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姜姝身上那病,恐怕连她亲爹,都没有如此上心过。
姜老夫人知道机会难得,也没客气,当下收了帖子,“我先替那丫头多谢夫人。”
侯夫人忙地道,“这可使不得,将来我还得感谢老夫人的培育之恩呢,这好不容易养大的姑娘,我可是要白捡过来。”
两人一阵说说笑笑,侯夫人也没久留,午时便回了侯府,说是府上刚来了两位表亲,不好在外过多停留。
姜老夫人便没留人,起身相送,“这等事差人送个信就行,夫人本就不该亲自跑一趟。”
侯夫人一步跨过门槛,回头笑着道,“只有亲手交到老夫人手上,我才放心。”
姜老夫人将人送上了马车,看着侯夫人离去,眼眶便隐隐有了湿意,笑着道,“姝丫头的福分到了。”
姜老夫人回屋后便让安嬷嬷叫了姜姝下楼。
姜姝身上的风寒虽好了,脸色却还未完全恢复过来,唇瓣有些微微发白,再扮出几丝病容,俨然一副久病之态。
姜老夫人心头一揪,赶紧将那帖子交到了她手上,“今儿侯夫人送来了帖子,后后你进宫,让太医好生替你把把脉……”
姜姝脑子没打过弯,下意识地喘咳。
这一喘咳,姜老夫人更加地坚定,“十来年了,陈大夫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这回有了进宫的机会,定要让太医好生瞧瞧,若是能根治了你身上的毛病,我这把老骨头也就安心了……”
姜老夫人说到最后,声音已有些哽塞。
姜姝轻轻握住姜老夫人的手,如鲠在喉,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往日遇上个事,她喘上两声,便能摆平糊弄过去。
可这回,她越喘越没得理由拒绝。
昨日王大夫来,她赶了巧糊弄了过去,这回若是进宫让太医瞧,必定会暴露。
这倒还是次要的。
被识破了大不了就说病好了,姜姝担心的是文王。
文王虽被封了王,因着皇帝的私心,还是将其留在了宫内。
万一撞上,什么都完了。
姜姝回到阁楼,抓破了脑子想了一日一夜,也没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
进宫当日。
姜老夫人一早就派安嬷嬷去催姜姝,“今日世子爷来接人,小姐早些收拾好,可别让人家久等。”
到这会子了,姜姝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
今日的天色倒是久违的放晴,比起前几日要缓和许多。
姜姝一身桃花烟罗衫,散花云烟裙,姿态轻盈,安嬷嬷生怕她凉着了,进屋去替她挑了件厚实的月白大氅。
出来时,姜姝裹得只剩下了一双眼睛。
范伸的马车已经候在了门口,安嬷嬷赶紧搭了把手,同春杏一并将姜姝扶上了马车,嘱咐道,“进宫后,自己把细些。”
姜姝点头。
严二立在马车前,替她掀起了车帘,姜姝卯腰钻进去,迎面一股暖气突地扑进口鼻,呛得她差点没喘过气。
姜姝抬起头,便见范伸穿着一身单薄的春秋官服,端正地坐在了对面的榻上。
跟前则放着一个火炉。
时下的天气虽凉了起来,倒不至于在马车内放置火炉子。
若怕冷,他披一件大氅便是。
姜姝虽疑惑,还是忍着那燥热,不动声色地唤了声,“世子爷。”
“嗯,坐。”
姜姝走过去,坐在了范伸给她余留出来的位置上后,隐约明白了,这火炉子大抵是给她备的。
只对着她的位置烤。
姜姝身上的那股子燥热又添了几分,胸口不觉开始发闷,习惯地掏出了绢帕。
然未等绢帕抵到唇边,身旁突地伸出了一口手,宽大的手掌,带了些微微的粗茧,整个捂住了她的口鼻。
“别喘。”
姜姝气息一滞,脑子一瞬乱如麻。
身上的燥热再次飙升,如同炎热的盛夏,再掉进火炉子里烘烤一般,整个人呼吸都不顺畅了。
作者有话要说:
范伸:媳妇儿冷吗,我特意为你准备了火炉子,就怕你喘……
第11章
没听她再喘咳出来,那只手掌似乎才满意地挪开,“冷吗?”
姜姝适才被他捂住了口鼻,一口气没顺过来,正努力地接着气儿,哪能回答他,范伸便自行取了马车壁上挂着的大氅,从头罩下披在了姜姝肩头。
姜姝身上一沉。
一股淡淡的檀香味突地索绕在鼻尖,不过一瞬,便被那大氅所带来的热量包裹住,再也闻不到半点味道。
她不冷……
见马车内再无喘咳声了,范伸才放心地拿起了书本,“冷了,再同我说。”
姜姝没说话,也说不出来话。
绝望地侧过了脑袋。
马车的窗帘就在姜姝的左手边。
车轱辘颠簸之时,会有缕缕清风从那轻轻扬起的半丝帘缝里钻进来,一路上姜姝仅靠着那点清风续命。
到了皇宫背心额间已捂住了热汗。
今日姜姝虽接了太子的马球帖子入宫,实则只为看病,范伸早就打点好了,进宫后径直去了太医院。
马车在太医院门口停下,范伸放下了手里的书,“到了。”
说完半晌没听到姜姝回应。
范伸转过身,便见到了半张潮红的脸。
如同煮的半熟的鸭子。
范伸怔了怔,问道,“还好吗?”
姜姝嘴角勉强扯了扯。
埋下头继续去解他适才为她系好的大氅绳子,奈何那手指头使不上力,几回都打了滑。
范伸耐着性子等了她一阵,终是忍不住道,“穿着吧。”
“不用。”姜姝语气着急,手上的动作也着急,成功地将那大氅绳子打成了死结。
严二从外掀开了车帘。
外面的冷风灌进来,也没能让姜姝凉爽下来。
脚步一落地,姜姝便觉头昏目眩,险些没站稳,情急之下攥住了范伸官服上的腰带。
接着身形几晃,还是一脑袋砸在了范伸的后背上。
***
姜姝再次睁眼,便躺在了一张雕花木床上,跟前守着一位宫娥。
“姑娘醒了?”
姜姝撑起身子,思绪慢慢的接了上来,一张口声音已带了些灼伤后的沙哑,“这是哪儿?”
宫娥笑着答,“宁安殿。”
宫娥说了也等于白说,姜姝一个宫外的深闺姑娘,哪里分得清皇宫里的这些宫殿。
“姜姑娘放心,太医适才瞧过,姑娘只是中了热暑,并无大碍……”宫娥见她要起身,忙地上前扶住了她胳膊。
屋内没了火炉子。
身上也没有了那宽大如棉被的大氅,姜姝的气儿终于顺了回来。
视线往屋内环顾了一圈,入眼全是一片陌生,心头一时没底,便转过身轻轻地问了那宫娥,“范大人呢。”
宫娥还未回答,屋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姜姝侧目,便见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面含微笑地道,“姜姑娘可算醒了。”
姜姝头一回进宫,不识地,也不识人。
只能凭着服饰和年龄来辩,猜想应是后宫的哪个妃子,尊身行礼道,“娘娘。”
跟前的妃子一笑,上前极为熟络地拉住了她的手,“本宫早闻范大人同姜家姑娘许了亲,今儿倒是有幸见着了,也算明白了范大人的一番心思,这样的可心人儿,别说是范大人,本宫瞧了都动心。”
那娘娘的一张嘴甜如蜜。
姜姝一时倒不知道,她到底是哪个宫里的妃子。
当今后宫除了皇后之外,便是朱贵妃最尊重,也最得宠。
可跟前的妃子,瞧着年龄又不像。
正茫然,屋外又进来了一位宫娥,踩着碎步走到了两人跟前福身道,“王妃,范大人来了……”
后来那宫娥还说了啥,姜姝一个字都没听见。
脑子“嗡”地一声炸开。
因当今皇上对文王的偏宠,即便是文王封了王爷,依旧还是被留在了皇宫。
宫里只有文王一位王爷。
能被称为王妃的,也只有文王妃。
进宫之前,姜姝便开始盘算着如何才能避开文王,如今倒好了,一进宫直接入了虎穴。
自投罗网。
姜姝脸色煞白,脑子里一片空白,并不知适才她那一晕,恰巧就遇上了文王妃。
于文王妃而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今宫里,谁不想攀上范伸。
皇上跟前的红人,说话的分量怕是比太子和文王还重。
且王爷今后能不能成事,多半就靠他范伸了。
文王妃热情地上前,同范伸道,“太医院走动的人多,姜姑娘留在这怕是不妥,范大人若是不嫌弃,本宫的宁安殿离这倒是近。”
“有劳娘娘。”范伸也没拒绝,当下将人抱了过来。
文王妃便将其安排在了专门待客的西苑,之后又请太医上门把脉,范伸则候在外殿,同文王喝着茶。
这会过来,当是寻问姜姝的情况。
“你回个话,本宫马上带姜姑娘出来。”王妃交代完宫娥回头,便拉着姜姝缓缓地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同其热络地套着近乎,“本宫还未见过范大人为谁如此着急过……”
姜姝低垂着头,盯着鞋面儿,竖着耳朵听屋外的动静,并没听文王妃说话。
到了门槛边上,那金砖石铺成的地面上,便出现了一双素黑色的筒靴。
相处几回,姜姝对其已极为熟悉。
文王妃还未来得及将人交出去,姜姝已先松开了她的手,急急往前奔了两步。
到了范伸跟前,也没抬头,也没说话,只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袖,怯生生地藏在了他身后。
那模样似是怕生的孩子,突地见到了自己的亲人,神态和动作都极为的依赖。
范伸眸子一动,扭过了头,却见身后的那颗乌黑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又往里移了移。
仿佛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范伸顿了顿,眼底那抹深邃的光芒,到底是淡了些许。
一阵沉默后。
文王妃先开了口,绢帕捂住嘴,轻笑了一声,“姜姑娘既然醒了,本宫就不耽搁范大人了。”
范伸道了谢,两人从西苑出来,范伸走在前,姜姝在后,范伸走一步,姜姝跟两步。
一只手紧紧地拽着他,不留半分空隙,生怕范伸丢了她一般。
身后有这么个人拽着,范伸的脚步明显受了阻,走出一段路程后,终是慢了下来,回过头问了一声,“怕?”
这回姜姝倒没再躲,仰起头,娇怯怯地唤了一声,“大人,我,我没来过皇宫。”
那目光瞧过来,柔柔弱弱,有依赖,也有害怕。
眸子里含着盈盈光泽的水雾,似乎范伸只要丢下她,她就能立马哭出来一般。
范伸的眉头不动声色地拧了拧,想起了太医说的那番话。
“姜姑娘眼下患的是暑热,多出来吹吹风,过几日便能痊愈,只是若按大人所说,姜姑娘常年喘咳,高热不断,老夫不才虽瞧不出根本,但这番下去,怕是熬不了几年啊。”
几年,足矣。
罢了,哄也哄不了多久。
范伸的喉咙轻轻地一滚,说了一句,“有什可怕。”说完回过头,走了几步,半晌不见身后人吱声,到底又回头添了一句,“我不会走。”
身后的那颗脑袋,在他衣裳上轻轻地蹭了蹭,应是点了头,范伸又才提步继续往前走。
一路过来,两人都是走的长廊。
出了里院,便是外殿。
两人的脚步刚从那台阶上一下来,对面的文王便迎上前,笑着招呼了一声,“范大人。”
熟悉的声音入耳。
姜姝心头一跳,头埋得更低。
随着文王的靠近,范伸明显感觉到身后攥着他衣袖的那只手,越来越紧,似乎害怕到了极点。
连出去行礼的胆儿都没。
范伸的唇瓣轻轻的抿了抿,在文王即将走到跟前时,终于开口,“王爷见谅,姜姑娘尚患病在身,臣先失陪。”
文王的目光本欲往他身后瞧去,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姿色,才能让范伸这样的浪子回头。
听范伸这么一说,只能作罢,忙地让出了路,殷勤地道,“无碍,姜姑娘身子要紧,范大人可不能耽搁。”
转过身的那瞬,姜姝的脸几乎贴在了范伸身上。
文王还是没看清。
第12章
出了宁安殿,头顶上的阳光正明媚。
严二立在对面,最先只看到了范伸一人。
走近了才见其黑色的官服之后,有一抹水绿色的裙摆若隐若现,不觉诧异,等到了跟前,便彻底僵住。
那身后之人正是姜姑娘,且还拽了他家主子的衣袖。
严二跟了范伸已有十余年,虽说主子日日往返于烟花之地,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并不喜欢有人靠近。
无论是谁。
连百花楼的头牌苏姑娘也无特例。
今日严二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离主子这般近。
两人从严二身旁走过了,严二才猛地回过神,赶紧上前掀开了马车帘子。
今日姜姝进宫只为瞧病,如今已让太医把过脉,便没有必要再留下来,范伸带着她走到了马车前。
正要跨步上去,脚步又突地收了回来,回头看向了姜姝。
那目光平静而肆意,却瞧不出半丝的冒犯,纯粹是探究。
姜姝一脸茫然。
许是合了那句,不作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此时刚从文王的宫殿里出来,再被他这番盯着一瞧,心口不由乱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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