑?”老铁微微皱起眉头,看样子是在回忆那石碑的模样,可现在只回忆起来也并无用处。
“那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去找石碑,对,我们得快点去找石碑。”老铁已经坐不住了,他恨不得现在就能见到秦凡说的那座石碑。
事情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他们继续待在这里也再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那便走吧。”乔挽月说道。
“我出不去这里的。”玉佩中的顾延钊笑着说。
明决没有开口反驳顾延钊的话,大概他也是没有办法的,这些年顾延钊在那里对抗鲜胡亡灵们消耗了他太多的力量,出了那重空间,他根本凝聚不出一个完整的实体了,也无法随着乔挽月回到族人们的安息之地。
顾延钊早就知道,自己永远都离不开这个地方了。
乔挽月等人不可能为了顾延钊而一直留在鲜胡,他们无声地从这片沙洲离开,直到很久以后,鲜胡人才意识到他们的离去。
他们知道伊和大人不会久留在这里,会在某一日突然消失在这片沙洲之上,只是没想到他会走得如此之快,以后的以后,这些鲜胡人们或许会选择留在这里,或许会选择去寻找一个新的家园,他们会在那里竖起伊和大人与顾将军的石像,会让更多的人知道当年的那一段往事。
要在沙洲中找到顾延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从这片沙洲出去,回到那块石碑前面对众人来说却是容易多了。
高高的城墙上飘荡着许多彩色的旗帜,红日初升,破开漫漫的长夜,金色的阳光落满大地,旗杆的影子被拉得长长,一直延伸在乔挽月的脚下。
他们停在石碑前面,观察着眼前的石碑,从过往路人的口中得知这石碑在这里已经有数百年了,之前与它一起立在这里的那些巨大石块,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在这里。曾经有人想要给这块石碑换个地方,但不知为何,它总会回到这里来。
“人会变成石头吗?”乔挽月抬手敲了敲眼前的石碑,突然开口问道。
明决回答说:“或许会吧。”
“那石头还会再变成人吗?”乔挽月又问。
“那要看人为什么会变成石头了。”明决说。
乔挽月轻轻笑了一声,她道:“总觉得我们好像说了一堆废话。”
明决道:“可以再多说些。”
云落影:“……”
这个肉麻兮兮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是他们尊上。
乔挽月放下手,静默地望着眼前的石碑,许久之后,她开口轻轻地叫了一声:“文阳公主。”
那石碑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无声地矗立在这里,乔挽月失笑,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件非常幼稚的事,而站在他们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老铁却在这个时候上前了一步,他从头顶薅下来一把头发,放在手心里搓了搓,很快搓出了一簇青色的火焰来,火焰熄灭后,生气袅袅的青色烟雾,那烟雾全部落在了石碑上面。
老铁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石碑,眼泪突然从他的眼眶中落下,大颗大颗的,落在脚下的沙地上,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抱抱眼前的石碑,可最后又颓然将双手放下,只低低地叫了一声:“文阳。”
同乔挽月刚才一样,石碑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老铁仍不放弃,他继续道:“文阳,我找到顾延钊了,我找到他了,只是……我没有办法带他来见你,文阳。”
石碑依旧沉默,像是在嘲笑他们的妄想。
老铁垂下头去,不知自己还能怎么办了,他有些不敢直视眼前的这座石碑了,他抬手擦了擦眼角已经干涸的眼泪,转过身,向着开明走去。
“走吧,”他说,“我去帮你们找找那个八百年前的许二狗。”
老铁缓慢地向着城中走去,他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可他是妖,一株铁树妖,年纪越大修为越高,越应该感到快活才是,然而此时他的背却有些佝偻了。
一丝如同琉璃破碎的细小声音在众人的耳畔响起,紧接着这声音越来越多,很快连成一片,眼前的石碑上出现许多细长的裂纹,而后一阵狂风吹过,裂纹扩大,大大小小的石块从石碑上面簌簌落下。
然后轰隆一声巨响,石碑崩裂,已经快要走到城门口的老铁听到这声音回头看去,五色霞光笼罩着石碑,不久后那霞光褪去,身穿大红嫁衣的美丽女子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文阳?”老铁这样叫道。
第102章
红衣的女子闭着双眼,静静地站在黄沙当中,宽大的衣袖随风飘舞,发出猎猎之声,远方的城池在黄沙弥漫中若隐若现。
老铁跑过来,痴痴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又哭又笑,他的眼眶中满是热泪,一眨眼那泪水便顺着他的脸颊落下,他小声的,“我找到顾延钊了,我找到他了,文阳。”
红衣的女子终于睁开了双眼,灿烂而明媚的阳光在数百年后终于又落入了这双褐色的眼眸中,她望着眼前的老铁,目光中透露着些许的疑惑,她向老铁问道:“你是谁?”
她的目光越过了老铁,又落到了乔挽月等人的身上,向他们问道:“你们又是谁?”
乔挽月等人均没有开口,他们不曾见过这位文阳公主,有些话自然不好去说,而且这桩事从始至终都只是老铁的执念罢了。
老铁缓了一缓,才道:“我是……我曾经是皇宫御花园里的一株铁树,你与顾延钊小时候经常围着我玩耍的,你还记得吗?”
文阳看着老铁,想要从他的身上看到一丝过去熟悉的影子,许久后,她柔声说:“我记得你。”
老铁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他是因为文阳的眼泪而生出了灵智,这世上没有谁能比文阳更让他觉得快乐了。
文阳似乎是被老铁的情绪感染,脸上也多了一丝笑意,她轻声问道:“我听到有人说,找到顾延钊了。”
老铁点点头,笑着告诉文阳:“我找到他了,你要去见他吗?”
“我走不了的,我只能留在这里,”文阳说起这话的时候表情依旧平静,并不见多少的悲痛,这是当年她自己的选择,放弃生命,化身石碑,只为了等到一个答案。
“你知道顾延钊当年在鲜胡都做了什么吗?”文阳向老铁问道。
见老铁点着头,文阳便笑了起来,“那与我说说吧,也让我知道我这些年的等待究竟值不值得。”
冥冥中老铁有一种预感,他刚刚找到这位公主,或许用不了多久,就又要与她分别了。
他欠下她的因果,如今就已经偿还了。
老铁将当年的那一桩往事同文阳公主细细说来,文阳始终沉默着,脸上也不见丝毫惊讶的表情,她好像是早就有了这样的预料,等到老铁的话音落下,她向老铁问道:“后来呢?他现在怎么样了?从鲜胡离开了吗?”
老铁摇头:“顾延钊离不开鲜胡,他永远的被自己困在了那里。”
在数百年前,他的血肉都融进了沙洲的那片土地之上,是因为明决将他融化在沙丘上的魂气凝聚在那枚玉佩上,他才能从那重空间中出来,但是想要离开沙洲却是不能了,或许多年以后,日从西升,时光逆流,他才能彻底地获得自由,又或许在那之前,他便已经不在了。
“要我想办法让你们见上一面吗?”老铁向她问道,纵然也许要花上自己数百年的修为,但只要文阳公主说一声想,老铁就会想办法,达成她的心愿。
文阳公主摇摇头,她说:“是否能和他见上一面对我来说也不是很重要的事。”
她微微停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更加温柔,她回头望向自己身后的那座热闹城池,对老铁说:“那时候我离开帝都,来到雍城,所有人都以为我爱顾延钊爱得疯了,其实不是的,我与他之间,向来都是清清白白,从来没有男女之爱,我会选择离开帝都,是为了自己。”
老铁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的悲戚了,好像下一刻就要坐在地上嚎哭起来。
文阳被老铁的样子有些吓到了,问他怎么了,老铁摇着头,说着没事,可他这个样子看起来怎么像是没事的,倒有些像一个孩子突然得知自己的爹娘感情破裂要和离了。
老铁觉得这些人都不会理解他的痛苦,他甚至都想过自己可以一辈子都没有伴侣,但是他支持的两个人必须在一起,谁也不能拆散他们,而现在先是顾延钊,后是文阳,这两个人都告诉他,那些只是他这个局外人的一厢情愿,人家两个一点私情都没有,这个世道太险恶了,对一株铁树一点也不友好。
“我自是可以选择留在五采城中,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文阳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大红的嫁衣,她与其他的姑娘不大一样,她从来都不想穿上这身衣服,“留在五采城中又有什么好呢?听从他们的安排,最后嫁给另外一个人,做妻子做母亲,然后结束了这一生,这样的人生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那从不是我想要的。”
“我来了雍城,在这里办了个学堂,教这里的孩子们读书识字,等到战争来临,我无法到战场上去,只能在这里帮他们做些衣服。”
文阳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雍城的气候恶劣,再加上没什么名医,没过几年,文阳的身体就很坏了,她察觉到大限将至,找了位游方的术士,将自己化为石碑,立在雍城的前面。
被封印在石碑当中的除了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寿命,她就这样一直等在这里,等一个答案。
文阳轻轻笑了一声,她眺望着远方,她说道:“这些年,我只是想要证明我看人的眼光没有错,顾延钊绝非那样的人。”
她收回目光,对老铁说:“谢谢你,将答案告诉了我。”
老铁望着她,他预感到文阳要离开了,他是不希望她走的,却又不知道自己说什么话才能够将她留下。
文阳继续说道:“我等得够久了,我等了这么些年,也只是想要等到一个结果罢了,现在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一切,已经够了。”
文阳再次抬起头,望向远方这一片茫茫的沙洲,恍惚间,她好像那座高高的沙丘上看到了顾延钊的身影,他还是当年的模样,身骑白马,手持银枪,红色的缨子在风中飘舞。
那些久远的歌谣在五采城与鲜胡的上空回响,心念家乡,家在远方,今夕何夕,他年归乡兮?
“真好,”她说,“若是有下一世……”
她话没有说完,整个人霎时间碎裂成细小的砂砾,长风一过,就散落黄沙之中,这一桩执念从此了结。
老铁坐在地上,不大能接受这个结果,怔怔地望着文阳刚才所在的地方,秦凡犹豫了一会儿,上前一步,蹲下身,想要将老铁从地上扶起来,老铁口中喃喃问道:“怎么会是假的呢?你们说说这合理吗?怎么它就是假的呢?”
“什么假的?”秦凡问道。
“都是假的。”老铁哽咽道。
秦凡:“……”
老铁这怕不是受到的打击太大,把脑子给伤到了吧。
等到老铁哭得差不多了,秦凡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道:“现在是不是该回五采城,去找许二狗了。”
老铁听到这话,忍不住嘤了一声,去帮乔挽月找许二狗,就意味着他要失去百年的修为,不过既然是之前答应好的,作为一株成熟的铁树,他当然是不会反悔的,而且此行已经比他曾经设想过的要好出太多了,他们都得到了圆满。
回五采城的路上,乔挽月有些疑惑,问道:“为什么只有秦凡会看到那位文阳公主要大婚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他们是一起从石碑旁边经过的吧。
明决回答说:“或许是因为他的体质吧。”
乔挽月回头看了秦凡一眼,向明决好奇问道:“什么体质?可以做天师的那种吗?”
“……”明决觉得她娘子的想法还挺稀奇,他想了半天,给了一个比较适合的形容,“麻烦精。”
乔挽月哦了一声,她听秦凡说起过他自己在外面的经历,明决这三个字用的好像也挺准确的。
“所以要离他远点。”明决道。
乔挽月看着明决,最后无奈叹气,明决针对秦凡怕是已经成了习惯吧。
他们回到五采城的时候正是一个黄昏,脚下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拖在地上,老铁带着他们来到他自己真身所在之地,这里昔日是富丽堂皇的皇宫内院,而如今却只剩下残垣断壁,野冢荒草,那株高大的铁树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萧瑟。
老铁生出灵智的时间虽然稍微晚一些,但是从他破土而出的那一日起,皇宫中所发生的一切他便都能知晓。
“八百年前的许二狗是吧?让我好好找一找。”老铁身上的叶片一抖,笼罩出一层浅浅的光华来。
许二狗、许二狗……
一百年间,东洲的皇宫中会有出现几个叫这个名字的人,老铁觉得一个都不会有,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像是敷衍人的。
在等待老铁在回忆的罗网中寻找许二狗的这段时间,乔挽月等人寻了个空旷的地方先坐下来,她盘膝坐下,开始打坐修炼,将自己在长留山得到的传承重新吸收一遍,暮色笼罩苍茫大地,她的身上隐隐闲出一层金色的光晕来,乔挽月眉头紧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云落影见状担心她会发生意外,立刻起身走过去想要为她护法,明决抬起手阻止了他,对他说:“不用,没事,等一会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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