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的旧事虽说事出有因,并不直接与他有关,可他有元亨钱庄相助,一早便知晓此事,却没有搭手相助,而是选择了利用,对不对?”女孩子顿了顿,再次问他。
房相爷盯着她看了片刻,有片刻的迟疑,却依旧点了下头:“不错。”而后不等女孩子开口又自顾自的帮忙解释了起来,“可我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他本就没有帮人的义务。”
这世间惨事那么多,他如何一一帮的过来?
“不错。”女孩子闻言却是淡淡的应了一声,而后忽地看着他笑了,“房相爷你也是他选中的人。”
这话一出,面前被束缚了手脚绑在木椅上的房相爷脸色微变。
一旁的大天师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房相爷猛地抬头向她看来:“你什么意思?”
乔苒却笑了笑,反问房相爷:“我说的不对么?”顿了顿,不等房相爷开口她便继续说了下去,“再重要的棋子也到底只是颗棋子而已。”
这话一出,房相爷脸色愈发难看,却仍冷声道:“那又如何?他救我,将我从谷底拉出是事实。你再如何说来,神佛名医做不到的事,他却做到了。这一点无可辩驳。”
“这自然无可辩驳。”女孩子却笑了笑,依旧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只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窖,“如果你的病当真是天意的话。”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大变,一旁的大天师面上也露出些许错愕之色。
“你胡说什么?”惊怒之下,房相爷愤怒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大声质问,“多少神佛名医都无药可治的病岂会有假?”
“多少神佛名医都束手无策,甚至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病自然不会有假。”相比他的惊怒,女孩子的反应却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可若那病根本不是病呢?”
“一派胡言!”房相爷惊怒至极,“这怎么可能?当名医的眼睛是瞎的不成?怎么可能不是病,是……”
“你当时看过符医了么?”女孩子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
房相爷听的一怔,愣愣的看着她。
“没有看过吧!”乔苒笑了笑,显然他的反应已经给了她答案,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继续说了下去,“这不奇怪,毕竟阴阳司的大小天师们本就不好请,你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外乡子弟,即便家里薄有家产,放到长安城来,要看符医也是痴人说梦。”
就如金陵首富乔正元放到长安城来也只是被人称作光有两个臭钱的暴发户而已。
若是阴阳司的大小天师这么好见,光治这长安城的百姓都要累坏了,哪还顾得上外乡人?
面对女孩子淡然含笑的神情,房相爷初时的愤怒之后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冷笑了一声,道:“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名医神佛看不出的毛病便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么?”
“不一定。”女孩子的反应自始至终都很平静,闻言淡淡道,“不一定是被动了手脚,可你的病却是极有可能被动了手脚。”
“不可能!”房相爷听到这里,想也不想便立时开口驳斥了起来。
乔苒对他不断辩驳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笑了笑,接着问他:“你有多少年不曾回过家乡了?”
房相爷神色微僵,显然已经意识到女孩子口中所言的家乡指的是哪里了。
女孩子说的当然不是他那个几乎年年都要回一趟的房家祖宅,也不是指的他那群房家上下的亲眷,而是那个甄仕远的家乡。
可自他成了房荞,那个他自幼成长的地方,他便再也没有去过。
这个反应乔苒并不意外。
房相爷无疑是个极聪明的人,更是颗优秀的棋子,自他成了房荞之后便牢牢记住了房荞这个身份,而将甄仕远那个身份丢还给她上峰甄仕远了。
“你的病来的突然,是一日夜里突然被腿脚酸疼所惊醒,对不对?”乔苒问道。
其实这一点不用房荞回答,她也能确定,毕竟这是自甄仕远口中问来的。
她现在这位上峰的记性虽然远不比她还有现在这个房荞这么好,却同样赖于被人用催眠摄魂的手段重新灌输了记忆,那等如同灌输课文一般灌进去的记忆反而是甄仕远记忆里最清晰的。
乔苒不觉得在这些病痛的细节上面前这位会做手脚。毕竟甄仕远也不能露馅,除却掐了某些不能叫甄仕远知晓的事情之外,其余所有事情应当都是真实的。
“那一日是元月初五对不对?”女孩子说着朝他笑了笑,道,“当日,你还同族人参加了庙会。”
第851章 多年一场局
元月初五是民间欢庆的大日子。不,或者准确的说整个元月都是民间欢庆的大日子。
即便是寒窗苦读如他,也是准备过了元月初五再重新开始翻书的。
房相爷神情怔忪:做甄家子时候的事他已经许久没有再去想了,此时被束缚了双手双脚绑在木椅上,大抵是已经决定了赴死,反而倒是令他有心情来回忆往昔,回忆那段令他最绝望的日子。
他已有数十年没有去回忆这些事了。
“元月初五的庙会上你们玩的很开心,吃了好些路边的小食,有卤的豆腐,捧在油纸包里的炸食以及背在身上的竹筒浆饮……”女孩子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鲜少有所波动。
大抵不是局中人的缘故,对于局中人经历的过往,她的反应始终是平静的。
“你看,我上峰甄仕远哪有这么好的记性?连一次庙会上吃了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不过再如何平静,关于两人互换身份其中的破绽,女孩子还是开口轻哂了一声,道了出来。
早已被戳破自己多年布局的房相爷闻言神情平静的点了点头,道:“我太过追求完美了,却忘了你那位上峰本身并不是个完美的人。”
有时候太过完美本身就是一种破绽。
“不过也正是因着你太过苛求完美,倒是叫我自我们甄大人口中听到了不少事。”女孩子同样平静的说着,“午时的时候你们排队去了庙中烧香,祈祷来年一切顺利……”
房相爷听到这一句,脸色有些复杂:事实上那个来年是他有生以来经历过的最不顺利的来年。
“走到庙门前,你还同族中兄弟姐妹一起去买了一碗梨枣汤。”
那种小贩推着车子叫卖的甜汤小食在庙会这等时候一向很受欢迎,素日里放在家中碰都不碰的梨枣汤放在那等时候却争抢着要。
原本逛了一上午也有些累了,喝一碗梨枣汤也没有什么问题。
“你的那碗梨枣汤,那个小贩在给你时不小心撒了,是以又给你盛了一碗对不对?”乔苒看着面前房相爷的脸色,认真的问道。
房相爷面皮紧绷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一言不发便是默认了。
乔苒笑了笑,想到她追问甄仕远时甄仕远的反应。
“那枣子烧了许久了,黑乎乎的似个软虫,其实看了挺没胃口的。只是我见大家都喝了,便也喝了下去。”甄仕远说到这里,忍不住嫌恶的蹙了蹙眉,“入口虽然尚可,却混着一股子浓重的药味,似是学人做了什么药膳却又四不像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那小贩的甜汤车在庙前呆的久了,汤里还有股子檀香味,我捏着鼻子喝了小半碗便再也喝不下去了。族里的兄弟姐妹却道好喝,喝了不少呢!”说到这里,甄仕远不无感慨,“果真人与人之间的口味差异是极大的,那么难喝的东西他们也喝得下?”
到底是假的,即便用催眠摄魂的手段让甄仕远以为是真的,可那种痛苦却也只有面前的房相爷是真正经历过,是以甄仕远说起来除了嫌恶恶心之外并没有别的情绪了,让他复述,他也愿意啰嗦的重新复述一遍。
不似面前这位亲身经历过的房相爷,每每一次复述,都是心头的煎熬。
只是再如何回避,再如何不想记起当年的事,在女孩子漫不经心的话语中,那些记忆里的事还是再度涌上了心头。
乔苒看着房相爷的脸色愈发白的厉害,忍不住轻哂:“房相爷,你说到底是你的口味有问题还是大家的口味都出了问题?你觉得那是一碗正常的梨枣汤吗?”
到底相隔多年,更何况亲身经历的是他不是别人,乔苒也不敢确定是不是如她猜测的那样,只是依着本能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
她能仅通过口述便能察觉出其中的问题,亲身经历的房相爷又怎会发现不了?
“你还记得那个卖梨枣汤的小贩的样子吗?不是当地人吧!”乔苒说道,这也是甄仕远口中所言的话,女孩子顿了顿,接着说道,“巴掌大的小城里,你这般好的记性若是见过定然记得住吧!你见过他吗?”
原本也没准备听房相爷的回答,毕竟他的不配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没想到房相爷却在此时开口了。
“没有。”房相爷涩声道,“我没见过他,之前没有见过,之后更是再没有见过了。”
女孩子看着他的反应,抿唇轻哂。
眼前这位查案断案的能力无疑是极厉害的,只是有些事涉及自身,尤其还是一些他不愿想起的事便会令他下意识的忽略。
这与能力无关,只是那些事情他下意识的不想面对而已,自然也不会如她这般注意每一处的细节。
“当然,这也只是一个可能,兴许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女孩子笑着,再次轻哂了起来,“你在少年时在当地很是有名,破过不少案子,可还记得当年那个慧眼识人的姓杜的县令?”
房相爷抬眸,脸色有些灰败,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我记得杜县令,他有问题么?”
“他没有什么问题,”乔苒笑了笑,说道,“只是你还记得杜县令是哪里人士吗?”
房相爷看着她,目光微闪,双唇动了动:“长安。”
逢年过节,当时很是看好他的杜县令总会自老家长安带回一些特产来与他,他记得很是清楚。巴掌大的小城里,民风淳朴,各家各户关系之间都很是不错。
“杜县令的老宅在石子巷口,”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顿,反问他,“房相爷已在长安呆了这么多年,应当知道这个石子巷在哪里吧?”
“离刑部衙门不远处。”房相爷说道。
他来长安之后曾经经过石子巷,还特意去看过,不过杜县令在他伤好之后没多久便因病逝世了,是以他也只是看了看,并没有逗留。
“杜县令老家家宅旁住着一户姓甄的人家,那时候那个姓甄的小吏在刑部当差,后来抚养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那孩子如今也在刑部当值,随了他姓,姓甄单名一个止字。”乔苒淡淡的说道,“这当然有可能是巧合,我只是将我所知告诉你而已,是与不是你应当比我更清楚。”
房相爷闭眼,灰白的脸色愈发白的厉害,久久不曾出声。
其实事情说到这里已经能大抵猜出当年的真相了。
杜县令对这么一个擅长查案断案的少年很是看好和看重,回长安时与四邻闲聊必然说了好些这少年的事,自此引来了那位的注意。
之后的一切便水到渠成了。他选中了房相爷成为棋盘中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只是这颗棋子擅长查案断案,设计他为己所用极有可能反被设计。于是这个人转而走了另一道,以大恩来牵制他,在他最绝望之时施以援手,自此得到了这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当然,是与不是,乔苒没有证据来证明,只是这样的巧合,她不会遗漏,房相爷亦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房相爷总算再次开口了:“你说的没错,”他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是被挑中的人。”
比起女孩子只能从甄仕远口中得来的猜测,他日常与那人接触了不知多少年,自然一经她提醒,亦能更快发现其中的问题。
对此,乔苒并不意外。
房相爷有问题的不是能力而是对当年那段过往的回避,以至于他不愿去想当年的事情,这才会一心一意为其卖命。
“他确实救了你,可你毫无来由的病不见得是天意,也极有可能是人为……”乔苒话还未说完,便被房相爷的话打断了。
“是人为!”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
“杜县令的死亦是如此。”房相爷面色依旧难看,神情却已然冷静了下来。
“杜县令彼时年不到五十,素日里身体硬朗,无病无灾,却夜半突然染了恶疾,不到半个月,便药石无医而死了。”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头自嘲,“杜县令是当年的知情人,若是活着,待我去长安做官必会上门拜访,届时难保不会透露出他的事,所以杜县令必须死。”
一样的突染恶疾,一样的看了多少年病的老大夫都瞧不出什么异样来,再联想这些年的种种,他对自己看重、畏惧又警惕的态度,事情已然清楚了。
“是人为。我的病原来不是天意,是他为了牵制我而造出的病。”即便被束缚了手脚绑在木椅上,房相爷也仿佛没了支撑一般,瘫靠在了椅背上。
若一切只是人为,那他这么多年的坚持又是什么?笑话吗?房相爷苦笑了起来,看着乔苒,涩声道:“我不如你……”
会为达目的毫不犹豫害人的又哪来的慈悲?他是一头扎在大恩里蒙蔽了自己的双眼和心志了。
他输了,输得一塌糊涂。抛弃了过往,家人以及所有换来的便是这么个结果?他自诩自己是聪明人,到最后却是个从头至尾都被利用的一塌糊涂的蠢人。
“他只是利用了你不愿追忆过往的弱点而已,”乔苒说到这里,忽地顿了一顿,反对房相爷道,“说到这里,有一事我想问一问。”
房相爷抬头看向她,苦笑了两声,幽幽道:“我不如你,你问吧!我若是知道定然不会隐瞒。”
当发现这么多年的坚持只是笑话之后,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房相爷神情颓然的瘫坐在椅子上,不复最开始口口声声的“我没错”了。
他哪里是没错,分明错的离谱!
“你可知道他在京城还有什么落脚之处?”乔苒问他,而后认真道,“我要找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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