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又锦:“……”
不,我是想说,你对自己可能有什么误解……
打击的话说不出口,骗人的话又有点违心。
冯园园倒是笑出两只小酒窝,自行理解了她的欲言又止:“没关系,我妈也这么说。虽然我学歌慢了点,听一整天才学得七七八八,但快没有用,重点是能打动人。”
“……”
学了一整天,依然没有一个音在调上……?
赵又锦:“……你妈妈真这么说?”
“是啊。她还让我少在外面一展歌喉,免得大家听了备受打击,发现人与人之间有无法丈量的鸿沟。”
赵又锦:“……那你确实应该,嗯,听妈妈的话。”
她忍不住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园园的妈妈,果然是个高情商人类。
——
从公司离开后,赵又锦坐了两站地铁回家。
下班高峰期,地铁像沙丁鱼罐头,拥挤不堪。热烘烘的暖气里夹杂着各种气味,令人头昏脑胀。
赵又锦的思绪也乱糟糟的。
她把着扶手,腾出一只手拿手机,视线在那封已完成的邮件上缓慢移动,像是一个精雕细琢的工匠,咬文嚼字地审视自己的文字。
信是写给总编付世宇的。
虽然在办公室里说了很多,季书也安慰她不要着急,但赵又锦没法坐以待毙。
她不善于冲锋陷阵,像钱宇楠一样用犀利的言辞为自己辩白。
当他人在精心编织谎言的时候,她有她的坚持。
她只能借助笔杆,诉诸文字。
信里巨细靡遗讲述了网安会的始末,当然,撇开隐身衣不提。赵又锦直言不讳,为求以牙还牙,她同样拿走了周伟的证件。
坦白完毕,她提及公众号上的文章,一一指出不实之处。
在信的结尾,赵又锦写道:
……
我与周刊没有切实利益关系,实习期结束就要返校。
身为实习生,我自知微不足道,没有立场要求您在我与资深员工之间做选择,也明白很多事情轻轻揭过,会比大刀阔斧的损失小很多。
但我一直谨记踏入新闻界的第一天,老师曾对我说:记者这个职业,是要揭示这个世界,而不是挥舞拳头站在什么东西对面。可今天我站在了钱宇楠主编和周伟的对立面,是因为我要揭示的是谎言,是职场倾轧,是对公众不负责任的欺骗与愚弄。
来到《新闻周刊》只有短短一个月时间,但这一个月里我学会了很多……
……
那些不曾在学校里见过,书中也略去不提的一切。
好的,坏的。
赵又锦心事重重踏出地铁站,一路走回小区。
傍晚的天阴沉沉的,风往衣袖里直钻,她忍不住拢了拢围巾,缩起脖子。
这个时候越发想念起家里吹着暖气的空调,最好还能煮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光是想着都咽口水了。
好在快到家了。
她撮着手,呵着白气,迫不及待跑进了明亮的电梯厅里,把凛冽冬风甩在了门外。
巧的是,电梯恰好停在一楼,门已经合上一半,正要上升。
“等一下——”赵又锦大声喊着,飞快地冲过去。
也许是听见她的呼喊,电梯里的人摁下开关,门又开了。
于是赵又锦感激涕零地拍拍胸口,抬起头来。
下一秒,表情一僵。
四目相对间,她倒退两步,干笑了两声:“那个,我突然觉得,我还可以再等一下——”
从“等一下”到“我还可以再等一下”,前后误差不过一秒钟。
千算万算,没算到电梯里会是陈亦行。
男人在隆冬时分,依然只穿了身烟灰色羊毛大衣。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见她的话,整个人散发着比户外还要森冷一万倍的寒气。
金边眼镜之下,鼻尖挺拔得像能刺死人,嘴唇也菲薄如刀刃。
开玩笑,昨天才“告白”失败,今天就要共处一室。
这种尴尬她一秒钟也不想忍受。
赵又锦干笑着后退,准备转身逃跑,小臂却忽的被人捉住。
“赵又锦。”
她倏地停下脚步。
浑身的感官都消失了,只剩下小臂被他握紧的地方有知觉。明明隔着厚厚的冬衣,被握的地方却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伤一样。
但也只是很短暂的一刹那,男人很快松手。
“进来。”
进还是不进,这是一个问题。
赵又锦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最后选择向恶势力妥协,转身走进电梯。
她决定装死。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可惜她想装死,有人偏不同意。
陈亦行瞥她一眼,淡淡地问:“我是鬼吗?”
“……不是。”
“那你跑什么?”
因为你比鬼还可怕。
赵又锦在心里说,嘴上却在跑火车:“我才没跑,就是突然想起还有东西忘了买,准备去趟门口的超市。”
电梯四周纤尘不染,镜面反光,照出两个人的身影。
陈亦行盯着镜子里的人,问:“那今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你明明在电梯里,我让你等一下,你为什么不开门?”
“……我当时在走神,没听见你叫我。”
“是吗?”陈亦行瞥了眼那颗乌漆嘛黑、仿佛一辈子都不会在他面前抬起来的后脑勺,“那我怎么看见你拼命按关门键?”
“……”
你都看见了还问我干什么?
电梯镜面里,虽看不见她的脸,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那两只白皙如玉的耳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陈亦行眉眼微抬,“昨天还说想方设法要接近我,今天就跟见鬼似的避之不及了?”
他的声音低沉和缓,带着有几分难以忽略的玩味。
“……”
她倒宁愿他还是生人勿近一点,也不要跟她开这种玩笑。
昨晚的尴尬,她恨不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他还一而再再而三提起!
赵又锦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告白失败,不想看见你,不行吗?”
行。
怎么不行。
陈亦行:“那这么说来,采访稿换人负责,不用再跟行风扯上关系,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一激,赵又锦果然抬起头来瞪着他,“……辛辛苦苦做的采访被人截胡,你觉得这叫好事?”
电梯里安静了片刻,她又移开了视线。
就知道那个于副总不靠谱,说什么“哥找人帮你”,结果找了个仇人,不落井下石就算了,指望他雪中送炭?
那不如指望周伟良心发现,去总编那儿自首。
她正想些乱七八糟的,陈亦行忽然问:“你在哪里拿走他证件的?”
又是这个问题。
下午于晚照也在微信上问过。
赵又锦先是一怔,回过神后,立马警惕起来,“关你什么事?”
“随口一问。”陈亦行还是看着她,不徐不疾道,“真不记得在哪儿拿的了?”
“不记得。”
“这么重要的事也能忘?”
他的目光平静而明亮,像电梯里充沛的光线,照得人无处遁形。
赵又锦噎了噎,盯着别处,理直气壮地说:“这不是最近有了喜欢的人,一心想着怎么求爱,满脑子废料吗?谁还记得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是吗。”陈亦行不知看到什么,忽的笑了,“随便聊聊而已,你不用这么紧张。”
“谁紧张了?”
“不紧张你握拳干什么?”陈亦行的目光落在她身侧,“准备给我一拳,做不成情人就做仇人?”
“……”
赵又锦这才意识到自己双拳紧握,霍得松开手,“我,我这不是喜欢你吗?面对喜欢的人,难免紧张。”
紧张的氛围还在持续,他口中说着随意问问,她却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是犯人,正被某陈姓警察审讯。
叮,电梯终于抵达十二层。
赵又锦简直松了口大气,率先冲出去。
身后的人叫她:“赵又锦——”
“你别出声。”她头也不回,低头开门,“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给失恋的人一点起码的尊重。”
“比如说?”
“比如说,纵使相逢应不识。受了情伤的人需要时间治愈伤口,我建议咱俩保持距离,最好见面就当不认识,免得彼此不自在。”
“是吗?”
他明明说过她演技拙劣,偏偏她演得起劲,还浑然不觉自己漏洞百出。
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眼里却不起半点涟漪。
如今声称自己受了情伤,语气里却又听不出半分伤心。
就在门开的那一刻,陈亦行忽然伸手,一把拉住她。
赵又锦满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只要跑进屋,锁上门,尴尬就追不上她。没想到某人突如其来的一拉,她朝后一倒,一个趔趄,差点跌进他怀里。
好不容易站稳,姿势也十分尴尬。
陈亦行的手牢牢禁锢住她的胳膊,两人面对面,距离大概只有……
可以忽略不计的几厘米。
赵又锦一惊,心跳骤停,连呼吸都慢了半拍,下意识往后退,试图拉开距离。
可陈亦行牢牢握住她的手臂,一丝一毫都不放松。
更可怕的是,他朝她靠近,面容越来越近。
近到纵使灯光昏暗,她也能数清他根根分明、浓密如织的睫毛。
它们在他的眼睑处留下一圈温柔的阴影,令素来冷清的人看上去也多了几分缱绻情意。
“你,你干什么你?”
赵又锦艰难地说,连声音都不敢太大,声怕一呼一吸间温热的气息直达对方面庞。
亲密的姿势,他居高临下俯瞰她时像海风一样温柔的呼吸,和那双仿佛深海一样能把人吸进去的琥珀色眼眸……
赵又锦无可避免红了脸,一阵滚烫热气升腾而起。
腿发软。
救命。
可陈亦行只是定定地凝视着她,仿佛要穿破她的眼睛,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好在他没有继续贴近,而是停在了咫尺之遥。
她手忙脚乱挣扎出来,像兔子一样蹦进家门,慌慌张张地用愤怒的质询掩盖羞赧:“我问你干什么,陈亦行!这这这,这是在耍流氓吗?”
陈亦行安静地看着她:“不是说喜欢我吗?喜欢我,为什么这么抵触我靠近?”
“……就算我喜欢你,你也是个异性,突然一言不合把我拉过去,一副要跟我接吻的样子,还不准我故作矜持、欲拒还迎一下?”
赵又锦说完就窒息了。
她在说什么?
什么故作矜持、欲拒还迎?
下一秒,她有气无力地扔下一句:“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不娶何撩?放在古代,你这样是要浸猪笼的!”
然后像是掩饰什么,砰的一声关上门。
可门关了,视线被阻隔了,那种灼热的羞耻感依然在空气里弥漫着。
腿还有些软,赵又锦靠在门上,捂了捂脸,试图用冷冰冰的手进行物理降温。但捂住了脸,却捂不住狂野的心跳。
门外,陈亦行定定地站了半晌,忽而轻哂。
第26章
夜里, 赵又锦躺在被窝里,试图催眠自己岁月静好,无事发生。
刷刷朋友圈, 看看微博。
只要善于遗忘, 尴尬就跟她没什么关系。
照例和老赵问了声好, 父女俩的话题依然围绕在“不要只顾着埋头工作, 年轻人要朝气蓬勃地生活”这个永恒不变的主题上。
于是赵又锦不可避免地回忆起, 上一次老赵这么说的时候,还是她刚加上陈亦行好友的那天。
那天她还发了一条朋友圈,陈亦行给了她四字点评:烟花不错。
赵又锦:“……”
说好的尴尬追不上我, 这不就跟博尔特似的追上来了?
不过吃一堑,长一智, 这次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为安老父亲的心, 赵又锦斟酌字句, 发了条卖萌的朋友圈,顺便艾特老赵同志。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哎鸭, 大晚上的肩膀好痒, 可能在长小翅膀3 ?
老赵很快回复她:没错, 我女儿是可爱的小天使。
虽然酸得牙疼……
赵又锦还是笑起来, 大概全世界的老父亲都一样, 即便女儿已经二十来岁了,也能不嫌肉麻地用“小天使”这样的称谓称呼她。
正笑着,一堆点赞的头像里又多出一只。
非常眼熟的深蓝色头像。
仿佛有所感应, 赵又锦在看到它的一瞬间, 就笑不出来了。
果不其然。
“哎鸭,大晚上的肩膀好痒,可能在长小翅膀3 ?”
两秒钟后, 随着点赞一同出现的还有一条新评论。
Eason:也可能是没洗澡,脏。
赵又锦:“……”
面无表情摁灭手机,她一脚踢飞了床脚的某只玩偶公仔。
就知道他不安好心,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本来都不准备回他的,但每次吃瘪都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愉悦,赵又锦觉得不能让他一直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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