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料峭,身上少了件衣裳,杨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顾鸾禁不住心软,接过那一包柿子,跟他说:“天冷,你先策马回去吧,别冻着。”
杨青听言咧嘴笑,推辞说没事,顾鸾还是硬将他劝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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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一众人马席卷着尘土,呼啸归营。楚稷与宗亲们围猎了整日,收获颇丰,狐、貂、兔一类的小兽猎得几十头,鹿有十余只,另还有只白虎,随行侍卫们费了好些力气才拖回来。
楚稷进帐去歇息,刚六七岁的良王楚秩也跟着他一并入帐,随口笑说:“母后要是知道皇兄这般涉险与虎缠斗,肯定要骂人!”
楚稷抿着茶,挑眉:“你不许多嘴。”
“我不说!”楚秩眼睛一转,抱住兄长的腿,堆笑,“那皇兄把虎皮赏了我,好不好?”
“不好。”楚稷拍他额头,“快回去,早点歇着。”
“嘁。”楚秩撇嘴,小声呢喃,“我知道,皇兄准是又要讨好那个鸾去!”
说完就转身,礼都没行一个,跑得飞快。
楚稷神情微凝,已到嘴边的话噎了回去。
楚秩说什么?
“讨好那个鸾”?
第20章 声东击西
楚稷皱着眉,转过头。
柳宜刚巧挑帘进来,他张口便问:“楚秩怎么知道顾鸾的事?”
柳宜被问得一愣,想了想,面露不解:“皇上对顾鸾那般上心……众人有目共睹,良王殿下自然是知道的呀。”
楚稷眉心皱得更深了两分。
想想太后先前传倪氏和方氏去的事,他便知此事若传得广了,怕是要节外生枝。
一股古怪的心思在心底漫出来,他竟不想让顾鸾如倪氏一样也进后宫去。说来或是有些疯魔,他只觉得顾鸾现下日日都在身边就很好,他总能看到她,即便不说话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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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帐子里,顾鸾早早地装着柿子回来,就寻了把小刀,细细地削起皮来。又跟御膳房要了两只大些的白瓷碟,一只用来盛放削净皮的柿子,一只放柿皮,因为她喜欢在制柿饼时将柿皮一同晾晒,等到捂霜的时候用来垫在柿子之间。
杨茂、杨青兄弟两个有心在旁边帮忙,却很快就发现没有自己能插得上手的活儿,只得坐在旁边干看着。
杨青兴致勃勃地问顾鸾:“阿鸾姐姐,这什么时候才能制好啊?”
“要许久呢。”顾鸾笑一声,“先晾晒再捂霜,大约要等腊月才能好吃。”
“这么久啊……”杨青神情语中都失落起来。顾鸾看他一眼:“你若平日亏嘴了,也可来找我,我拿些点心蜜饯给你。”
杨青听得眼睛一亮,杨茂摇头:“姑娘心眼儿好,却别惯着他,哪就有那么亏嘴呢?”
杨青不开口了。
顾鸾抿着笑,视线尽落在眼前正削皮的柿子上,缓缓又道:“常走动有什么不好的?只当多个朋友。再说,我的马日后也要麻烦你们照料。”
说着就一睇案头放着的两碟点心,跟杨青说:“吃啊,客气什么?”
杨青迟疑地看一眼兄长,见杨茂不说什么才敢拿一块。
御前宫人们平日所食的点心都是御膳房里做出来的,道道精致讲究,杨青只咬一口就笑了。顾鸾削着柿子皮,余光睃见这笑容,心里一阵唏嘘。
方才初见杨青之时她原不想和他深交,免得徒增伤感。
因为上一世,她也是见过这个人的。
他在日后会是个能人,秉承皇命出使各国,放在宦官之中也算飞黄腾达。
可造化弄人,他过了那么多国的关隘,却没过得了美人关,双双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而她,便是去给那位“美人”送去三尺白绫的那一个。
唉。
顾鸾心下长叹,待得最后一个柿子削完,她擦净了手,起身打开衣柜,寻了个空匣子出来。接着又拉开茶榻边的矮柜,捧出呈果脯的瓷罐,倒满一整匣,拿给杨青:“带回去吃,仔细别吃坏了牙就好。”
“多谢姐……”杨青伸手边接边道谢,说到一半又突然想起看兄长的脸色。杨茂无奈一叹:“多谢姑娘。”
“就当是谢礼了,今日辛苦你们。”顾鸾笑笑,“我得回御前瞧瞧有差事没有。”
后一句话便是送客的意思,兄弟两个心领神会,起身朝她一揖,就先离了帐。
回到主帐,顾鸾便听柳宜说:“今晚没什么事,皇上去皇后娘娘那里用晚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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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边正当中那顶最为华贵的帐子里,帝后二人一同用着膳,聊天聊得像例行公事:
“皇后近来可还好?”
“都好,劳皇上记挂。”
“胎像可还好?”
“太医日日都来,皆说胎像不错。”
这般聊过几个来回,就再没什么话可说,便只得沉默用膳,偶尔为对方添上一筷菜肴,就算彰显夫妻间的和睦。
用完膳,便是翻牌子的时候。尚寝局的人听闻皇上在皇后这边,就捧着绿头牌过来“例行公事”。
皇后回想着已空了两个月的彤史,看看绿头牌又看看皇帝,温声欲劝:“皇上,后宫的各位姐妹已经……”
话音未落,就见皇帝伸手,干脆利落地翻了一块牌。
皇后浅怔,讶然望去,虽看不见翻过去的那块上写着谁,却很快从另几块之中排除了出来。
——是倪玉鸾。
“朕去看看倪才人。”皇帝这便起了身,皇后随之离座,皇帝和善地叮嘱她,“皇后早些歇着。”
“恭送皇上。”皇后浅浅一福,恭送圣驾。
宫中本就没有几堵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又是在围场这样规矩松散些的地方。皇帝前脚进了倪玉鸾的帐子,六宫后脚就都听说了这事。
白日里一同打马球的仪嫔、舒嫔、何才人正坐在一起吃茶,听言俱是一愣。
何才人满目的不解:“不是……不是昨日才罚了她?今儿怎么……”跟着自顾自地一想,“倪才人瞧着倒是个会撒娇惹人怜爱的,皇上这是心疼了?”
舒嫔略作思忖,也道:“才册封没多少日子,皇上本也在兴头上,自是不免要心疼的。”
仪嫔没贸然说什么,却也皱起眉头。
是她想错了?
倪氏自进了后宫就再也没见过圣颜,她便以为是太后、皇后先前都会错了意,皇上真正喜欢的根本就是还留在御前的顾氏。
为着这个,她已慢慢做起了准备,一方面静静瞧着,等火候到了她便愿意为顾氏开口,让皇上封顾氏为妃嫔,既和顾氏结个善缘又合皇上的心意;另一方面,她又时常与舒嫔、何才人、倪才人议论顾氏几句,不为搬弄是非,只为惹起妒意。来日若要与顾氏有一争,她手中便有棋子。
可若皇上心里中意的还是倪氏,她就大可不必费这般口舌了。
仪嫔举棋不定,心中斟酌思量着,越想越烦。
既入宫闱,为了家中荣耀与自己的前程,她早已准备好了要与人相争,却只道是冲着风头最盛的那个去就好。
谁知如今竟还要先去摸索究竟谁是真的“风头最盛”。
若能有个法子让倪氏与顾氏两败俱伤就好了。这两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宫女没了,后宫大概都能轻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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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角的帐中,倪玉鸾伏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睡了整日。
昨日说是拿戒尺小惩大诫,那宫正司的嬷嬷下手却黑。又有三个宦官一起死死按着她,两个按着胳膊、一个拢着腿,让她躲也躲不得半分。
这二十戒尺便打得她腰下直犯了黑紫,继而便有些发起烧来,烧得整个人有气无力。
入夜时分,倪玉鸾醒过来。迷迷糊糊中察觉有光线从照过来,照得眼睛疼,循着望去,就见前帐灯火通明。
她不由皱眉,没好气地唤了人来:“去把前头的烛火熄了,搅得人睡不好。”
“……娘子。”清雨声音压得极低,小心地往帐帘处看了眼,才道,“皇上在前头看折子呢。”
倪玉鸾蓦地翻起身来:“皇上来了?!”
说着她就要下地穿鞋,却被清雨一把挡住:“娘子……娘子不能去,皇上吩咐了,不让娘子过去。”
倪玉鸾皱眉:“这话什么意思?”
“奴婢不知道。”清雨死死地低着头,“但……但御前的张公公说,娘子还是听话为好,不然……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宫正司的那位嬷嬷,明儿一早还过来……”
这句话让倪玉鸾一下子泄了气。
昨日的伤还没好,她禁不住再挨一顿板子。
可是……为什么呢?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罚了她还不够,还要这样对她,让顾氏看笑话么?
倪氏心里恨着,伤处又疼,直激得涌出眼泪来。
前帐里,楚稷安然批阅奏章,待得天色又晚了些,便睡下了。
帐外四周都有御前宫人守着,自无人敢进来搅扰。前帐与后帐间亦有宦官候命,倪氏也不得近前。
这一觉他便睡得还算好,只是又梦到了柿饼,“阿鸾”又打趣他:“皇上什么岁数了还爱吃这种甜食,传出去都要让人笑话。”
“朕什么岁数?”梦里的他,没脸没皮,“牙好的岁数就都能吃啊。再过几年朕的牙不好了,你便是送来朕也懒得吃了。”
她轻轻地“嘁”了一声,梦境的画面落在他手中的柿饼上,橙黄的饼芯明艳软糯。他又咬了一口,心里幼稚地赌气,暗说非要多吃她几个才好,让她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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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御前打杂的宦官便为顾鸾将她昨晚所说的木架打好了。
柿饼很要晾晒些时日,秋狝时日又不会太长,怎么也要回宫才能晾好。可这些时日也还是得晾着,若是随意搁在屋里,三两日的工夫就要放坏了。
顾鸾便让人打了个小木架,长宽都和门幅差不多,二十来个柿子用棉线绑成三串挂在上头,黄澄澄的,漂亮得很。
柿子挂好,顾鸾掸了掸手,叹了口气。
唉……
他到底还是翻了倪玉鸾的牌子。
也罢也罢,他总要有后宫的,多倪玉鸾一个不多,少倪玉鸾一个不少。这般在意他是不是只有她一个“鸾”,原也是她有些庸人自扰了。
摒开杂念,顾鸾回到帐中。帐帘一起一落,将倩影遮掩。
不远处正策马离去的人不由自主地目光一顿,驭马的手也随之紧了紧。马蹄贴心地稍停,引得随在身后的将领抬头:“皇上?”
楚稷回神,收回目光,复又继续策马行去。
第21章 没松手
自这日起,已冷落后宫两月有余的皇帝忽然又对后宫热络起来。营地里瞒不住事,消息传得飞快,同来的宗亲朝臣们闻讯颇感欣慰。
皇帝虽然还年轻,文武百官尚未到发愁皇嗣的时候,但他愿意去后宫总比不去强。
宫中众人听说的事情则更多些,便得知近来真说得上“得宠”的,只前阵子刚行册封的倪氏一个。余下的几人中,何才人、秦淑女处皇上根本没去过;舒嫔只被翻过两次牌子,远比不上倪氏;仪嫔那里,皇上则只是去用过两回膳,用完就走了;皇后和吴美人有着身孕不能侍驾,皇上也只是白日里去看看她们。
如此一直到了月末,秋狝结束之时,皇帝下旨晋封倪玉鸾为美人。除此之外另有赏赐无数,连这些日子皇帝亲手猎得的狐皮都让她得了好几张。
倪玉鸾晋封的消息传开的时候,顾鸾正在自己帐中收拾行装,听言好半晌没说话。
这些日子倪玉鸾得宠,她没少劝自己想开些,不必计较多了这么一个“鸾”。可事情到了眼前,心里总还是有些怪怪的。
翌日清晨,众人拔营返京。马车齐齐整整地驶出去,最前头的自是帝后的御驾凤驾,往后为方便宫人服侍,先有几架供近前侍奉帝后的宫人们乘坐的马车,再往后就是妃嫔们。
妃嫔的马车依位份资历而排,倪美人前头只有吴美人、舒嫔、仪嫔三架车子。登上马车时顾鸾遥遥看了眼,依稀可见倪玉鸾又是春风得意的样子。
车中,倪玉鸾阖着眼,一颗心随着车子的颠簸颤了几番,终还是定了下来。
这些日子她其实都没真正侍寝过。皇帝来时,最初根本不让她去见,后来才总算许她和在御前当差时一样,上前研个墨奉个茶,她就是想和他多说几句话都寻不着由头。
她为此心神不宁,摸不清他在想些什么,也惧怕他这样的淡漠疏离。可淡漠疏离之外,他又还是谦谦君子。
他只是从不提与她共寝,但待她并不刻薄。赏赐时常会有,偶尔一起用个膳,也还宽和自在。
想着这些,倪玉鸾到底劝自己定住了心,劝自己不必执拗于床上的那点事儿。
她跟自己说,男女之间本也不止有床上那点事儿。
他待她的温和是真的、赏赐是真的、晋位也是真的,这就很好。这般的恩宠,许多后宫嫔妃碰都碰不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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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晌午,马车停下来,生火做饭。
这样的路上人人吃得都简单,若碰上官驿还可稍微讲究一些,只在路中停下则是想讲究也讲究不起来。
帝后与嫔妃还可有几菜一汤,宫人们就多是盛碗汤泡些面饼吃。顾鸾一路颠簸,原也没什么胃口,索性没去盛这一趟,直接到御前忙去了。
她走向最前头的马车,楚稷正在车边散步。顾鸾遥遥一看,不远处还有宫人正支桌子,约是他不想在车里用膳。
她原想从马车另一侧绕过去,直接去桌子那边帮忙。不料他却眼尖,余光一扫就叫她:“顾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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