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章皇后说,没有我阿娘,就没有睿亲王府,这是我该得的。”
李桑柔举起酒杯,冲空中举了举,敬这位气势昂然的先章皇后。
“秦王是怎么残疾的?”李桑柔问了句。
“十岁的时候,生了场病,说是软脚瘟。”顾晞沉默片刻,才低低答道。
李桑柔慢慢喔了一声。
“你怎么凡事想那么多?还净往不好的地方想!”顾晞斜瞥着李桑柔道。
“你也想过是吧?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你就说我想得多了。”李桑柔笑眯眯看着顾晞。
顾晞噎了一下,仰头喝了酒。
“嗯,是想过,也查过,太医院里的脉案整整齐齐详详细细,没有任何不妥。”
“你大哥比你大两三岁吧?怎么还没成亲?软脚瘟又不妨碍生儿育女。”
李桑柔又倒了杯酒。
“两岁。
不是都能生儿育女。大哥不行。
先章皇后病重前后,大哥就倾心全真道,到今天,已经潜心修行了将近十年,只是不出家,不忌荤腥而已。”
顾晞低头看着杯子里的酒。
李桑柔再次喔了一声,片刻,叹了口气。
“那你们北齐下一个皇帝,就只能是二皇子了?永平侯嫡亲的外甥?
你刚刚把他另一个舅舅斩了。
听说他一共就俩亲舅舅?”
“嗯,二爷。”
顾晞顿了顿,好象在想怎么说。
“他和我同岁。性子软懦,心肠极软,小时候看小内侍粘知了,那知了拍着翅膀挣扎,他都能心疼的掉眼泪。
他从小就喜欢诗词歌赋,厌恶史书政论,现在还是。
大哥残疾之后,皇上开始把他带在身边习学政务,问他有什么看法时,他经常有惊人见解,让人无言以对,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后来皇上就把大哥也带上,每天听完政务下来,让大哥再教他一遍。”
“教会了?”李桑柔笑问道。
“这是能教会的?
教了这十来年,只教的他极听大哥的话,特别是政务上。”
李桑柔拖长声音喔了一声,又啧啧了两声。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顾晞再次斜瞥着李桑柔。
李桑柔笑着举了举杯子:
“说不得。”
第21章 潘相家七公子
潘定邦满腔委屈的等在睿亲王府大门口。
他这趟出使,前半段风光无限,愉快非常。
到后半段,从那天顾世子没回来,他就有点儿不安。
再到那个小厮跳进江里没影儿了,他这颗心就提起来了,整整提了一路,替顾世子担心了一路!
直到快到建乐城,进城前两天听说顾世子已经平安回到建乐城,他这颗心才算落回肚子里。
原本想着,见了顾世子,缴了旨,赶紧回家好好睡上几天,好好歇一歇,好好抚慰抚慰他这颗提了一路的心,再找顾世子好好说说他这一路上提心吊但的苦。
谁知道,从宫里出来,他直接就进了大理寺监狱!
在监狱里这三个来月,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好几回,他都以为他熬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那股子监狱的味儿还没洗干净呢,他爹就逼着他上门去给顾世子赔罪!
他有什么罪?
这件事从头到尾,他有什么错?
他跟顾世子从小儿就认识,这么多年的交情,顾世子竟然信不过他,竟然怀疑他,竟然说他要害他!
一想到这个,他就委屈的又想大哭一场。
他爹的话他不敢不听,他爹又不容他辩驳,可他真觉得,该顾世子给他赔礼。
他怎么能信不过他呢?!
顾晞得了禀报,一脸厌烦的冲文诚挥手,“你去把他打发走,我这会儿没心情,懒得见他。”
文诚答应,出来让进潘定邦。
“世子不在?”潘定邦一脸丧气,心情相当不好。
“世子今天繁忙。”文诚委婉的避过了潘定邦这一问。
“嗯。”潘定邦满身的丧气不悦好像又浓了一点,嗯了一声,垂着头,准备站起来告辞。
“七公子这一阵子可还好?”文诚瞄着潘定邦满身满脸的丧气不悦,决定多说几句,看看能不能让他高兴点儿。
“瞧您这话问的!”潘定邦横了文诚一眼,“也是,大理寺监狱,您怕是连见都没见过。”
“大理寺监狱我常去,刑部监狱也常去。”文诚抿着笑意。“大理寺监狱有一多半在地下,刑部监狱都在地下。
前一阵子,大理寺监狱后院那一片,是特意腾出来的,使团回来前,让人再三打扫过。
使团的人都关在那里,一个不少。
那一片,前两三个月,我去的极多,不说天天去也差不多。
使团那么多人,要一个一个的审问一遍。
这也是潘相的吩咐。”
“照您这么说,没把我关进地牢,我还得谢谢您和世子爷了?”潘定邦话不客气,语气却有了点儿松缓。
“使团里还真查出了两个人,去的时候往外递送世子爷的行踪,回来的时候,往外递送您的举动。
其中一个,是您打了保票荐进去的。
这事儿潘相都知道,潘相跟您说过了吧?”文诚一脸笑,看着潘定邦。
潘定邦吓的呃了一声。
他爹没跟他说这事儿……他爹从来不跟他说正事儿。
文诚看着潘定邦脸上的惊吓仓皇,接着笑道:
“潘相当时气坏了。
是世子爷打了保票,世子爷说:他跟您自小的交情,都是深知的。这事儿,必定是您被人蒙蔽了,您怎么可能要害世子爷呢。”
“对啊对啊!就是这话儿!”潘定邦松了口气,啪啪拍着茶几叫道。“我跟世子爷自小一起长大,我能害他?那不是笑话儿么!”
“世子爷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您看,我来来回回往大理寺去了那么多趟,可是一句话也没问过七公子您。
七公子这里不用问,都是信得过的。
让七公子在大理寺住这两三个月,也是不得已。
七公子您想想,世子爷遇刺,这是多大的事儿呢,整个使团都关起来了,就七公子您回相府了,那使团其它人怎么想?这京城的人怎么想?
碰到想得多的,说不定以为是七公子您坑了他们呢。
七公子您说是不是?
人心难测哪,七公子您说是不是?
世子爷也是为了您好,都是自小儿起的交情。”
文诚笑眯眯看着潘定邦,一番话语重心长。
“嗯,可不是!世子爷从小就义气,我就说嘛。”潘定邦愉快的往后靠在椅背上。
“世子爷在江都城被人暗杀,不是一重,而是中了三重埋伏,先是中了毒,功夫全失,接着又被刺客伤到腹部大腿,伤得极深。
最后一重,七公子也知道,那天,武将军假称丢了什么图,满城搜索,出动的都是精锐啊,那都是奔着世子爷去的。
世子爷是躲在夜香桶里逃出城的。”文诚语气沉痛。
听到躲在夜香桶里,潘定邦恶心的猛呕了一声。
“全赖世子爷福大命大,才死里逃生,撑过了这一场大难。
到现在,世子爷后背一条刀伤,这么长,这么深,夜里翻个身,还往外渗血水呢。
一路上,真不知道世子爷是怎么熬下来的。”文诚手抚着胸,一脸揪心之痛。
“太惨了。”潘定邦听的眼泪汪汪。“这事也怪我,不该听那混帐小厮说了几句混帐话,就从江都城启程了。
我当时该去找武将军,无论如何把世子爷找回来。要是找回世子爷再走,世子爷就不用受这趟大罪了。
这事儿怪我。”
“这哪能怪七公子呢,谁能想到竟然有人敢谋害世子爷呢?”文诚笑着宽慰。
“就是啊!你这人最明理!
这事儿真是万万没想到,搁谁也想不到是不是?”潘定邦再次啪啪拍着茶几。
“这一阵子,世子爷重伤未愈,就要和潘相一起,彻查刺杀的事儿。
七公子也知道,世子爷手头的公务又极繁重。
这份忙累苦楚,七公子想想。
不瞒七公子,世子爷这一阵子脾气大得很,连致和都被训斥了好几回了,什么错都没有,就是世子爷心情不好。”
“致和多仔细的人,那么好的脾气!”潘定邦顿时一脸八卦惊叹。
“可不是,不过也不能怪世子爷,事儿都挤到一起了,搁谁都得脾气大,七公子您说是不是?再说,世子爷原本就是个暴脾气。”
“对对对!”潘定邦连声赞同,一声长叹,“真是难为世子爷了,我要是病了,那脾气也大,这人一生病,你不知道有多难受!”
“七公子是明白人,这一阵子,我们世子爷若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七公子包涵。”文诚冲潘定邦拱手。
“瞧您这话说的,我跟世子爷自小的交情,能计较这个?
再说,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他那脾气?我跟你说,世子爷脾气暴归暴,人品没得说。
行了,我先走了,等世子爷好了,我再来给他赔罪。”潘定邦边说边站起来。
“赔罪可当不起。”文诚跟着站起来。
“也是,我跟世子爷这交情,赔罪不赔罪的,倒见外了。
等他好了,我摆酒给他……
唉,我阿爹不让声张,这一场大罪还不能说,都是什么南梁!什么以大局为先,呸!
就是摆酒吧,压惊这两个字就不说了。
行了我走了,您别送,都不是外人。”
潘定邦别了文诚出来,一边走一边琢磨,等世子好了,得好好请他一回。
怎么请呢?得足见他的诚意,还得有点儿新意才最好。
这事儿得好好想想!
第22章 看一看小娘子
大常他们三个,杀猪宰羊,收拾鸡鸭鱼,也就两三天,就挂了满院子的鲜肉腊肉、咸鸡风鸭。
祭灶隔天,李桑柔起来时,院子里已经忙的热火朝天。
大常袖子高高捋起,从一只大铜盆里,将长长的、油浸浸的面条盘进另一只大铜盆里。
大常旁边,简易大灶已经架好烧了起来。
金毛坐在小杌子上烧火,黑马正往大铁锅里倒豆油,烧没了豆腥味儿,还要再加一桶香油,最后再加几块猪油。
这是老大的教导,单一样油吃起来不香。
李桑柔自己去厨房拿了两只肉包子,倒了杯茶,站在廊下,吃着喝着,饶有兴致的看着忙的欢天喜地的三个人。
就是过年这几天,确切的说,从祭了灶到年三十,大常忙得顾不上给她做饭,黑马和金毛忙得顾不上理她。
李桑柔对过年这事儿全无兴趣,可眼前这三个,办年过年的这股子兴奋劲儿,仿佛他们活着,就是为了过年!
李桑柔慢悠悠吃好喝好,进屋拿了件靛青细布面狢子皮披风,穿上出来,和三人交待道:“我去开宝寺上柱香,中午不回来。晚饭我不吃这些油货,烧一锅羊肉白菜吧。”
“开宝寺远,老大你叫辆车。”金毛烧着火,伸头叫了句。
“老大还能不知道叫车?还用你说?老大,您慢点儿!”黑马坐在高凳上,拨着油锅里的头一把馓子,忙得光说话顾不上转头。
李桑柔摆了摆手,出了巷子,走出半条街,才叫到辆车。
这种连叫辆车都难的不方便,和这满街仓仓皇皇的忙乱,也是她不喜欢过年的原因之一。
一到过年,怎么就都这么不淡定了呢?
车夫也充满了要过年的慌乱,急急慌慌将李桑柔送到夷山脚下,急急慌慌往回赶。
这会儿的夷山,倒比平时安静很多,开宝寺在山下的头道山门前,几乎没什么人。
李桑柔没走正山门前那条宽广石阶,围着山脚转了半圈,跟在几个挑夫后面,从一条小路拾级而上。
开宝寺在半山处,飞起的明黄檐角,笼罩在袅袅飘动的青烟之中,清越的钟磬声穿破厚重的诵经声,悠悠远扬。
李桑柔站住,仔细听了一会儿,继续往上,沿着开宝寺围墙,往后门过去。
听说永平侯府正在这里给那位沈赟沈二爷作法事,看样子是真的。
开宝寺进出杂物秽物的那扇后门应手而开。
李桑柔探头进去,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抬脚进了开宝寺。
寺院的布局大同小异,李桑柔经过厨房后墙时,站住,侧耳听了听。
厨房里正一片忙碌。
开宝寺僧人众多,今天客人也不会少了,至少下人不少,这厨房确实得从早忙到晚。
过了藏经楼,李桑柔贴着墙角站住,打量了一圈四周,往药王殿侧后的那一排出檐很宽的厢房后面过去。
这一排厢房前花草葱笼,几盆盛开的红梅绿梅更是清雅别致,明显是精心布置过的。
这样,必定是沈家人歇息的地方了。
厢房后墙没有窗户,左右各有两个高高的圆窗。
李桑柔仰头看着圆窗,她只是随便看看,犯不着跳上去那么高。
转了一圈,李桑柔正要放弃,厢房前面,一阵急促却不乱的脚步声,一个婆子的声音传过来:“大娘子!公主来了,已经进来了!”
李桑柔几步窜到厢房侧边,贴着墙,透过放在廊角,用作遮挡的一大盆枫树的叶子,看向厢房前。
厢房里,先冲出来的是一位个子高佻的少女,穿着齐衰孝服。
这肯定是永平侯的掌上珠,沈家大娘子沈明青了。
紧跟在沈明青后面的两个小姑娘,大的刚开始长个儿,腿长胳膊长,牵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两个人都是斩衰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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