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氏不太懂外面的事儿,见弘时不窝在家里陪小妾,就觉得也行吧,你走去吧,然后问着弘时备礼的事儿。
弘时继续摆手:“罢了,我去与额娘商议。”顿了顿:“你入门时间短,少做主张,只好好伺候额娘吧。”
再次把董鄂氏气个半死。
深觉: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弘时出门的时候,就见除了茂昌院外,其余各处院落,也都有下人在扫放鞭炮落下的碎屑红纸——今日,是年侧福晋刚出的七阿哥的洗三礼,四爷命人在各处门户前都放了鞭,一为庆贺喜乐,二为鞭炮可驱邪祟。
弘时看着这一地红纸,想想阿玛对新出生的弟弟那样在意,他心里就不得劲。
且说,弘时同学这会子就不得劲,还不知,他不得劲的日子在后面呢。
——
展眼新岁已至,正月初一。
这一日,所有年满十五入朝站班领过差事的皇子和朝臣勋贵们皆排的整整齐齐,来与皇上贺新岁。
这是康熙六十年的第一天。
六十为一甲子,多少人都活不到花甲之年,而康熙爷却已经御极六十载。
礼部已经做好了准备,在今年,朝中必要有许多庆贺典仪。
然而,就在这康熙六十年的第一天,康熙爷就扔下一个重磅消息。
接受完群臣拜贺,康熙爷便提及,今年自己准备派皇子出关代为祭拜三陵。
且说这三陵,乃是努尔哈赤的福陵、皇太极的昭陵以及清远祖的永陵。①
因当年大清皇室还在艰难的创业期,在关外游荡。祖宗死了当然也不能放着等打完天下再埋在京城,自然是就地选址葬了,于是这清三陵就远在关外。事关祖宗们,皇上自然每年都要亲去祭拜。
今日朝上,康熙爷便道,自己如今到底是小七十的人了,今年便准备遣儿子去祭拜先祖们。
朝上先是一片震惊的寂然,之后就不可抑止的如潮般惊动起来。
正所谓,“国家大事,唯祀与戎。”
祭祀之事,在帝王家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何况是祭拜大清祖宗这三陵。
十多年前,太子还在的时候,皇上有事不便行,都是太子代祭,如今皇上要命哪位皇子去?
康熙爷好似浑然不知自己说的这些话有多惊人,他老人家安坐龙椅,看了半晌下面的儿子和群臣百态,根本没有一点民主,让大家商议的意思,直接就宣布了结果:遣皇四子胤禛、皇十二子胤祹代他老人家祭三陵。
十二爷胤祹在朝上懵了一下,但很快跟所有人一样,把目光集中在他的四哥,雍亲王身上。
朝臣们都心里门清:十二阿哥的生母定嫔位份平平,十二阿哥本人幼年则是被苏麻喇姑抚育的,那是为极有智慧的老人。被她抚养长大的十二阿哥,那叫一个安静随和,不理政事,全身心投身于书画事业中。
这两年皇上让十二爷在内务府办差事,他也认真干活,但凡事不凑前。可以说这是个不怎么出错,但也绝不算出色的阿哥。
起码在康熙爷这一堆龙子里不算出色。
这回十二阿哥明显就是陪衬的,主祭的必是皇四子。
是雍亲王。
九爷在朝上,按序站在他八哥身后,就看到朝服中,八哥的手指蜷曲了一下。
他看着出列领旨谢恩的老四和十二,心里火烧火燎的。
散朝的时候,许多朝臣看着雍亲王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只是雍亲王为人素来冷淡些,不熟的还真不敢上去套近乎。更有许多烧的不是这个灶的臣子更是要先避开他,回头去找自己烧的‘灶’商议今日之事。
四爷还没走出多远,乾清宫的小太监就来请他了。
——
康熙爷这次备的是咸奶茶。
“坐。”
见老四在下头请安,康熙爷摆手叫起,指了下首的椅子。
父子二人就祭陵之事说了半晌。当然主要是四爷在说,他方才初步拟定了出行的腹稿,康熙爷半闭着眼睛听着。
听老四事无巨细的在下面汇报完,康熙爷才睁眼道:“你从小就这样,是个操心的命。”
四爷已经习惯了:最近皇阿玛总是跟他回忆过去。
他也乐得做小时候的四阿哥,做皇阿玛当时的小儿子。
感慨完后康熙爷,食指点了点桌上的两个折子:“你瞧瞧这个。”
梁九功悄无声息的上前拿了折子,再躬身递给雍亲王。
四爷接过来:是年羹尧与平郡王分别上的折子。
折子出自两人之手,内容却大同小异。都是上谏请皇上在藏边设立办事处。年羹尧则更激进些,直接道:天无二日,藏边的藏王实没有必要。不如取消掉,换朝廷官员来此建衙,全方位接管藏边。
康熙爷见老四看完了,就问道“你觉得如何?”
四爷点头:“儿子觉得正该如此。”
从前藏边偏远,自立为王,算是半独立。朝廷一时犯不着攻打,也没有精力去攻打。
可这回不一样啊,借着打准噶尔叛军一事,清军都直入藏边了,既然军队都驻扎过去了,凭什么要把这一地的统治权再还给什么当地的‘王’。年羹尧这个提议,也很符合四爷的想法。
康熙爷满意点头。
他老人家做了六十年皇帝,又不是做了六十年的慈善家。
这种费劲巴力给别人干活,还不收工钱,那是不能够的。
“朕准备设西藏大臣与噶布伦,从前这藏王,就取消了吧。”康熙爷倒是没取消册封藏边喇、嘛的地位和尊号。
实在是已经碾压了人家的统治,就别碾压人家的信仰了。一下子压制的太厉害,只怕出事。
但就算这样,也得防着战事再起。
毕竟当日藏边跟朝廷求助可不是这么想的。相当于一个人家里进了强盗,他跑去找强大的邻居帮忙,那是指望着邻居仗义出手把强盗赶走的,谁成想这个邻居确实是把强盗赶走了,然后自己就住下来鸠占鹊巢开始当家作主了,搁谁谁心里没有意见啊。
四爷将自己的担忧略微提了提。
康熙爷很平静:“所以朕命平郡王继续驻守藏边,年羹尧亦是如此。”他顿了顿,目光深邃起来看着四爷道:“还有,朕准备让胤祯回藏边去再稳一稳局势,到底他是皇子,又跟臣子们不同了。”
四爷心剧烈的跳起来。
皇阿玛要让十四回去,而并不是让他入六部学习朝政!
四爷低头:“儿子们自然一切都听皇阿玛的吩咐,各司其职,都是为皇阿玛办差事。”
康熙爷不免感慨道:“十四这孩子,是个将才啊,又是你亲弟弟,自是不错的。”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康熙爷想起了自己的兄长福全。
也想起当年的自己,正是少时登基。论嫡自己不是,论长自己也不是,上头还有个哥哥福全。这位兄长却毫无怨言,鞠躬尽瘁的给自己办事,为人更是谦卑。
甚至年幼的时候,福全兄长就告诉皇阿玛,自己愿为贤王。②
兄长也确实做到了。康熙爷至今想起已然过世的福全兄长还会觉得温暖,他像一块可靠的坚石一样一直在自己身后。
看着眼前老四,想着他与十四一对兄弟,康熙爷不免又想起,康熙二十九年的时候,自己打噶尔丹,也封了福全‘抚远大将军’。
简直像是宿命的轮回。
以后老四和十四,也会做一对自己跟福全这样的好兄弟吧。
况且他们两个,又是兄长为皇,弟为王,且是同父同母,自然就更会亲密顺当。
康熙爷不是不知道十四素日跟老八走的近,但在他心里,有什么比同父同母血脉更亲近的呢?
到底老四只有这一个亲弟弟啊。
——
可见哪怕是至亲父子俩人,也没法心有灵犀。
四爷若是知道康熙爷的想法,只怕要立刻在心内反驳:不,十三才是我弟!
康熙爷让老四告退后,不免又陷入了对福全的怀念。他起身往暖阁去,那里挂着几幅他心爱的画。
有当年顺治爷手把手教他射箭的画,有亲额娘坐在廊下抱着年幼的他的画,还有一张,就是福全过世后,他命画师画了一张,两人并肩坐在桐树下的画。
倒不是福全生前,康熙爷拿皇帝架子不肯一并作画。而是福全为人很谨慎,再不肯跟皇帝并肩而坐入画。甚至直到死前,康熙爷去探望他,福全在榻上仍旧自称奴才。
康熙爷的眼睛有些湿润。
算来,兄长已经走了十八年了。福全过世的时候,才五十岁。
而自己如今却马上要七十岁了。再过些年,他们兄弟终会在地下重逢。
康熙爷的目光再次看向顺治爷的画像,心道:皇阿玛,儿子做了个好皇帝,来日见了你,自问心无愧!
——
且说四爷虽知道康熙爷的期许,是盼着他跟十四兄友弟恭,做一对亲厚的兄弟,然他心里对十四即将要回藏边,还是十二分的满意:快走吧。
心情甚佳的回到了府里,四爷先去看了看小儿子。
他逗了逗孩子的下巴:“这孩子真是福星。”他才出生,自己就得了出关祭陵之行。
虽说当日皇阿玛私下暗示过自己的立储之意,但跟这回在朝上暗示,还是天壤之别的。
年氏在旁笑容温柔如水:“都是爷多年的苦心,跟这刚出生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四爷倒是认定了:“自是有关系的。”
然后拉着年氏来到桌前:“朕给孩子想了个好名字。”他在纸上写下‘福惠’儿二字。
年氏神色一暗:“爷,要不还是等种痘后,再给儿子起名字吧。”
四爷知道她是想起了福宜早早有名字,却又夭折,就安慰道:“这是小名,咱们先自家叫着无妨的。到时候孩子种过痘,我再请皇阿玛起个大名。”
出生才几日的七阿哥就有了名字不说,雍亲王府更是流传着四爷的话:这孩子是个福星。
以四爷如今对府里的掌控,这话能传出来,自然是他默许甚至乐见的。
——
宋嘉书听弘历说起‘阿玛对七弟真是喜欢,这样的话都肯说’时,不由一笑。
只夸是福星算什么呀,四爷也就是如今不能当家作主,等他当了皇帝,夸起人来真是让人没眼看。
比如流传青史,让后人都不免咋舌的——四爷把他亲爱的十三弟夸成“宇宙全人、天神”,那才是四爷的夸人呢。
这会子只说福星二字,实在还算是克制了。
宋嘉书知道四爷的秉性,爱恨十分分明。
于是对弘历就有些担心:都是做儿子的,见阿玛偏心成这样,想来心里不好受吧。
看着额娘关怀的眼神,弘历白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额娘,七弟这样小,又有福气,我们这些做哥哥的该比阿玛还疼他才是呢。”
弘历的神色看起来真诚极了,直到说完才眨了眨眼,母子俩会心一笑。
他知道该怎么做是对的,这就够了。
宋嘉书:好的,我不用担心了。
母子两人笑过后,宋嘉书又想要嘱咐:“还有弘昼……”只怕那孩子直性子,露出什么形容来。
弘历都不用宋嘉书说完,一口截断:“额娘也放心,五弟是天真活泼的性子,但不傻。何况还有我在旁边瞧着呢,总不会有事。”
这府里要有一个傻阿哥的话,那绝对不是弘昼。
母子俩边说话,宋嘉书手上边翻看着一套冬衣。弘历便问道:“这是阿玛要出关,额娘准备的衣裳吗?”
四爷凡出远门,福晋自然会给四爷准备行装。只是福晋在这上头颇为大度,会各院问问,有没有什么要奉给四爷的,一并带上就是。
福晋这一问,各院真是没有也得有了,不然显得多不重视啊。
宋嘉书也带着人连夜赶了一套衣裳,不出挑也不落后。
她见弘历问,就点头道:“是给你阿玛准备的。”
抬头莞尔:“年节下,额娘还带着白宁给你做了一套,在你小书房里,我都给你打好包袱了,一会儿回前院记得带着。”
如今弘历也十岁了,如无意外,是不能在后院过夜了,顶多回来吃个饭请个安。
可宋嘉书还是保留着西边一侧,作为弘历的起居之所,一点未动。
弘历笑眯眯:“多谢额娘。”然后起身:“额娘我回去了,阿玛临行前只怕还要查我们的功课。”
宋嘉书点头:“去吧,别太累着。”
——
回到前院后,弘历打开了弹墨花纹的包袱。
他拿起额娘给自己备的这套衣服,从花纹到针脚甚至是摆放,比起方才额娘要给阿玛的那一套,明显的更加精心。
弘历喜欢宝蓝色的衣服,他的手搁在这熠亮的布料上:额娘永远记得他喜欢的颜色和样式,也知道他喜欢把领口做的圆松一点,不喜欢板正的卡在脖颈上。
在这金玉满堂的王府里,只有他与额娘才是真正的彼此依靠,记得对方。
弘历收起了这套衣服,继续去研究千叟宴的旧例流程,这是阿玛交代的第一件要紧差事。
作者有话要说:
①在山海关关外还有三座,努尔哈赤的清福陵、皇太极的清昭陵以及清远祖的清永陵,统称"清初三陵,也被称为“关外三陵”。
②福全幼时,顺治帝问其志,他说:"愿为贤王。"。福全也做过“抚远大将军”。文中提到的康熙爷跟福全的画像,也见于清史稿。福全死后,康熙帝特命画工精绘一张像,为康熙帝与福全并坐于桐荫之下,示手足同老之意。
第60章 看开
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待四爷与十二爷离京出关去祭三陵后,康熙爷在朝上宣布了对藏边事务的处置,同时表明,要让抚远大将军回去主持大局,建立藏地的办事处,让十四爷过完二月二龙抬头就启程。
这回朝上是一片了然而压抑的沉默。
九爷下了朝就道:“八哥,咱们再不能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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